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楊冬燕能理解，但還是好氣??！

    顧慮肯定是有的，哪怕那些人是被省學(xué)勸退的，最起碼也是在省學(xué)里念過一兩年的。結(jié)果呢？當(dāng)然，人的品性不一定跟先生掛鉤，可一旦傳出去了，的確會影響到省學(xué)的名聲。再一個，窩頭在省學(xué)這一年里的月考排名確實(shí)不佳，哪怕先生們一致認(rèn)為他極有潛力，但這個說辭卻不一定能被所有人接受。

    試想想，一個學(xué)生前頭四五次考核都是墊底的，后來慢慢的趕了上來，可最好的名次也不過是中游偏上一些，且這種好成績不過才區(qū)區(qū)兩次而已。

    另一個學(xué)生從未墊底，最差一次考核名次都比前一個好，最好的更是將那個甩開好長一段距離。

    在外人看來，誰走誰留還不是明擺著的？

    很少有人會理智的分析，從對方的年歲、以前表現(xiàn)、學(xué)習(xí)態(tài)度、后勁兒等等方面去思考和總結(jié)。多數(shù)人都是看表面的，不然省學(xué)折騰這個考核排名做什么？既然都考核了，每次都依著成績排名次了，那就干脆利落的把最差的幾個淘汰掉唄！

    身為爹娘的大牛和方氏就特別氣憤，恨不得找對方理論一番。

    倒是楊冬燕哪怕心里再氣，還是選擇了忍耐，把人勸住以后，寧可生意再荒廢一些，也要在放假那天前往省學(xué)接窩頭。

    只是家里不止一個孩子要上學(xué)，像豬崽那個學(xué)堂是每天早晚都要接送的，她還真就不能單獨(dú)去。女學(xué)那邊還是有講究的，哪怕本朝對女子的約束并不算強(qiáng)，那也沒有未出閣的少女每日單獨(dú)外出的情況。

    鄉(xiāng)下地頭是無所謂，但在省城是肯定不行的。

    幸好，這幾個后生提前過來了。

    幾人打包票說，以后接送窩頭的事情交給他們了。

    楊冬燕瞅著這幾個膀大腰圓的后生晚輩，就別提有多放心了，不過她還是問道：“你們這趟回去瞧見我大嫂家里的蘿卜和土豆了嗎？”

    “見是見到了，沒咋說話?！?/br>
    哪怕是同輩的親戚，還真不一定會湊在一起說話。尤其年歲差距放在那里，再說兩邊原本也不熟，談不到一塊兒去。

    事實(shí)上，因?yàn)樽约液笊磔叾几笈８鐐z干活，老叔家那邊跟楊冬燕這家的關(guān)系更為親近一些，對魏大嫂家也不是說不好，而是自打他們分家之后，對分出去的那三家難免會疏遠(yuǎn)一些。

    可楊冬燕這邊卻不是這樣的，畢竟跟魏大嫂他們家挨著住了那么些年，兩家的關(guān)系是格外親近的，反而對老叔家那邊，也就是幾個后生略熟悉一些，其他人則是好些年沒有來往了。

    楊冬燕跟魏大嫂本人關(guān)系好，大牛和二牛則跟魏大嫂那三個大一些的兒子好，至于窩頭，他最喜歡的小伙伴永遠(yuǎn)都是蘿卜和土豆。

    本來，要是沒發(fā)生災(zāi)荒以及窩頭被堵巷子一事，楊冬燕還不帶想起那倆的，可這不是碰了巧嗎？

    “我記得他倆跟窩頭是同一年生的，今年也就是虛歲十一歲。這個年紀(jì)跟著當(dāng)?shù)南碌馗苫畹挂残校裳巯履昃安缓?，我就尋思著，與其讓他們在老家種地，還不如接出來?！?/br>
    “老嬸你是想叫他倆跟咱們一起干活？”

    “也不是，我是想著把他們接出來送到私塾去念兩年書，也不求他倆跟窩頭似的考科舉……當(dāng)然他倆要是有這個能耐，我也供！反正就是琢磨著，讓他倆出來，不說學(xué)多少本事，起碼出來開開眼界?！?/br>
    其實(shí)，楊冬燕也沒想好讓那倆小子具體干些啥，只是她每次瞧著窩頭回家就一頭扎進(jìn)書房里看書用功。

