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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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火開了個玩笑后,正色問于謙道:“可想明白哪里有問題了?”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姜星火點點頭,把于謙啃指甲的手抓了過來放在膝蓋上按住。 “如果這5個人里面,有1個人是你呢?現(xiàn)在你覺得怎么做,才公平?” 于謙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他終于想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了。 如果以旁觀者的客觀視角來看待,那么一切世界上的公平與不公平,都是可以用功利、利害這些標準來衡量的,但唯獨把自己帶進去,就難了。 犧牲更有前途、注定要為國為民做出巨大貢獻的自己,來拯救幾個可能一輩子都只能在土里刨食,對于大明來說根本無足輕重的農(nóng)家子,怎么做,才公平? 于謙沒有貿(mào)然做出回答,因為話可以說的很漂亮,但他過不去自己內(nèi)心的那道坎。 他很聰明,可是他還太小,經(jīng)歷的太少,以至于.他還沒有未來那種一人赴死問心無愧的勇氣。 “姜先生會怎么選擇呢?” 于謙忽然鬼使神差地問道。 是啊,姜星火會怎么選擇才達到他心中的公平呢? 徐妙錦也望向了他,徐妙錦很想知道,這個似乎是在以赤誠之心尋求改變世界的男人,會如何做。 姜星火坦誠道:“選右邊?!?/br> 徐妙錦有些失望,這不是她內(nèi)心期待的回答,她原本下意識地以為,姜星火會說自己會做出自我犧牲。 “所以姜先生認為,義利之辯里,利大于義?” 姜星火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利大于義,而是我認為,維護更重要的群體的利益,這是大于道德所賦予的‘義’的,也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我才會推動變法,我想要維護更大范圍內(nèi)的公平,為了這個公平,我可以打破所有觀念里的‘祖宗之法’、‘仁義道德’、‘天朝王道’.那些反對變法的保守派,他們心中也有自己堅持的‘利’,只不過他們認為所謂‘更重要的群體的利益’,是士紳,是他們自己?!?/br> 眾人有些聽不懂了,這個說法,很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粉飾,是在說自己活著,對于世界更多的人有利.或許事實確實如此,但總讓人覺得這個問題最終答案心里不夠舒服,因為這樣同樣可以解釋人與人之間基于種種因素的不公平。 某個五軍都督府的將軍或者某個部寺的大臣,他們能給世界做的貢獻多,所以就更不該死?可若是如此說來,朱高煦在戰(zhàn)場上一刀一個南軍名將的時候,刀把子可不管你能做多少貢獻。 姜星火自然看懂了眾人的糾結所在,他喝下最后一口茶,把茶杯放在了桌上,還沒桌子高的于謙想給他倒茶,尊師重道一下,被他制止了.姜星火最討厭的就是開會的時候讓會服倒茶的,搞得跟茶水不往外撒就成了什么高端科技似的。 姜星火看著他們,平靜地問道:“你們以為,我選的是自己?” “難道不是嗎?” 姜星火起身,從后面拿了個蓋著黑布的地球儀。 他揭開了黑布,指著東方的陸地說道:“我選的是大明?!?/br> “你們以為大明很大,人口很多,可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蒙古人已知的世界范圍,總人口都遠遠超過了大明.如何才能在這個世界里維護華夏這個更重要的群體的利益?如何才能屹立于世界之巔?自然是要自強,只有自己強大起來,而且要在某些時刻變得不再遵守‘祖宗之法’,不那么‘道德’,不那么在乎‘天朝的臉面’?!?/br> “是不是覺得太功利了,覺得行霸道丟了王道,覺得不夠符合道德的標準?” 姜星火笑了笑:“所以啊,程朱理學的綱常道德,厲害就厲害在這里.我不是說道德無用,也不是否認道德的積極作用,我的意思是,道德、人心這些東西,是不可捉摸的,誰都有陰暗面,在剛才你們?yōu)槭裁从X得心里不得勁兒?說白了,你們評價道德的出發(fā)點,還是在考慮,別人做的這件事,我該怎么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譴責他?” “沒聽懂?