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訪云什么都學(xué)得很快，被教了幾句就開始自己找活干，江簡指了指他身后的空氣：“你要有什么不會的再找我，但為了你我的安全，能不惹他，就不惹他?！?/br>
    說的是嚴奚如，俞訪云點點頭。

    嚴奚如敲下鍵盤，按了回車。余光瞥向?qū)γ?，俞訪云的身板埋在寬大的白大褂里，顯得年紀更小。也對，本來就是小孩兒。老方說他跳了三級，二十二歲就讀了博士。

    嚴奚如從來沒帶過什么學(xué)生，一是因為沒耐心，二是覺得沒手藝可傳承，擔(dān)不起一聲師父，師叔也同理。這些彎彎繞繞的關(guān)系，師門院系各成體系，在嚴奚如看來，全是醫(yī)院里的繁文縟節(jié)，附贅懸疣。而且俞訪云還是一個實驗室待慣了的博士，和手術(shù)室的關(guān)系就這么短短的幾個月，有了那么多課題在手，何苦再干粗活累活自己找罪受。

    所以就算是顆香梢葉上的豆蔻，對他來說也只是樁順眼一些的麻煩。嚴奚如拿著眼鏡盒站起來，目不斜視經(jīng)過俞訪云身邊，敲了敲江簡的桌面：“走了，下樓?！?/br>
    江簡一愣：“我今天二線?！?/br>
    嚴奚如聽了又竄火：“明知道我們組人少，一周三天手術(shù)日，廖思君還排你那么多二線班，他當(dāng)所有都和自己組一樣，一根藤上掛七顆葫蘆啊？！”

    你自己種不出葫蘆能怪誰。江簡敢想不敢說，然后看見新來的葫蘆站了起來：“師叔，我和你一起去吧?！?/br>
    “嚴奚如——又是你?！甭樽韼熒钌顕@了口氣，他們醫(yī)院普外科的大夫長得再俊俏，天天見，也像見地里西瓜，黑的一個樣。

    “今天幾臺？”

    “三臺。”

    麻醉師仔細一瞧，嚴奚如今天竟然認真刮了胡子，終于瞧著比普通西瓜英俊了?！罢O，聽說你那來了個博士生？孫其還是方光明的學(xué)生？你又看不上人家吧。”

    “黎院士的博士，怕他看不上我才是，別瞎說?！眹擂扇缱ブ褕A鉗，挑了挑眉，“我多謙虛內(nèi)向勤勞的一人，看不起人都是你們說的，別再禍害我的風(fēng)評了，還沒娶上老婆呢?！?/br>
    大家等了一會兒，俞訪云還沒進來，嚴奚如脫了外套出去找，下去一層樓，見他換好衣服傻乎乎地等在安全門外。他沒什么好氣：“干嘛不進來？”

    俞訪云看他：“進不去?！?/br>
    嚴奚如本來就等得不耐煩了，一張口便是：“沒腿還是怎么？走不進來？！”

    “哎喲，兇個屁啊你！”老馬從臺子后面鉆出來，“他沒有胸牌，我問他是哪間手術(shù)室的，說是第六，我想你在手術(shù)臺上什么時候要過助手了，就沒放進去。不正在給你們六間打電話呢！”

    嚴奚如愣了下，然后扯下自己的工牌朝臺上一丟：“老馬，我的胸牌押給你，我?guī)M去?！?/br>
    老馬立刻扔了回來：“誰敢要你的胸牌，拿著燙手?！?/br>
    前面的人一步兩節(jié)樓梯，俞訪云的拖鞋太大，趿拉著不跟腳，拖拖拉拉地跟在嚴奚如身后：“師叔，我今天第一天上班還沒拿到工牌，以后就知道了?！?/br>
    嚴奚如看一眼他，總是有意無意避開自己的視線——好看是好看，可惜是個木頭?！俺鋈ニ⑦@個。”他把工牌朝俞訪云口袋一塞就大步走了，身后一句小聲的“謝謝”都沒來得及聽清。

    今天兩臺都是腹腔鏡手術(shù)，不用拉鉤子，嚴奚如就讓俞訪云站在那兒扶鏡子，麻醉師噓他：“都不知道給人拿個凳子，什么師叔?！?/br>
    “我站這么久了，也沒見你給我拿個凳子?！眹擂扇鐭o語，這些人一見到年輕點的帥哥就母愛泛濫。

    實習(xí)護士見到俞訪云眼睛都不會轉(zhuǎn)了，站得越來越近。俞訪云又呆，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肚皮上，渾然未覺。嚴奚如偏愛找事，不動聲色地插到了兩個人之間：“敷料鑷給我?！?/br>
    他在手術(shù)臺上摘了嬉皮笑臉的面具，不怎么說話，俞訪云更安靜，聚精會神地看著屏幕，手下的視野調(diào)整得很熟練。手術(shù)室里安靜，只有器械碰撞和儀器的聲音，嚴奚如的鉗刀經(jīng)過游離肝臟，到了解剖處理肝靜脈根部的位置，心電監(jiān)護忽然發(fā)出滴滴兩聲。

    嚴奚如的手指敏銳地顫了一下，一滴熱汗瞬間沿著發(fā)鬢淌了下來。

    俞訪云立刻抬頭看他，對面沉聲：“出血了，填塞紗布?！?/br>
    屏幕上的肝面血出得很快，脈沖式地噴涌，短短幾秒就漫遍了整個視野，并且還在蔓延。腹腔鏡下出血很麻煩，開腹情況下針對出血問題可以容易迅速完成的動作，此時要棘手很多。場面一下子有些駭人，實習(xí)護士遞來止血鉗的手都瑟縮起來，慌張道：“這是…切到動脈了？這么多血?！?/br>
    嚴奚如沒空理她：“給我沙氏鉗?！?/br>
    “肝短靜脈破裂，管壁在肝實質(zhì)內(nèi)下不宜收縮，出血量也很大?，F(xiàn)在不能立刻鉗夾，只能先暴露血管壁，判斷破裂口管徑和走行。”俞訪云解釋了一句。

    巡回護士上來頂過實習(xí)生：“需要B超定位嗎？”

    嚴奚如眼睛沒離開過屏幕：“先不要，準備鉤子。俞訪云……”

    還沒吩咐，手邊遞來的吸引器已經(jīng)換了沖洗頭——沖洗積血和血凝塊之余，術(shù)中必須保證足夠的氣腹壓，很多人慌張之下想不起這點。嚴奚如看了眼俞訪云，說：“我止血，你來沖?！?/br>
    嚴奚如很少在臺上把刀交給別人，還是這第一次上臺的人，可情況緊急，他來不及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