    哪怕豬崽也在上學(xué)，但倆人之間的差距如今已經(jīng)太大了，不太能說得上話。而整個省城，除了同窗之外，窩頭也沒其他熟人，偏生他的同窗普遍年歲都大，在做學(xué)問上興許能說得上話，但小孩子也是需要朋友的。

    最好是同齡的小男孩兒，像豬崽如今整天掛在嘴邊的，就是倆跟她年歲相仿的小姑娘。

    如今，楊冬燕也只有一個大概的想法，反正第一步就是先將人從老家接出來，以后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唄。

    幾個后生聽了楊冬燕的解釋，頓時面露羨慕之情。

    哪怕讀書很苦，但不能否認(rèn)的是，在學(xué)會了簡單的畫圖和記數(shù)量后，送貨的確是方便了不少。起碼，曾經(jīng)吃過的那些苦頭都得到了回報(bào)。

    再說了，讀書苦，種地就不苦了？如果家里能有個會讀會寫字的人，就算地里的收成垮了，那也能進(jìn)城靠給人讀信寫信掙錢，還能去酒樓飯館里當(dāng)賬房先生，甚至朝廷招徭役的時候，能讀會寫的也會被安排當(dāng)個計(jì)數(shù)的小管事，總比直接下河堤干苦力來得強(qiáng)。

    就有人問楊冬燕，是不是派個人去接那倆幸運(yùn)娃過來。

    其實(shí)這事兒也不是很著急，不過眼下也其他重要的事情了，鋪?zhàn)永锩β涤邢?，犯不著所有人都扎堆待在這里，撥出人手回一趟老家也好。

    正好再捎帶點(diǎn)兒糧食回去。

    這就必須申請一個事兒了，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

    饒是全郡境內(nèi)多半地方都遭遇了罕見的災(zāi)荒，省城這邊還是歌舞升平。哪怕糧食不夠吃了，也有糧商聞著味兒就過來了，運(yùn)了不少糧食來省城販?zhǔn)邸Ｖ皇?，這個價(jià)格也是蠻醉人的。

    可省城多得是不差錢的富貴人家，別說糧價(jià)只是翻了一番，就算再多兩倍，也不至于吃不上飯。倒是苦了那些小食肆，本小利薄，一旦加價(jià)就面臨食客退縮的情況，不漲價(jià)又維持不了盈收，進(jìn)退兩難之下，好幾家食肆就這樣關(guān)門大吉了。

    當(dāng)然，有關(guān)門歇業(yè)的，就肯定有開門營業(yè)的。

    大牛和二牛失去了幾個老熟客后，又一次重新踏上征程，去說服那些新開業(yè)的食肆加入合作之列，哪怕生意不如先前那般好了，倒也依舊在盈利之中。

    其實(shí)，甭管是種地還是做買賣，風(fēng)險(xiǎn)一直都是存在的。

    楊冬燕只慶幸自己借尸還魂的時候，還多了個撈供品的本事，不然這次遭遇災(zāi)荒，她又能怎么辦呢？

    再一想，光有這個能耐還不夠，要不是她上輩子足夠努力賣命奮斗，給倒霉兒子們攢下了萬貫家產(chǎn)，就算她會撈供品又能怎樣？活人都不夠吃了，誰還管得了死人呢？像礁磬村那頭，哪怕勉強(qiáng)夠吃喝，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去管祖宗了。

    沒那個心思?。?/br>
    思來想去，楊冬燕還是決定感謝一下自己，她果然是最棒的老太太！

    只這般，等這天晚上大牛、二牛回家后，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將人手一分為二，一半留在省城做事，一半則收一些糧食運(yùn)回老家，順便將蘿卜和土豆接過來。

    收糧食不難的，省城這邊的各家糧鋪都依舊是開門營業(yè)的，只是糧價(jià)高了，并不限制客人購買，隨便買多少都供。

    大牛買的不算多，滿打滿算也就一車糧食。不是錢不夠，而是不想太過于招搖。

    一車的糧食，平均分成兩份，用兩輛牛車來運(yùn)，平平的鋪一層。上頭又用其他貨物來掩蓋，正好冬天快到了，用棉花作為掩蓋是最好不過的，又輕又蓬松，兩相一抵消，多少能將車輦子印記給糊弄過去。

