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是說……我現(xiàn)在就要前往天女座？”

    艾倫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面前的事情還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一個小時前他還在為自己破舊公寓里的風扇尋找二手軸承，而一個小時后，他卻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得知了雷蒙德·克魯恩的消息，并且，即將被這些人送往人類文明在宇宙中最邊緣的地帶。

    “沒錯，事關(guān)人類的安危。我們沒有時間耽擱?！?/br>
    薩基爾在艾倫身邊冷峻地說道。

    艾倫沒有任何抵抗地被帶上了那艘“信天翁”。

    他并非是軍人并未經(jīng)受過遷躍訓練，所以在上船后的第一時間，他被人灌下了深眠藥劑然后塞進了緩沖倉。

    他的衣服因此而被脫了下來，原本的模樣毫無防備地展現(xiàn)在了薩基爾和拉菲爾的面前。

    他消瘦得令人吃驚，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給讓他看上去無比憔悴。

    跟薩基爾見過的資料比起來，他仿佛只有當年那個精靈般少年的一半厚度，哪怕只要用手碰一碰都會直接破碎一半的孱弱與纖細。

    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美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拉菲爾在為他穿上防護服時候甚至看他看得出了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薩基爾才深刻地意識到為什么人們在當年會稱呼艾倫·布雷斯維爾為“海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身上確實縈繞著一種虛無縹緲的非人感。

    如果不是火星航道上那些幽靈般的怪物與人類之間存在著確切萬分的生殖隔離，薩基爾甚至會懷疑也許艾倫的血統(tǒng)里摻雜著某些外星生物的基因。

    他和拉菲爾保持著異樣的沉默，一直到“信天翁”啟航，然后開始連續(xù)不斷的空間遷躍。

    “……你是他的粉絲?！?/br>
    坐在座位上感受著遷躍帶來了劇烈惡心和壓力，薩基爾忽然突兀地開口。

    拉菲爾艱難地扭過頭，看向薩基爾。

    “誰能不是呢？”

    他沒有否認。

    薩基爾沒有再吭聲，一方面是因為遷躍的副作用變得越來越明顯，另一方面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辦法反駁。

    是啊，誰又能不迷戀這樣一個人呢？

    只不過，跟拉菲爾比起來，薩基爾的思緒里還有更加冷酷的一面。

    他對艾倫喚醒雷蒙德·莫克姆的信心更加充分了一些。因為，如果是他的話……如果是他的話，哪怕到了地獄里，也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人類的世界。

    ……

    艾倫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在他看來，自己只不過是睡了一覺，當他醒來的時候，地球卻已經(jīng)在異常遙遠的彼方。

    如果不是觀景舷窗外那浩瀚黑暗的星海提醒了他如今他已經(jīng)身在天女座的人類軍事基地，他對于這件事都沒有辦法產(chǎn)生任何現(xiàn)實感。

    更加糟糕的是，他在蘇醒時候還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陌生的制服——他的臉和頭發(fā)都露了出來，這讓艾倫的動作變得有些遲疑。

    好在拉菲爾適時將他原本的衣物遞了過來。

    “從理論上來說，所以進入基地的外來人員都應(yīng)當穿著統(tǒng)一制服……”他看著艾倫，不由自主又有些走神，好不容易才將思緒拉回來，“但我想你可以批件外套，或者戴上眼鏡什么的?！?/br>
    “如果這能讓你感覺好點的話。”他又補充了一句。

    艾倫飛快地將自己的外套披上，立起了領(lǐng)子，然后戴上了笨重丑陋的眼鏡。

    聽到拉菲爾的話之后，他抿了抿嘴角，然后他看了看拉菲爾。

    “謝謝。”

    艾倫柔和地說道。

    拉菲爾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熱……

    在他們的不遠處，薩基爾雙手環(huán)胸，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嗯哼——”

    他用鼻音提醒道。

    拉菲爾打了一個激靈，回過了神，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的任務(wù)時限正在不斷跳動。

    他很確定艾倫一定也看到了那一行數(shù)字。

    “咳咳，那么，接下來……我們會帶你前往雷蒙德·莫克姆現(xiàn)在所在的病房?！?/br>
    “然后讓我想辦法喚醒他？”

    艾倫整理著自己的袖口，一字一句平靜地問道。

    “不，不，還不用那么急?！?/br>
    拉菲爾立刻搖頭：“這是你跟他的第一次接觸，我想那些人大概只打算觀察一下……當然，后續(xù)可能會有一系列需要你配合的喚醒手段?！?/br>
    他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打算應(yīng)對艾倫接下的詢問——他希望自己的解答能夠讓艾倫能夠更安心一些，然而那一聲詢問之后艾倫就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顯得格外乖巧而安分，不多問也沒有太多好奇心，拉菲爾本應(yīng)該維持感到高興，可看到這樣的艾倫，他的心里涌起的卻只有nongnong的酸澀。

    雷蒙德·莫克姆真應(yīng)該死在太空里，他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的死去。

    拉菲爾忍不住想道。

    現(xiàn)場一下子變得有些沉寂，最后還是薩基爾開口。

    “走吧。”

