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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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天師煉丹畫符這么多年,都沒見過這么離譜的丹方?!?/br> “綠礬做藥材,主治喉痹蟲牙口瘡,惡瘡疥癬。也可消積滯,燥脾濕,化痰涎,除脹滿。” “可煤煙能干嘛?嗆人嗓子眼?” “拿煤煙往綠礬液里灌,你怎么不拿金汁往水銀里灌呢?” 就在黑胖道士在心里吐槽不止的時候,朱棣卻下了逐客令。 “張?zhí)鞄?、袁真人,你們二位先回去吧,過幾日等朕再召你們來看成果。” 張宇初和袁珙自然不敢不從,待二人離去后,空曠的院落里只剩下了朱棣、朱高熾和夏原吉三人。 忠義衛(wèi)指揮使童信帶著士卒守衛(wèi)在院落門口,而郭琎和柴車,則回去繼續(xù)苦逼地整理《姜先生講課筆記》了。 在朱高熾和夏原吉面前,朱棣終于流露出了一點他的真實情緒。 朱棣有些將信將疑。 朱棣看著眼前灰紅色和淺黃色的丹藥,露出了沉吟之色,沒有轉(zhuǎn)頭地問道。 “熾兒,你覺得姜先生這名為‘化肥’的仙丹,能行嗎?” 朱高熾其實也沒那么樂觀,他有些遲疑地說道:“這沒試過兒臣也不太懂,不過兒臣想,既然父皇相信姜先生,那么還是要抱著能行的想法去做的。兒臣覺得這個東西,姜先生既然如此篤定,那應(yīng)該是很靠譜的?!?/br> 朱棣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 夏原吉忍不住說道:“陛下多慮了吧?臣對此,倒是頗有信心?!?/br> “唉” 朱棣幽幽嘆了一聲,站起身走到院落邊緣,負(fù)手眺望著遠(yuǎn)處鐘山的景致,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朱高熾也跟著踱步,他發(fā)現(xiàn)了父皇今日心事頗重,他頓時猜到了原因——父皇對‘化肥’仙丹,既猶豫,又彷徨。 畢竟這樣的事情,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會下意識地感覺不相信。 截止到今年,中華上千年的歷史,無數(shù)的朝代,都沒有哪個人,就敢打包票說這個世界上,有只要撒上去,就能讓農(nóng)作物畝產(chǎn)量翻倍的東西存在。 因為在此前,確實沒有這種東西存在。 所以說,時代局限性依舊限制了大明帝國最高層的想象力。 沒出現(xiàn)過的事物,怎么篤定? 雖然朱棣是一國之君,可這種事情,仍舊讓他心里有些沒底。 這種事情的處置,往往決定著數(shù)千萬黎庶民眾的福祉。而且這個決策的結(jié)局,可能影響著未來的大明,直接決定了一代王朝的興衰。 哪怕是朱棣,亦會感到有些緊張與忐忑。 但朱棣畢竟是朱棣,在無數(shù)刀光血雨中拼殺了出來。 這種影響他決策的情緒,開始被他甩之腦后。 但是,朱高熾?yún)s沒有及時感受到朱棣的想法,它出于不希望看到父皇這般糾結(jié)的考慮,打算勸一勸。 “父皇?!敝旄邿胪蝗徽f道,“這件事不必太放在心上,咱們盡人事、聽天命便可?!?/br> 朱棣停住腳步,扭頭道:“熾兒,你真是這么想的?” 朱高煦道:“父皇,兒臣是說真的,兒臣確實是這么想。仙丹雖然不一定成功,可終歸是沒什么損失的,只要父皇不要寄予過高的希望,若是成功了固然皆大歡喜,可若是失敗了,大明其實也并沒有受到任何不利影響啊.兒臣反復(fù)琢磨了,如果成功了固然好,如果失敗了,關(guān)于農(nóng)業(yè)的事情,父皇再另做考慮便是了?!?/br> 夏原吉亦是勸說道:“臣也相信,既然姜師這般篤定,那么這世上是真有這種能使農(nóng)田畝產(chǎn)量翻倍的仙方存在的,臣覺得不會錯!” 夏原吉停頓了一下,又道:“陛下,等臣回去后,召集負(fù)責(zé)農(nóng)事的官員一起研究一下,然后在皇莊里選幾塊田試著耕種,等有了結(jié)果,到時候再下結(jié)論也不晚?!?/br> 兩人說完后,靜靜地等待著父皇的決斷。 “朕明白?!?/br> 朱棣最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轉(zhuǎn)身回來,“朕只是有些關(guān)心則亂了,那就按照你們說的辦吧,朕準(zhǔn)奏了?!?