其實說白了,你選左邊,還是選右邊,當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道德就會讓你把一邊的傷亡,變成了你為什么要選擇這一邊,這就是道德對內(nèi)心的警醒作用,也是儒學講究‘自省’的結果?!?/br> 兩個小女娃已經(jīng)放棄了思考,徐妙錦則陷入了糾結的內(nèi)心狀態(tài)。 她就像是一只家養(yǎng)的小貓,一直被“身份、地位、家門、綱常、道德”這些無形的東西圈養(yǎng)著,直到今日,她不經(jīng)意間窺見了,竟然有人走出了這些限制,站在一個更廣闊的視野來思考,在他的眼中,似乎舊世界一切看似牢不可破的東西,都可以打碎。 她第一次窺見了這個在外界傳聞里,欲以法家、以實學來變法圖強,只重利害不講仁義的男人,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他要利,但要的不是個人私利,而是萬民之利,乃至萬世之利! 可這些,卻又本能地讓徐妙錦覺得警醒,下意識地想要遠離是的,遠離。 朱門貴女,生來就高人一等,生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她爹是王爵,她哥哥是公爵,她侄子也馬上成為公爵,她的jiejie是皇后,姐夫是皇帝,她又怎么能背叛自己的階層,去為萬民之利、萬世之利而奔走呢? 可當離去的這個念頭在徐妙錦心中幾乎如烈焰一般升騰而起的時候,回憶起的一句話,去將其驟然潑滅了。 “我之所求,非是良配,而是同路之人?!?/br> 在這一瞬間,徐妙錦明白了,姜星火這句話的含義。 姜星火要的是能與他一起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同路之人,這條路上注定無比孤獨,滿是腥風血雨,意志稍有不堅,便會分道揚鑣。 “所以,我會是這種人嗎?” 徐妙錦捫心自問,得到的結果卻頗為令她失望,她做不到這一點.這當然不怪她,任何一個女孩,在這種環(huán)境里活了二十年,都不可能馬上做出背叛自己階層的抉擇,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但徐妙錦還是不甘心,她開口問道:“那姜先生覺得,到底什么是公平?或者說,姜先生想要把這個世界,改造成什么樣子?” “在每個人做出選擇,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左邊、右邊、旁觀者的時候,所認可的選擇原則,就是公平,這種公平,被我稱之為‘無知之幕’。” 事實上,這是姜星火前世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的《正義論》中一個重要的理論。 ‘無知之幕’就是像姜星火所說,是指在人們商量給予一個社會或一個組織里的不同角色的成員的正當對待時,最理想的方式是把大家聚集到一個幕布下,約定好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將會在走出這個幕布后將在組織里處于什么樣的角色,然后大家討論針對某一個角色大家應該如何對待他。 這種社會秩序下的“公平”,是因為大家不會考慮自己的既得利益而給出不公正的意見,也就可以避免“屁股決定腦袋”的情況,因為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將來的位置,因此這一過程下的決策一般能保證將來最弱勢的角色能得到最好的保護。 于謙似乎領悟到了什么,這跟他當初,在西湖邊分魚,是一個道理,或者說,是更深層次的道理。 如果真的有這么一塊‘無知之幕’,那么就不會出現(xiàn)力氣大的小孩,搶走力氣小的小孩的魚的情況了。 ‘無知之幕’下的公平有一種程序正義的色彩,無知之幕背后的會談,影射出了真實社會中各個社會群體的博弈,貧富差距不可避免,差距本身不代表不公平,關鍵還要看是否存在一套有利于社會中處境最不利者們的再分配體制。 而‘無知之幕’卻完全可以保證參加者做出的選擇不被他們的特殊利益和好處所歪曲,可以使他們公正客觀地確定原則,也就是說,只有在每個人都受到無社會差異的對待時,公平才會出現(xiàn)。 姜星火繼續(xù)說道:“至于我想改造的世界,一是可以為所有百姓提供最基本的平等抉擇,不再有各種各樣的限制,每個人可以接受均等機會的教育、醫(yī)療;二是在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水平上有根據(jù)差異原則確立的相對公平的制度。” 在這個時代,女塾師和女醫(yī)生無疑是極為少見的,徐妙錦想了想問道:“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接受教育、從事教育,亦或是從事醫(yī)療嗎?” “當然?!?