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在經(jīng)濟地位上南北不就基本平等了？”

    姜星火繼續(xù)說道，“經(jīng)濟平等，也就意味著出現(xiàn)了兩個經(jīng)濟中心，其中任意一個經(jīng)濟中心承擔廟堂中心的職責，亦或是兩個經(jīng)濟中心都分別承擔廟堂中心的部分職責，也就不足為奇了?！?/br>
    接下來‘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是姜星火基于前世的明初歷史史實，構(gòu)建的設(shè)想。

    在姜星火前世的歷史上，為了彌合南北割裂，明朝皇帝就進行了為期數(shù)十年實際上的‘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

    朱棣和朱高熾，朱高熾和朱瞻基這祖孫三代人，為了既守住北方，又控制南方，便采取了皇帝和太子一南一北的治國方略。

    歷史上既然證明可行，那就可以改良。

    而且姜星火還有一層意思，那便是合理畫餅，試探大明帝國高層對自己提議的態(tài)度和容忍度。

    畢竟，這個提議涉及到了皇帝的核心利益。

    ——皇權(quán)！

    皇帝的逆鱗！

    觸之者，必死！

    既然姜星火出獄后打算改造大明，那么毫無疑問，肯定會有很多新的思維、政策、器物，即便能增強大明國力，給皇帝帶來很大利益，依舊是不可避免地會觸碰到皇權(quán)的禁忌。

    如果不現(xiàn)在在詔獄中，提前試探出皇帝對自己的容忍度。

    那么等出獄后，準備大干一場，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皇帝為了死死地捍衛(wèi)皇權(quán)，所有改造大明的舉動就變成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時候不就一腔熱血喂了狗？

    畢竟，在永樂時代，如果想脫離高度集權(quán)的皇權(quán)來進行社會改造，那無疑是癡人說夢的。

    也就是說，姜星火在不知道皇帝對自己容忍度和接受度的情況下，必須主動試探出這一點，才能確定自己出獄后的種種舉措，皇帝能不能容忍、接受。

    如果連眼下的‘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這種基于永樂時代實際歷史經(jīng)驗提出的改良，都因為碰觸到了皇權(quán)，朱棣就打算干掉他，那么日后的改造大明，自然無從談起。

    而換句話說，如果連這種給皇權(quán)分權(quán)的方式，朱棣能忍下來，那就可以改造大明。

    即便朱棣對此不以為然，覺得天方夜譚，也都沒關(guān)系。

    提議本身是為了試探，而不是為了實踐。

    因為只要朱棣沒有給他任何懲罰，那就代表著朱棣對他的容忍度、接受度，足夠到了改造大明的地步。

    而這會不會算作主動求死？

    姜星火認為不會，因為他出發(fā)點就不是求死，而是提議做事，朱棣接不接受，懲罰還是獎勵還是視若無睹，那都是朱棣的事情，被砍了也不算主觀動機而是被動實現(xiàn)。

    “兩個廟堂中心？”朱高煦的呼吸愈發(fā)急促，他連聲問道：“姜先生，那您說的要備邊，但軍隊不放心遠離統(tǒng)治核心，以及權(quán)力分散導(dǎo)致的猜忌，怎么解決？”

    姜星火答道：“從北方抽調(diào)來靖難的軍隊，肯定是需要返回北方的，士卒普遍不習(xí)慣南方的飲食，也不耐酷暑.但偏偏軍隊離得遠了，皇帝不放心?！?/br>
    “解決辦法也很簡單?！?/br>
    “喔？”

    鄭和精神一振，軍權(quán)，這可是最難的一點，姜星火竟然說解決辦法很簡單？

    姜星火先迭了個甲：“先說好，今日只是隨便說說，獄友聊天，作不得真?！?/br>
    兩人自然點頭。

    “這個解決辦法便是，手握兵權(quán)的皇帝坐鎮(zhèn)北京，依舊能總攬政務(wù)決定權(quán)、司法決定權(quán)。而制定法律規(guī)定歷代儲君都需坐鎮(zhèn)南京，以維系南北平衡，同時學(xué)習(xí)歷練接觸政務(wù)，而非做最終決定?！?/br>
    “也就是‘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br>
    事實上，這也是大明征北大將軍朱棣和常務(wù)副皇帝朱高熾，甚至是朱高熾和朱瞻基在歷史上的分權(quán)模式。

