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爾君子，溫潤如玉。

    這樣的反差，真的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徐妙錦愣怔的瞬間，姜星火忽然抬眸，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一般，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徐妙錦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通紅。

    姜星火看到了她。

    她連忙重新躲回哥哥的身后，雙手死死揪住了裙擺側(cè)緣的絲絳。

    這時候，姜星火向人群前的朱棣行禮道：“見過陛下！”

    “國師免禮?！?/br>
    朱棣急忙疾走兩步，伸手托住姜星火：“國師不負朕之厚望，今夜順利平息此事，著實辛苦，且隨朕一起回謹身殿宴飲吧?！?/br>
    “國師與朕同輦。”朱棣囑咐道。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姜星火隨著朱棣登上寬敞的龍輦，往宮內(nèi)而去。

    而其他人則是步行跟隨在后，浩浩蕩蕩地往皇城里面走去。

    姜星火開口道：“今日之事，定是有人鼓動，不然不至于形成這般規(guī)模?！?/br>
    朱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朕已經(jīng)讓紀綱去查了?！?/br>
    隨后，朱棣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殺意，語氣陰沉道：“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lián)v鬼，膽子倒是夠肥。”

    聽聞此言，姜星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永樂帝這是動了殺心了，不過姜星火也正想要看看，背后搗鬼之人究竟是誰？

    姜星火與朱棣坐在龍輦內(nèi)，他們的四周圍滿了宦官，交談起來倒也方便。

    “陛下，按今日之事來看，是時候盡快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建立一個科學廳了，軍校也得提上日程。”姜星火沉吟剎那，建議道。

    “國師，你怎么會想到要建立什么科學廳？直接在國子監(jiān)外另起爐灶不好嗎？”朱棣問道。

    “陛下，您知道工業(yè)時代最缺少的是什么嗎？”姜星火反問道。

    “是什么？”

    “是科學人才！”

    朱棣微微蹙眉：“哦？此話何解？”

    姜星火懇切道：“在一開始，或許還可以依靠工匠和手工業(yè)者的靈光一閃，去發(fā)展科技，但工業(yè)科技到了一定階段，如果沒有成體系人才的話，就算再多的人和錢，也無法讓工業(yè)科技呈現(xiàn)出爆發(fā)式的增長。”

    “而眼下另起爐灶的見效速度太慢，科學的種子已經(jīng)被我植入了國子監(jiān)生員、教師們的心中，不如就以‘格物致知’的名義，成立一個科學廳，與繩愆廳、博士廳、典籍廳、典簿廳和掌撰廳一起組成六廳，正好與六堂對應?！?/br>
    說罷，姜星火給朱棣大概解釋了一下今晚辯經(jīng)的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朱棣也在姜星火回來之前，從先一步返回的宋禮口中得知了一部分。

    當下朱棣把信息相互結(jié)合印證，點頭道。

    “國師此言倒是有幾分道理，那便試試吧.至于軍校，淇國公有意，國師卻是不好當校長的。”

    朱棣輕嘆一聲，頗感惋惜。

    涉及到軍權(quán)相關(guān)的事情，這些從戰(zhàn)場上廝殺出來跋扈勇悍的將軍們可不會客氣，別說姜星火這個軍界門外漢，如果大明第一個軍校的校長不是能壓得住場子的將軍，他們一樣不服氣。

    而姜星火在軍界毫無聲望，強行讓他當軍校名義上的校長，反而是害了他。

    所以，老將淇國公丘福有意過一把桃李滿天下的癮，朱棣自然是不好反對的。

    打算征伐安南的風聲都已經(jīng)放了出去，勛貴們都認為正值當打之年的成國公朱能是第一人選，丘福也是這么想的，既然不能領(lǐng)兵出征，那么退而求其次，去帶軍校也是極好的。

    姜星火倒也毫不介懷：“校長不校長，對于我來說根本沒有區(qū)別，我只希望能夠通過教導軍官來試驗戰(zhàn)爭的另一種方向罷了?！?/br>
    “嗯！”朱棣點頭贊許，心中很是欣慰。

    丘福老邁，已是花甲之年，但其人在軍界威望高、資歷深，讓他給姜星火鎮(zhèn)場子，足以免去很多麻煩，遠比姜星火自己當校長要好得多。

    姜星火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對名位不爭不搶，便是讓朱棣極為滿意的事情。

    “軍校，起個什么名字好？大明武學？”

    事實上，建立培養(yǎng)軍官的學校這件事真不是什么新鮮事，在洪武二十年七月，禮部就已經(jīng)奏請仿宋朝，設立武學了，對此朱元璋做出了明確批示。

    “武學專講韜略，不事經(jīng)訓，專習干戈，不閑俎豆，拘于一藝之偏之陋哉！今又欲循舊用武學、設廟學，甚無謂也?！?/br>
    所以此事就不了了之了，而在姜星火前世的歷史上，朱棣就曾經(jīng)有過類似的嘗試，重建了武學，只是此武學非彼武學，跟宋代不一樣，只是在地方上設置都司、衛(wèi)所學，最終歸禮部管理，并且學生也不限于武將子弟，只是因為是在軍隊中開辦，所以統(tǒng)稱武學。

    眼下姜星火把獄中時談到的提議重新拎出來，這樣建立一個全國性的武學，明顯更符合朱棣的口味。

    “大明武學可，大明皇家軍官學校亦可?！?/br>
    名字就是個稱呼，叫什么都無所謂，朱棣愿意叫更符合姜星火個人偏好的后者自然更好，按從前的叫法稱呼為前者也可以。

    “再議，這個不急?！?/br>
    朱棣擺擺手問道：“國師，你準備把這軍校安置在哪兒？”

    “燕子磯?！?/br>
    “哪里？”