/br> 姜星火很肯定地回答道:“而且如果你有機會去江南看看,你會明顯看到,隨著棉紡織業(yè)手工工場的大規(guī)模興起,自食其力賺取工酬的婦人在方方面面,都有著明顯的改變.女人占了大明人口一半還多(因為戰(zhàn)亂男丁減少),變法一定是要惠及這個群體的,我不主張激進的公平,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局限性,但能促進位造力的社會變革,所帶來的社會地位以及經(jīng)濟水平的改變,這個差異原則的公平,是實際存在的。” 事實上,差異原則是承認個體與個體之間的不同的,有些人就是聰明,有些人就是體魄強健 這也是生物層面所不可避免的,在一個公平的社會上,天資聰穎的人也往往比天資弩鈍的人贏得更多贊賞,賺取更多的利益,這在差異原則下,不叫做不公平。 換言之,《正義論》追求的,是在保證教育、醫(yī)療等條件基本公平均等的條件下,基于‘無知之幕’保護好弱勢群體,同時承認差異原則。 徐妙錦點了點頭,她并沒有急著做出任何決定,因為姜星火在太平街上說的另一句廣為人知的話同樣在起作用。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實踐方能出真知?!?/br> 為什么不親自去江南看看呢?正好有與日本的那位郡主(內(nèi)親王)一同前往的機會,去看看姜星火到底是怎么切實改變這個世界的,又是否真的能讓自己為之心動。 關于“公平”、“義利”的話題,很快隨著飯菜的做好而戛然而止。 在蹭了一頓飯后,徐妙錦帶著兩個小侄女告辭回隔壁魏國公府,臨走前,還把裝韭菜的泥盆帶了回去.韭菜噶了一茬,還是可以再長出來的。 “小姑小姑,以后我想當一個女塾師!可以打別人手掌心!” “我想當女醫(yī)師,誰得罪我,我就要天天給他開黃連!” “嗯嗯,知道了?!?/br> 徐妙錦心不在焉地敷衍著。 “小姑以后你想干什么?。俊?/br> 蓉兒的靈魂暴擊,讓徐妙錦忽然呆在了原地。 “我在嫻兒蓉兒這個年紀,好像想當個畫師來著后來我把這個夢忘了?!?/br> —————— 不遠處,解縉府邸。 “姜星火這次回京,恐怕又要卷入一場腥風血雨,我勸大紳(解縉字)你還是不要摻和到其中。” 《永樂大典》副總裁王偁(g一聲,讀音同‘稱’)勸誡道:“現(xiàn)如今,朝中爭斗不斷,我聽說這段時間,變法派和守舊派針鋒相對,甚至因為此事,還驚動了圣駕?!?/br> 解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輕嘆道:“我倒是想置身事外,但這件事,恐怕由不得我??!” “哦?” 王偁在一旁詫異道:“此話何意?坐山觀虎斗還不行嗎?” “呵呵,說句不好聽的,我現(xiàn)在除了有個《永樂大典》《太祖實錄》總裁的名頭外,什么都沒有?!?/br> 解縉臉上浮現(xiàn)一抹苦澀:“我雖然不清楚此番爭斗背后是何人,但不論如何,我一身榮辱是系在大皇子身上的,而眼下變法是蓋過一切的大事,大皇子殿下想要成為太子,是不能不表態(tài),不能不作為的?!?/br> 這里便是說,前幾天,周王的奏疏已經(jīng)上了。 周王上表請立皇太子,永樂帝賜書答之曰:儲貳之達,所以定國本,系人心,其任甚不輕也,間文武群臣表請至再,皆未聽納,今賢弟復以為言,賢弟所以為國家經(jīng)遠之慮至矣,顧長子雖有仁厚之資,而智識未充,行業(yè)未廣,方咨求賢達,與之偕處,翼以涵養(yǎng)其德性,增益其學問,使日就月,將底于有成,而后正名未為晚也。 “咨求賢達”求的是哪個賢達?“與之偕處”是跟誰和諧相處?“增益學問”學的又是什么?“而后正名未為晚也”,這些答案都擺在臉上了。 永樂帝明確地通過回答周王的奏疏,告訴大皇子,要多跟國師親近學習、和諧相處,學明白了,有所成就了,那么就可以給你正名了。 當然,大概率是在畫大餅。 可還是那句話,朱棣敢畫,你朱高熾敢不信嗎? 說話間,解縉神色一黯:“只可惜啊,姜星火如鯤鵬一般扶搖直上九萬里,我還在做這些熬人的活計。” 說著,解縉舉杯,猛灌一口。 “滋~” 烈酒順喉而下,guntang灼熱。 一瞬間,解縉感覺渾身燥熱。 “王兄,你.你也陪我喝點吧,好久不喝了。” 解縉說道:“滿朝文武,你是我唯一能傾訴的人。” 是的,自從解縉與王艮、胡靖在吳溥家中聚齊,相約若是城破后就殉國,結果解縉第一個向朱棣投降,博了一個大好前程以后,他就真沒啥好友了。 誰敢跟他交心啊? 王偁猶豫片刻,終究還是端起了酒壺。 兩人倒酒,酒杯碰撞,一口悶掉。 酒水入腹,解縉臉頰泛紅,醉態(tài)朦朧。 “王兄,你我自洪武二十三年相識,如今已經(jīng)十余年了,從來都是肝膽相照,你說說,我這個人怎么樣?” 王偁想了想,認真道:“解兄才高八斗,乃是當世第一大才子。” 解縉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