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后知道自己清醒過頭，成了涼薄。

    但若非她這般脾性，只怕在先帝在時就被后宮磋磨沒了，哪里能活到今日？

    與人隔閡，私下籌謀，拿捏住宮中局所，調(diào)|教好手上人脈，這便是江太后的生存之道。

    如今她也不想改，不愿改，也沒必要改。

    想到這里，她笑了笑，聲音輕輕：“哀家這脾氣早就成了型，對外人便罷，如今弘兒與瑤兒關(guān)系親近，以后少不得相見，那就沒必要裝慈愛，那太累人，至于這次刺殺的事情，也不用說，弘兒會有決斷的?！?/br>
    佟嬤嬤沒問，但是眼中卻有不解。

    江太后沒有吝嗇，直接說道：“若他猜不出是哀家，自然是諸事皆休，若能猜出是哀家，他也不會說什么的?！甭曇纛D了頓，江太后捧起茶盞，掀開蓋子，眼前一片水汽氤氳，聲音也跟著模糊起來，“弘兒想要的是皇位，而哀家只是要一份安穩(wěn)，各取所需罷了?！?/br>
    至于天家親情……

    趙元霽做下的那些事情，江太后也漸漸知曉。

    這種人想要親情，配嗎？

    自是不配的。

    既如此，江太后并不介意推一把。

    把他從龍椅上推下去，把弘兒從下面拽上來。

    江太后笑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且此事無論如何都是對弘兒有利，他只會謝我?！?/br>
    佟嬤嬤雖對太子殿下的脾性拿捏不準(zhǔn)，但她這許多年跟在江太后身邊，見過自家娘娘被棄如敝履，也見過加冕鳳冠。

    無論是高峰還是低谷，總歸娘娘說的都是對的。

    于是，佟嬤嬤安了心，臉色也舒緩下來。

    江太后瞧著她直笑：“你就是喜歡cao心?！?/br>
    佟嬤嬤笑著福了福身：“娘娘待奴婢好，奴婢這輩子都要cao心娘娘的?！?/br>
    江太后又捧著茶喝了一口，神色格外安穩(wěn)，好似外面的暗流涌動都沾不到她的半點衣角。

    過了一會兒，江太后便道：“等事情差不多了，你便去給瑤兒捎個口信，把放在皇后明粹宮與許妃玉絮宮的暗線都告訴她，必是有用的?！?/br>
    佟嬤嬤雖不解其意，但還是應(yīng)下了，只是問道：“不知何時是差不多？”

    江太后沒說話，只是看了看窗外。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候，便有宮人快步走來。

    江太后喜靜，但宮人的鞋子卻都是厚底的，來去多有動靜。

    這會兒便有人在門外停下，卻不開口，只是乖乖站著。

    佟嬤嬤便走出去，耳語幾句后才折返回來，對著江太后低聲道：“太醫(yī)院的消息，此刻并未傷到人，但陛下躲避時脊背磕在龍椅上，怕是有礙行動，皇后娘娘驚嚇過度，已經(jīng)被送回了明粹宮中。”

    江太后抬了抬眼：“送？”

    佟嬤嬤聲音低緩：“該是軟禁了?！?/br>
    若只是送歸，讓宮人抬回去就是。

    可這次卻是侍衛(wèi)送回，還把明粹宮圍了。

    明面上是皇后受驚，要養(yǎng)病癥，可實際上，只怕是禁足宮中，后面另有處置。

    江太后聞言并不意外，她只是輕飄飄的說了句：“傷都要讓龍椅傷，哀家那皇兒就連受傷都要挑個最尊貴的法子。”

    佟嬤嬤知道自家娘娘是說了個笑話，但她沒敢笑。

    江太后也不強(qiáng)求，只管扶著她的手站起身來，聲音輕緩：“既如此，也不用你去找了，叫瑤兒來哀家宮里吧?！?/br>
    “是，娘娘。”

    第132章

    阮瑤來時, 就瞧見江太后在擁著暖手爐，旁邊擺著一盆蘭花。

    這盆蘭花很是稀有，乃是前些日子才送進(jìn)來的供品，整個皇宮之中, 也只有太后和皇帝能有。

    可是江太后卻連個眼神都沒有給過去, 只是微微閉著眼睛, 指尖輕輕地在暖爐上面敲擊著。

    阮瑤見狀，便是眼神微閃。

    她其實很清楚, 江太后對蘭花并沒有多么喜歡。

    或者說, 她的外祖母對很多事情都是淡淡的態(tài)度，談不上喜歡或者討厭，就是全然不在乎。

    到目前為止，能讓江太后稍微掛在心上的, 只有自己。

    而阮瑤也很清楚, 江太后對自己是有真心的。

    雖不至于像是戲里那樣有著久別重逢的濃烈, 可最起碼是記掛著的。

    但憑著這點記掛，江太后就處處為她籌謀，樣樣為她打算。

    阮瑤自然也愿意真心以待。

    于是, 她緩步上前, 輕輕地給江太后拽了拽毯子, 聲音輕輕：“娘娘，如今天涼了，多仔細(xì)些才好?！?/br>
    江太后抬眼瞧見是她，眼中的那抹銳利瞬間消散，聲音慈愛：“好孩子，來，坐。”