    他說，然后他帶著艾倫離開了那個房間。

    艾倫緊緊地跟了上去。

    拉菲爾時不時地側(cè)過頭來觀察著自己迷戀的前任巨心，這感覺有點奇妙……但他莫名其妙就是有些心神不寧。

    而站在他身側(cè)的艾倫看上去宛若死水一般冷漠，那對攝人心魄的眼眸里仿佛蒙著一層灰色的霧，叫人難以窺見他的真實心緒。

    ……

    艾倫走了很長一段路，天女座的人類軍事基地比他想的更加偏僻和寂靜。

    而這種安靜一直延續(xù)到拉菲爾和薩基爾在幾次復雜的驗證后，打開了一扇封閉的金屬門。

    喧鬧的人聲合并著各式各樣機器的鳴叫，宛若潮水般洶涌撲向了艾倫。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在聽到動靜后猛然轉(zhuǎn)過頭看向門口，然后又在同一時刻齊齊噤聲。

    艾倫可以感覺到那些人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艾倫……莫克姆，生還者一號的正式伴侶，對嗎？”

    過了好一會，一個瘦高個兒的研究人員推了推眼鏡，走近了艾倫。

    “是的?！?/br>
    拉菲爾代替艾倫回答道。

    “按照你們要求的，我們將他帶來了?！?/br>
    “唔，不錯——”

    那位瘦高的研究人員的目光讓艾倫感覺有些不太舒服，好在前者在確認了他的身份后，就往后退開了。

    “他在那里，請你保持安靜和鎮(zhèn)定，就像是現(xiàn)在這樣，平靜地走進去然后靠近他。在靠近個體大約五十厘米時，請你停下腳步，然后呼喚他的名字。”

    那男人說道。

    在他身后，一扇玻璃門平滑無聲地緩緩打開了。

    在門后面，是一間更像是研究室而非病房的房間。

    無數(shù)復雜的機械，密密麻麻地管線，以及大量顯示屏，包裹著位于房間正中心的膠囊型救生艙。

    艾倫呆呆地看著前方，看著那枚救生艙。

    他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一種奇怪的感覺瞬間攝住了他的心神，當他注意到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直接走進了那房間，然后筆直地站在了救生艙的前面。

    然后，他終于在三年之后，再一次地看到了自己名義上的丈夫。

    雷蒙德·莫克姆。

    第7章

    不過，如果嚴謹一點的話，艾倫走進那間“病房”時，第一眼看見的其實并不是雷蒙德，而是那一枚救生艙。

    在來時的路上艾倫曾經(jīng)聽見拉菲爾和薩基爾對情況的介紹，他們說整艘黑鸛號都受到了人類難以解釋的侵蝕——而只有在這個時候艾倫才明白，那種所謂的“侵蝕”指的是什么。

    即便是那一枚堪稱奇跡一般保留了下來沒有受到過多影響的救生艙，如今看上去也與普通人認知中的“正?！本壬撏耆珒蓸?。

    它的輪廓倒是大體保留著原本的膠囊形，然而除了光滑的玻璃艙門之外的所有部件，金屬，塑料，亦或者是橡膠……如今全部都呈現(xiàn)出一種晦暗斑駁的褐黃色。一團又一團宛若霉菌一般的東西就那樣簇生在那些結(jié)構(gòu)的表面，即便只是像艾倫這樣遠遠看著，都忍不住心生厭惡，并不想靠近。

    ——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什么那群科研人員會將“病房”用無比堅硬的合成玻璃幕墻隔離在觀察室的另一側(cè)。

    他們還在戒備地觀察著雷蒙德·莫克姆，還有他那仿佛怪物卵一般的臨時居所。

    但他們卻若無其事地將艾倫送了進來。

    艾倫在距離救生艙還有好幾米的距離時便默默地停下了腳步。察覺到了他的遲疑，位于房間角落里的擴音器忽然開始運作，那名瘦高個且態(tài)度并不友好的研究員神經(jīng)質(zhì)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出來。

    “別擔心，先生，那東西雖然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超級傳染病毒，但它并沒有毒性，那些惡心的斑紋都只是原本的材料銹蝕產(chǎn)生的銹斑而已。我們已經(jīng)檢查過了?！?/br>
    艾倫回過頭望向研究員。

    他就站在艾倫身后……站在玻璃幕墻后面，領(lǐng)口別著小小的，黑色的扣式話筒。

    而拉菲爾就在研究員旁邊，他的臉色變幻莫定，一直直勾勾地盯著艾倫，眼底是控制不住的擔心。

    “……”

    艾倫冷淡地與那名研究員對視了一樣，隨后他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默默地向前走去。

    “嘖——”

    恍惚中，他似乎聽一聲不屑的輕哼，而輕哼來自于那名研究員。

    出于一種奇妙的直覺，艾倫覺得對方似乎相當渴望看到他驚慌失措完全失常的模樣，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艾倫心底原本因為雷蒙德和那枚救生艙產(chǎn)生的慌亂與厭惡，被他強行地壓抑在了心靈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