    饑荒年間，做事就是要比平常年月小心一些，哪怕最后發(fā)現(xiàn)是做了無用功，也好過于遭遇意外。

    所幸如今才剛深秋，就算多地顆粒無收，也不至于立馬就直接餓死，多數(shù)人還抱著朝廷插手的希望。可要是一直沒有消息，到了來年春耕時節(jié)，才是最慘烈的。

    說白了，禍?zhǔn)虏艅倓偯邦^，將來只會更為艱難。

    安排好這些后，眾人就又忙活開了。

    因?yàn)殇佔(zhàn)永锏娜耸謮蛴昧耍绞系故侵匦禄貧w了家里，小楊氏大松了一口氣，她覺得這段時間自己快累死了。

    “嫂子你以后別去鋪?zhàn)永飵兔α?，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我瘦了好多?。　被罨罾凼莸?。

    方氏抬眼看了看小楊氏，瞅著她一副膘肥體壯的，好似即將出欄的老母豬樣兒，沉默了一瞬后，到底沒忍住說了實(shí)話：“弟妹你也別太嫌棄了，你不瘦，真的不瘦。”

    相較于方氏的委婉，楊冬燕就太直接了。

    嫌棄的瞥了一眼小楊氏，楊冬燕指著剛從西屋里出來的豬崽道：“你要是瘦了，豬崽都能考上狀元了！”

    豬崽：……

    她記得原話不是這么說的，好像是什么咋咋滴，豬都能上樹了。

    再一想，讓她上樹倒是容易，考上狀元太難了。

    遲疑了一下后，豬崽果斷跑到了楊冬燕身畔，抱著她奶的胳膊，邊撒嬌邊往她親娘心口捅刀：“奶你說的真好，奶你說的太對了，我娘呀……只怕這輩子都跟瘦扯不上關(guān)系了?！?/br>
    “你信不信我揍你？”小楊氏瞇著眼睛危險(xiǎn)的看向這倒霉孩子。

    豬崽瞬間改口：“娘你不知道，我們先生說了，‘瘦’這個字是病字框，跟‘疾病’、‘癱瘓’、‘瘸’、‘疫’、‘癥’這些字一樣，寓意都不好。我這么說吧，病字框的字就沒一個是好寓意的。就是治療的‘療’，意思是解除痛苦，勉強(qiáng)算是不錯，其他的都不行?！?/br>
    “所以呢？”小楊氏一臉“我聽你瞎逼逼”的表情。

    “就是說，瘦是一種病，你不瘦就說明你沒病，沒病還不好?。俊必i崽努力擺出認(rèn)真的表情來，向她娘表示自己是個好崽，所以別揍她。

    小楊氏還不曾開口，方氏就樂壞了：“喲，看來這書真沒白念呀！弟妹，你要是不喜歡這胖娃，不如干脆送我得了？反正你有仨呢！”

    方氏真不愧跟大牛是倆口子，連想法都一樣。

    可小楊氏能上當(dāng)嗎？那必須不能??！

    “我生的呢，干嘛要送人？”小楊氏還想再說，卻被楊冬燕粗暴的打斷了。

    “娘家那頭你叮囑了沒？”楊冬燕問道，“就是你爹娘啊，你別告訴我，你壓根就沒想起他們。”

    小楊氏：……就、就是沒想起來。

    如果是新出嫁的閨女，那當(dāng)然是會惦記娘家人的?？尚钍隙技蘖硕嗌倌炅?，豬崽都那么大了，后頭還有倆小的，加上這段時間以來，方氏忙著鋪?zhàn)永锏氖聝?，家?wù)活兒都是小楊氏的，她本來腦子就不好使，忙活起來哪里還顧得上別的。

    其實(shí)，楊冬燕也沒想起來→_→

    又不是她真正的娘家，借尸還魂那會兒，她就已經(jīng)嫁出去二十年了。假如她娘家爹娘還在世，那興許會多掛念一些，可問題是，娘家那頭只剩下了她的哥嫂，且日子過得比最初的老魏家好多了，她惦記啥？

    不過，就算這樣也不妨礙她鄙夷小楊氏。

    “那是你親爹娘！你半點(diǎn)兒都不帶惦記的？你說說看，你爹娘養(yǎng)你干嘛？不求你幫著養(yǎng)老送終，攤上這么大的事兒，你倒是惦記一下??！嘖嘖……”