    阮瑤則是先扶著江太后起身, 然后才尋了軟榻旁邊的杌子坐下。

    剛一落座，就聽江太后的聲音傳來：“蘭金池宴上的事情可嚇到你了？”

    阮瑤先是點頭，然后搖頭，很是坦誠地回道：“開始是驚訝的，后面就無事了。”

    江太后：“弘兒他可好？”

    阮瑤：“殿下一切都好?！?/br>
    江太后笑了笑，輕聲道：“那他可曾說過，是何人派出的刺客？”

    阮瑤既然決定要對著江太后坦誠，此刻也沒有遮掩，直接道：“并不確定，不過瞧著皇后娘娘被送去靜養(yǎng)，現(xiàn)在只能猜是她?！?/br>
    江太后靠著方枕，一雙依然明亮漂亮的眼睛笑的微微彎起，語氣輕緩：“他大抵還說了別的?！?/br>
    阮瑤點頭：“是，殿下覺得，必然還有變故?！?/br>
    董皇后刺殺皇帝，對她自己，對六皇子，都沒有任何好處。

    即使董皇后干過不少蠢笨事，也不至于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去賭這一把雙輸?shù)木帧?/br>
    江太后溫聲道：“那你覺得，如何？”

    阮瑤沉默片刻，然后才開口道：“看董皇后的反應(yīng)，那刺客怕是和他脫不開關(guān)系，但是此刻的目標(biāo)，不該是陛下。”

    江太后露出滿意：“不錯。”

    阮瑤就接著道：“能讓刺客臨時更換目標(biāo)，同時還能周全各個環(huán)節(jié)，不打草驚蛇，完美的瞞過董皇后，其實人選并不多?！?/br>
    江太后指尖又敲了敲手上的銅質(zhì)暖爐：“你想過那是何人？”

    既然開了頭，后面的話就順多了，阮女官緩聲道：“若不是陛下，便是娘娘?！?/br>
    江太后笑了，嘴角是一抹漂亮的弧度：“其實你該說，就是哀家。”

    若是皇帝，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傷的那么慘，那么狼狽。

    從一開始，阮瑤估計的就是江太后。

    因為，只有她能將這宮中的種種環(huán)節(jié)周全詳細(xì)，并且為了趙弘不計后果的打算籌謀。

    而阮瑤能想到的，怕是旁人也能想到。

    于是，阮女官目光堅定的看著江太后道：“我會仔細(xì)盯著，必然不會讓此事出現(xiàn)紕漏，讓人抓住把柄。”

    江太后卻不置可否，而是道：“原本哀家是想要讓人給你送些明粹宮的消息的，如今看來，你能把里面的事情了解清楚，這很好。”

    阮瑤聞言，便想要起身行禮。

    江太后則是抬抬手，示意她坐好，然后接著道：“而你所料不錯，此時是哀家所做?！?/br>
    雖然早就想到，阮瑤還是指尖微顫。

    因為江太后是真的對著皇帝下手了。

    母子相爭，若是傳揚(yáng)出去，怕是要鬧個天翻地覆。

    江太后卻是笑容依舊，聲音溫和：“此事突然，董后并沒有給哀家太多準(zhǔn)備時間，所以，破綻必然是有的，甚至不用太費(fèi)心就能查探出來。”

    阮瑤面露驚訝，而后便準(zhǔn)備起身：“我這就去安排……”

    江太后則是溫聲道：“不妨事，打從一開始，哀家便沒想著能瞞過誰?！?/br>
    阮瑤不解：“為何？”

    江太后淡淡一笑：“皇帝知道了如何，董后知道了又如何？”

    阮女官眨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江太后的意思。

    是啊，哪怕敗露又能怎樣？

    江太后根基穩(wěn)定，無論是名聲還是威望都是極好的。

    董皇后則是無人可依，無人可靠，董家傾頹之后，她除了六皇子便什么都沒有。

    此事若是不掀蓋子，董皇后必然貶斥，六皇子也無緣大寶。

    要是想要掀蓋，皇帝也要掂量一下孰輕孰重，他最終也只會默許讓董皇后把所有的罪責(zé)擔(dān)下來。

    原本此事就是她的過錯，無論怎么罰，她也不冤枉。

    至于江太后這邊，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掩一番便過去了。

    阮瑤這才意識到，這是陽謀。

    就算把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攤開了，擺明了，最終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董皇后在決定對趙弘出手的那一刻開始，結(jié)局就是注定的。

    而沒了做皇后的母親，六皇子也就不足為據(jù)。

    一石二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