    姜星火正是參考了歷史上明初特殊時期的南北割裂，導(dǎo)致歷史上的兩代皇帝和太子必須齊心合力，在沒有快速通訊的情況下，都能一南一北共治天下，才敢提出這種模式。

    特殊時期，特殊政策，為的就是在百年內(nèi)彌合南北割裂。

    否則，沒有別的辦法可言了。

    “廟堂中心一分為二，‘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俺覺得不太可能吧？”朱高煦蹙眉道。

    鄭和亦是問道：“通訊怎么解決？如果廟堂中心一分為二，恐怕扯皮都要扯瘋了！”

    事實上，這也是最關(guān)鍵的問題所在。

    “如果沒有產(chǎn)生意料之外的變化，那么廟堂中心一分為二，確實是無解的cao作，畢竟，通訊延遲太久本來就會產(chǎn)生誤會，而分權(quán).又會進一步導(dǎo)致猜忌?！?/br>
    姜星火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異彩。

    “按照現(xiàn)在的通訊情況來推算，確實難以解決，但不代表未來無法解決?！?/br>
    “未來？”朱高煦有些不解。

    姜星火先問道：“你覺得建設(shè)北京的宮殿城池，然后移民充實人口，到最后達到遷都的所需基礎(chǔ)條件，需要多久？”

    “少則二十年，多則三十年。”朱高煦肯定地答道。

    光是擴建皇宮，沒個十年八年就搞不成。

    更別提其他都城所需的配套設(shè)施，以及與都城相匹配的人口、農(nóng)業(yè)、水源、道路等等了。

    “所以，時間還很長，現(xiàn)在解決不了通訊，不代表以后解決不了?！?/br>
    姜星火接下來做的假設(shè)，都是只能在未來實現(xiàn)的，現(xiàn)在驗證不了。

    換言之，姜星火為了試探皇權(quán)容忍度，開始畫大餅了。

    至于接下來暢想的科技點，也僅僅是暢想。

    姜星火低頭從地上撿了幾根小樹枝，挨個插在土里，又用樹葉的梗，依次連接這些樹枝。

    “那如果我說，在未來二三十年內(nèi)，會有這樣一個名為【千里傳文】的東西出現(xiàn)，只需要把一個個木樁子打進地里，中間拉上線，如此一來，南北兩京就能實現(xiàn)實時傳輸文字，是否可以滿足‘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所需的通訊條件？”

    二三十年，就是工業(yè)變革建成工業(yè)體系基礎(chǔ)，為點出“有線電報”這個科技點所必須的前置條件。

    其實無線電臺反而比有線電報更容易搞，無線電這種初中生都能手搓出來的東西，姜星火自然也會，但眼下只是暢想，自然要講點明代人還能理解涵義的東西最起碼有線電報還有個實體吧？

    如果直接說隔空發(fā)消息，明代人怎么理解？

    那不成了仙人法術(shù)之千里傳音了嘛。

    聞言，朱高煦和鄭和兩人將信將疑。

    【千里傳文】就像【鐵馬】一樣，都是姜星火暢想的東西，能不能實現(xiàn)不知道，但既然化肥都實現(xiàn)了，還有那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諸如鳥糞島、金山銀山都實現(xiàn)了，他們也不敢保證這東西姜星火就弄不出來。

    他們之所以覺得‘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不靠譜，就是因為無法解決快速通訊，總不能天天八百里加急吧。

