門外走進幾個人，當先的便是刑部少司寇紀春明。

    盛可光臉色一變：“紀春明，你又唱的什么戲？”

    “楊松兒一案，盛可光為重要人證，如今常律寺破案心切，便把我也叫過來見證?！奔o春明說，“大司寇不在，少司寇便代行其職?！?/br>
    盛可光破口大罵，刑部跟隨紀春明前來的其他官員臉色慘白，左右為難。見門外百姓圍觀，眾人忙關(guān)上店門，盛可光罵得更為激烈。衛(wèi)巖抖出卷宗，向紀春明說明王百林的供述。紀春明連連點頭，表示清楚明白，就要接過卷宗。

    刑部文書大驚，扣住紀春明手腕：“少司寇！你瘋了？！常律寺即便查清楚此案，這卷宗要到刑部手中，還要經(jīng)過三章四審，你不能接！”

    “三章四審，至少也得三五天時間?！奔o春明道，“此案三皇子盯著，如此拖延塞責，這責任我可擔不起?！?/br>
    “你擔不起，便不要擔！”文書壓低聲音，幾乎是耳語，“我已派人去尋盛大人，一切等盛大人來了再說?！?/br>
    但紀春明已經(jīng)接下了衛(wèi)巖手中的卷宗。他不僅接下了，還從懷中掏出印章。衛(wèi)巖攤平卷宗接收的交接證紙，紀春明的手被那文書控著，怎么都按不下去。衛(wèi)巖奪了紀春明章子，迅速一按——證紙印上了少司寇的章，這卷宗交接，便等于完成了。

    盛可光目瞪口呆，失聲吼道：“衛(wèi)巖！紀春明！我這檔子事牽連甚多，盛鴻與李氏也難逃罪責，你們別以為把所有罪名安在我身上便了了！”

    衛(wèi)巖看紀春明：“少司寇，接下來如何？”

    “搜查盛可光店鋪。”紀春明袍袖一揮，“繼續(xù)審問盛可光，追查隱情?！?/br>
    衛(wèi)巖少見他如此端正威嚴，微微一笑：“好?！?/br>
    ***

    直到晌午，盛可亮才從茶館離開。他滿腹牢sao郁悶：岑融愛兜圈子，說話總是飄飄忽忽，落不到點子上。他百般探問盛鴻的事情，可岑融一肚子鬼心思，就是不肯說自己對盛鴻做的事情了解有多少。

    盛可亮吃了一肚子水，受了一肚子氣，陰沉著臉出門，迎面便看見管家心急火燎地在車邊打轉(zhuǎn)。

    “老爺，不好了……”管家三言兩語，告訴他盛可光已經(jīng)被常律寺和刑部扣下。

    盛可亮大驚失色：“這案子不是在梁京府么？怎么就到刑部了？”

    “衛(wèi)巖與紀春明不知吃了什么藥，一日之內(nèi)就交接了卷宗，連三章四審都沒過。我們想找你，可這茶館怎么都進不去啊?！?/br>
    “沒有三章四審，這交接就是無效！”盛可亮大怒。

    梁京府向常律寺上交案卷，常律寺向刑部遞交卷宗，以及刑部向御史臺遞送記錄，全都必須經(jīng)過三章四審。四審指內(nèi)部審理四次，確保無誤，三章指辦案人、少卿或少司寇，寺卿或大司寇，三個銘章確認，卷宗才可逐級向上遞交。

    盛可亮此刻才醒悟過來，岑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茶館里的。

    即便沒有三章四審，即便這交接不成立，可卷宗確確實實已經(jīng)到了刑部手中，甚至可能已經(jīng)到了岑融手中。

    “去刑部么？”管家問。

    “去梁太師府上?！笔⒖闪辽像R車時兩股戰(zhàn)戰(zhàn)，竟是邁不開腿。他長嘆一聲，又叮囑管家：“回家看著夫人，不要讓她做傻事。天塌下來有我頂著，盛鴻……讓他別輕舉妄動。那匹新買的高辛馬，別弄傷了，留著，那是三皇子想要的馬。”

    ***

    待夜色濃重，這漫長一日才終告結(jié)束。

    岳蓮樓陪了靳岄一日，只感覺靳岄其人十分無聊無趣。取了玉之后兩人在燕子溪旁散步，到梁京府門口看了會兒戲，又到盛可光鋪前圍觀片刻。似乎做了許多事情，岳蓮樓看熱鬧看得歡歡喜喜，靳岄卻沒笑過。

    他與靳岄相識一年多時間，如今回憶起來，靳岄笑得最快樂的時候，是他倆與賀蘭砜、朱夜一同從北都前往血狼山那段路程。

    回到府宅，靳岄從錦袋中小心翼翼取出鹿頭。

    鹿頭已經(jīng)修補完畢，除了那幾道金色的裂縫之外，看不出絲毫缺損。一道細細裂縫從鹿眼劃下，仿佛金色的淚痕。燭光照得血玉通透明亮，被封在無色漆之中的金箔粉閃動亮光。靳岄想起那日賀蘭砜亮出這塊玉時，陽光燦亮，草葉青嫩，馳望原的風吹動他們的頭發(fā)和袍角。賀蘭砜把鹿頭系在他腰間，順勢攬著他的腰，低頭吻他。

    “好看么？”靳岄晃動鹿頭，問岳蓮樓。

    他笑得很高興，像是有什么失而復(fù)得了。岳蓮樓心里難過，忍不住揉他頭發(fā)：“好看。”

    “它復(fù)原了?！苯鶎檎f，“我去北戎的時候，會把它帶在身邊?！?/br>
    “不會壞么？”岳蓮樓吃著桌上的梨干問。梨干甜得很，旁邊還有一碟獅子糖，他邊吃邊笑：“你還真是愛吃這甜滋滋的玩意兒。”

    靳岄沒回答他的問題，左臂內(nèi)側(cè)的奴隸標記隱隱的有些疼痛。那枚高辛箭朝他飛過來的時候，恐懼、痛苦和驚愕，如今仍在他心頭殘留著分量不輕的一塊，時時隱隱作痛，他卻誰都不能說，不敢說。

    把鹿頭抓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靳岄眼神時而變得溫柔，時而又滿是惆悵。

    岑融風風火火走進來，見到的便是這副模樣。他看慣了靳岄發(fā)呆，脫下外裳坐到靳岄身邊，長舒一口氣。

    “若是沒有你，我該怎么辦？”他笑道，“這一天可真長，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