    朱棣愣了一下。

    燕子磯作為長江三大名磯之首，有著“萬里長江第一磯”的稱號，其形似燕子展翅欲飛，大明的建立與燕子磯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朱元璋正是從這里渡江入主金陵，登上帝王寶座，是朱元璋的福地，因此頗受朱元璋喜愛。

    但也正是因為老朱喜愛，所以那地方除了一個渡口，其實是片荒地。

    “不過思量起來，一張白紙好作畫，倒也合適，那就按照國師說的辦吧?！敝扉市χf道，心情愉快。

    不管怎么說，今天既勸返了鬧事的監(jiān)生，沒有造成流血沖突，也側(cè)面推動了變法進程，總歸是好事。

    如此一來，即使將來有些變法舉措，也不至于引發(fā)太大亂子。

    就在兩人談論間，轎輦已經(jīng)抵達了宮殿群落中最雄偉奢華的三大殿。

    三大殿占地無數(shù)，巍峨壯闊。

    此刻，謹身殿內(nèi)已經(jīng)擺滿筵席，歌者與舞女業(yè)已準備好。

    姜星火被安排到了超品國公那排的座位里，榮國公姚廣孝坐在了請病假的成國公朱能座位上，有意無意地，把姜星火放在了原本屬于曹國公李景隆的這個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第303章 尚方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謹身殿內(nèi)，勛貴武臣們紛紛行禮。

    “諸卿平身?！敝扉[手，“今天續(xù)上的宴會，也算是為國師舉辦的接風宴，諸卿盡管暢飲?！?/br>
    “謝陛下隆恩！”眾勛臣歡呼。

    是真的歡呼，因為皇帝招待他們的宴會上，通常會有一些外面喝不到的陳年佳釀。

    嗯，這事還跟老朱有關(guān)系。

    據(jù)說朱元璋起兵的時候，老百姓獻上自己釀制的米酒，喝了之后朱元璋非常高興，意猶未盡，便命人將喝剩下來的酒埋入地下，等待凱旋之日再開壇暢飲，朱元璋稱帝之后，喝了當時剩下來的酒，由于埋入地下多年使酒的純度更好，口感更好，之后朱元璋稱這種酒為“封缸酒”，從此成為存酒的一種方式。

    而永樂帝的宴會上，喝的就是洪武時代封缸的“秋露白”。

    姜星火前世，那位傳聞是《金瓶梅》作者的王世貞，曾寫下《酒品前后二十絕》：玉露凝云在半空，銀槽虛自泣秋紅。薛家新樣蓮花色，好把清尊傍碧筒。

    這首詩描寫的就是秋露白，乃是這是一種度數(shù)較高的高粱燒酒，味道清醇。

    但姜星火入口品嘗了一下，評價是就那樣。

    因為姜星火還是比較習慣喝白酒，但事實上，白酒在華夏的流行，是從他第六世的那個年代開始的。

    在明朝，不管是文人士大夫還是武夫丘八，都是不喝白酒的，甚至稱之為“臭酒”，而且因為需要兩次以上蒸餾，消耗糧食的量很大，也只有冬季服徭役搗冰的民夫會準備一點，喝來驅(qū)寒免得凍斃。

    宴席上氣氛頗為熱烈，洪武開國勛貴們已經(jīng)貴族化，倒還矜持一點，但靖難勛貴們幾年前可基本都是燕山三衛(wèi)、大寧三衛(wèi)的中下級軍官，此時武夫們喝了酒，便無所顧忌了，干什么的都有。

    “來，老子再敬你一杯！”

    “別這樣啊，俺不行了……”

    “不行也得給老子灌下去！”

    “喂喂，俺真不行了……”

    姜星火晃了晃酒杯對身邊的老和尚道：“這酒若是純度高一些，倒是可以給受傷的士卒殺菌，能避免血rou潰爛，以至于截肢?！?/br>
    姚廣孝還未接話，旁邊金刀大馬地坐著的老將軍丘福，耳朵反而不背，端著酒盞，扭過頭徑自問道。

    “還有這般說法？”

    “自是有的?！苯腔鹂隙ǖ?。

    75%以上濃度的酒精，足以滅殺細菌，在這個時代，如果是為了戰(zhàn)地救護，那么稍稍降低一點也能湊合。

    還是那句話，有就比沒有強。

    至于民用推廣，還是等軍隊覺得好用了再說，這樣靠譜一點。

    否則上門去給醫(yī)館推薦酒精殺菌，人家表面“是是是”，轉(zhuǎn)手就把這臭酒給倒陰溝里了。

    丘福狐疑問道：“所以國師所言的細菌是個什么東西？”

    姜星火怔了怔，只說道：“便是亂七八糟的臟東西，人rou眼不可見?！?/br>
    “喔~”

    老將軍飲下一杯酒，心中有了定論。

    原來也是個神神鬼鬼的，怪不得龍虎山的張真人那般吹捧。

    不過一想到張宇初，丘福揉了揉自己的腰眼，卻是惦記著再派人去要幾顆龍虎山的秘傳丹藥。

    宴會漸入佳境，朱棣忽然舉起他那比較復古的酒盞（青銅器），走到了金階下。

    先是挨個跟公爵們過了一圈，朱棣放下酒盞，拍了拍手。

    聽到父皇的示意，朱高煦不知道啥時候鉆了出來，手里還拎著一把刀。

    剛才朱棣怕這傻兒子判斷不好局勢，二話不說就沖進人群開無雙，所以特意遣他去后宮告知徐皇后，派了更冷靜的老三朱高燧帶著金吾衛(wèi)與童信指揮的忠義衛(wèi)前去圍堵。

    如今朱高煦顯然是取了這把刀來，方才折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