    若是說二三十年后，有這樣一個仿若仙器一般的東西出現(xiàn)，似乎倒也不是不能搞一下‘皇帝-太子’南北都城分權(quán)？

    畢竟都能實現(xiàn)實時通訊了，那隔著幾千里扯皮跟大家現(xiàn)在隔著幾條街扯皮，聽起來區(qū)別倒也不大。

    當然，前提還是【千里傳文】這個東西在未來能搞出來。

    “有了【千里傳文】實時通訊，皇帝依然cao縱政務(wù)權(quán)柄.皇帝不出宮，便知天下事。這一點伱們應(yīng)該能理解，皇帝處理天下政務(wù)看得的奏章，【千里傳文】傳的也是奏章。或者說的再直白一點，日后大明的皇帝一定是住在皇宮幾十年不出來的，那么對于皇帝而言，信息來源的遠近，其實沒有任何差別，只需要手里握有軍權(quán)、司法決定權(quán)、政務(wù)決定權(quán)就可以了?！?/br>
    “而【千里傳文】也可以部分解決皇帝與太子的猜忌問題，同時也可以制定太子定期回京，譬如一年多少次的制度來進一步防患于未然，這樣就能做到南北平衡的同時，不耽誤政務(wù)處理，也會避免權(quán)力分散導(dǎo)致的猜忌?！?/br>
    “此法雖有些瑕疵，但若非如此，則南北平衡永遠無法破解！”

    “沒有此法，大明遷都北京，南方必然尾大不掉，雙方離心離德，為亡國埋下禍根！”

    朱高煦的豹眼，徹底睜圓了起來。

    第179章 姜星火的試探

    密室內(nèi)寂靜無聲。

    本來，遷都問題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個必錯的選擇題！

    怎么選，都是錯！

    選了北京為都城，就會讓南方尾大不掉，面臨運糧的巨大難題。

    選了南京為都城，就會面臨南北分裂，北方邊防無法解決的問題。

    但是姜星火今天卻告訴他們，這個選擇題的答案很簡單，只要有能夠?qū)崟r通訊的【千里傳文】出現(xiàn)，把選項拆開就好了。

    手握軍權(quán)、政務(wù)決定權(quán)、司法決定權(quán)的皇帝坐鎮(zhèn)北京，而太子坐鎮(zhèn)南京。

    事實上在朱棣的心中，為了解決南北割裂的問題，也是打算立了太子后，與太子一南一北。

    朱棣覺得，至于姜星火所說的【鐵馬】，遠沒有【千里傳文】重要。

    在朱棣看來，就算是不能實現(xiàn)【鐵馬】，也只是有點小瑕疵而已，北方的經(jīng)濟弱勢又不是一年兩年了，而是三五百年，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也沒什么。

    畢竟，北方的錢袋子癟，但是刀把子硬啊！

    朱棣想來，只要自己的基本盤不動搖，軍權(quán)在自己手里，沒錢都是小事，辦法總是有的。

    實在不行，就加大稅卒衛(wèi)的力度，有刀把子還收不上稅怎么的？

    不可能的。

    但提議是不錯，可偏偏這時，空氣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陛下，兒臣反對?。?！”

    朱高熾大聲說道，此時他的額頭已是滲出汗水，他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又掙扎著跪倒在地。

    “兒臣覺得或許如唐宋元舊制，設(shè)立南北兩京，甚至四京、五京，都沒有問題?！?/br>
    “但兒臣反對‘皇帝與太子分鎮(zhèn)南北兩京’的提議！不論兒臣是否是太子，兒臣都反對這個提議！”

    儲君之爭，隨著朱高煦即將出獄，儼然便是即將掀起的波瀾。

    朱高熾從任何角度看，都不可能去同意姜星火關(guān)于‘皇帝-太子’分權(quán)的想法！

    否則，朱棣會怎么想？

    太子還沒當上呢，就琢磨著分朕的權(quán)柄了？

    哪怕這種分權(quán)，在事實上已經(jīng)持續(xù)了四年之久。

    靖難時期，朱棣麾下的所有政務(wù)，基本都是朱高熾處理的，遞給朱棣的，通常都是簡報和處理意見，朱棣也通常不會反駁朱高熾的政務(wù)處理意見。

    朱棣只管軍權(quán)、司法決策權(quán)、政務(wù)決策權(quán)，抓著這三項最為重要的權(quán)力，其他都放給了朱高熾。

    燕軍打進南京城后，這種模式依然在持續(xù)。

    朱棣除了圖新鮮的時候勤政了一段時間，其他時間，都是朱高熾在負責政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