/br> “謝父皇!”朱高熾頓時露出笑容。 “臣馬上去召集官員,在皇莊選耕田進(jìn)行試驗?!毕脑嗍钦f道。 朱棣追問道:“夏卿打算用什么農(nóng)作物進(jìn)行試驗?” “稻谷之類的生長周期太長了,要用生長周期短的蔬菜,也就是薺菜、小油菜、芽苗菜(豆芽)、油麥菜、莧菜、青蒜。” 夏原吉幾乎沒有猶豫,就說出了他心目中的答案。 朱棣想了想,復(fù)又問道:“這些生長周期分別為多久?” “薺菜90天,小油菜50天,芽苗菜(豆芽)7天,油麥菜40天,莧菜45天,青蒜50天?!毕脑鸬?。 “都試試,但重點要放在芽苗菜上?!?/br> 面對皇帝的指示,夏原吉也唯有點頭。 這邊朱棣指示夏原吉用化肥種菜,另一邊,姜星火在下課后,也收到了一封意外的信,又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你說這是袁居士的一個朋友來信?” 姜星火看著手中的信箋,奇怪地問道。 李景隆點了點頭,袁珙在他身后。 嗯,李景隆沒說的是,袁居士的這個朋友,叫道衍。 第98章 《‘先驗人性論’的形而上批判》 這封信,從名義上講,是給袁珙的。 道衍沒有寫自己的名字,袁珙也只是說是自己一個不便下山的和尚朋友。 袁珙直言自己想不明白信中的問題,所以來請教姜星火。 道衍的來信,主要寫了困擾他不得其解的兩個問題。 人性是否總是貪婪自私的? 如果是,那是否無法實現(xiàn)? 事實上,這也是道衍走火入魔后魔功難以寸進(jìn)的瓶頸所在。 如果人性總是貪婪自私的,還實現(xiàn)什么呢那這一套理論,就說不通了??! 道衍在大天界寺翻遍三教典籍,到最后只得承認(rèn),靠他自己是想不明白了。 所以。 為什么不問問無所不知的姜圣呢? 被皇帝派來干活的袁珙,便順道接下了送信的任務(wù),李景隆也跟著湊了個熱鬧。 “袁居士怎么看待你朋友寫的這封信?” 姜星火仔細(xì)閱讀后,轉(zhuǎn)頭問道。 袁珙倒了口酒,仰頭灌下后說道。 “依老朽的人生經(jīng)驗來看,人性其實是無所謂本善本惡的?!?/br> 姜星火點了點頭道:“不妨說來聽聽。” 袁珙放下那碩大的酒葫蘆,勉力來言。 “如果說人性本惡,那秦檜為什么會早年寫下《題范文正公書伯夷頌后》呢?” “高賢邈已遠(yuǎn),凜凜生氣存?!?/br> “韓范不時有,此心誰與論。” “這時候的秦檜,難道不是一心想著做韓、范那樣正直清明的大臣嗎?” 沒等姜星火回答,袁珙繼續(xù)說道。 “那么秦檜在隨后短短幾年時間里,就從力主抗金的主戰(zhàn)派,變成了膽怯懦弱的投降派,甚至做出了以‘莫須有’構(gòu)陷岳飛的千古冤案如果以性惡論來解釋,難道真的是秦檜本來就是一個惡人,只不過早年因為孔孟詩書的教化,讓他心中潛藏的惡暫時被壓制起來?” “老朽認(rèn)為不是的?!痹铍S后又懇切言道 李景隆這時候插話問道。 “那如果反過來,說性善論呢?” 袁珙對李景隆解釋道:“既然人性本善,那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自神武皇帝以后,北齊的一群瘋子惡人又如何解釋?把后妃頭顱做成酒杯、以腿骨制成琵琶、裸身招搖過市、奪嬰孩以喂狼狗、蓄蝎池擲人取樂、封禽獸為公侯.這是人性本善嗎?” 李景隆鄙夷地說道:“胡虜與禽獸無異,這本就是事實?!?/br> “那你的意思是,因為他們有胡虜血脈才如此瘋狂?”袁珙問道。 見李景隆點頭。 袁珙又說道:“那這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問題,如果說人性本善,胡虜?shù)娜诵跃筒皇潜旧茊???/br> 李景隆陷入了沉思。 顯然,他走進(jìn)了死循環(huán)的怪圈里。 姜星火耐心地聽完了袁珙的論述,隨后問道。 “所以袁居士覺得,性善論和性惡論都不對?” “大抵如此?!痹顝?fù)又補充道,“但老朽覺得,人性里還是有好的東西確實存在的。” “譬如?” 袁珙輕聲吟道。 “為嚴(yán)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當(dāng)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