    小楊氏低著頭，一臉的懺悔。

    她確實(shí)是完全沒想起來，上次老叔家的幾個后生回老家，她也沒讓人幫忙去南田村看一看，甚至連個口信都沒捎帶回去。

    “行叭，這次讓人去南田村瞅瞅，甭管他們需不需要，都送點(diǎn)兒糧食過去，表表心意嘛?！睏疃嘞肓讼耄盅a(bǔ)充道，“再往呂先生那頭送一些，對外就說是窩頭惦記他?！?/br>
    方氏眼前一亮，忙說好。

    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肯定得大人幫著描補(bǔ)一番。到了如今，老魏家已經(jīng)不差那幾個錢了，興許先生那頭也不差，但收到東西，起碼知道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在惦記他，這就行了。

    楊冬燕逼逼完就溜了，指望她做實(shí)事是不可能的，反正她都說了，接下來就是別人的事兒了。

    收糧食的事兒是老叔家的幾個后生去做的，大牛給的錢。

    小楊氏臨時又動了針線，給她老子娘一人做了一件棉襖。她的手藝并不怎么樣，但好在搬到城里之后，她常給仨閨女做衣裳，倒也練了出來。不說多好看，起碼針腳細(xì)密，里頭擱的棉花也多，看著就很厚實(shí)，簇新的棉襖面看著也很舒服。

    主要是被楊冬燕說了那么一通，哪怕用詞比不上以往那般嚴(yán)苛，口氣也談不上兇悍，可小楊氏還是愧疚上了。

    就感覺她爹娘真就白養(yǎng)了她這個閨女，別家閨女嫁了，都是怕公婆責(zé)罵，不敢貼補(bǔ)一二?？伤薜氖枪眉业膬鹤?，家里不差錢，也沒人管她貼不貼娘家，她卻完全不記得……

    她太不孝順了嚶嚶嚶！

    豬崽看不下去了，跑去安慰她娘：“娘你別這樣，奶這么說是因?yàn)樗詡€兒也忘了……不然我?guī)湍銓憘€信？”

    “她忘了她哥嫂又沒啥，再說她最后不是想起來了？”小楊氏也沒傻到那份上，可就算想明白了，該有的愧疚也不會少。

    又聽到豬崽后頭那話，她搖了搖頭：“寫信管什么用？你姥家一個認(rèn)識字的人都沒有，寫了信過去，他們還得找人念信，指不定還要貼錢貼東西，就這么不痛不癢的說兩句話，何苦呢？”

    豬崽：……我娘是個傻子，我還不能直說。

    “娘，奶說要給哥以前的先生家送糧食。”豬崽很努力的展現(xiàn)她在學(xué)堂里學(xué)到的關(guān)于委婉的用法，可惜她娘太蠢了，完全沒聽懂。

    沒奈何，豬崽只能把話說透了：“咱們家給先生家送了糧食，我姥家想找人幫著念個信，先生還能收錢收東西？”

    “對哦！”小楊氏恍然大悟，忙拽著豬崽去了隔壁鋪紙寫信。

    寫信倒是不費(fèi)勁兒，哪怕豬崽的文化水平略低，但顯然小楊氏更糟心，說的全都是大白話，要寫的全是常用字。

    豬崽很努力的一筆一劃的寫，即便看著傻黑粗，也總比到時候先生認(rèn)不出來要強(qiáng)。也是不湊巧，窩頭前陣子才剛放了假，等下回放假就太久了。

    又過了兩天，兩人趕車兩人后頭坐著，帶著糧食等物，往鄉(xiāng)下老家趕去。

    與此同時，人在省城的楊冬燕久不曾聽到郡守府的舉措，終于忍不住了，張口問候了上輩子的傻兒子們。

    其實(shí)，先前她也罵過人了，只是那會兒是單純的罵，這次卻是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個清楚明白。

    不是她原先不想告知這事兒，一則是真要說明白了，這里頭很多事兒是沒法解釋的，二則郡守姓蔣，跟她上輩子的倒霉兒媳婦一個姓。

    萬一，倒霉兒子跟郡守是一邊的，你說尷尬不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