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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國師在線閱讀 - 大明國師 第31節(jié)

大明國師 第31節(jié)

    “這就是為什么朕如此重視姜星火,要親自帶著忠義衛(wèi)大搜南京城。”

    “一方面,姜星火的講授的《國運論》,決不可為世人知曉。”

    “另一方面,如果不能找到姜星火,然后讓你親耳聽到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是極為不公平的。”

    朱高熾一時有些惶恐地說道:“父皇.”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必多說,朕心頭自有計較,接著聽下去吧?!?/br>
    父子兩人的對話,并沒有被文吏記錄下來,而斜簽著屁股坐在最外側(cè)的紀綱,則變得若有所思了起來。

    “看來,陛下同樣重視大皇子殿下啊。”紀綱心頭暗暗想道。

    “高羽,你回答的很好,不愧是我的學生。”

    姜星火從不吝嗇于對學生進步的表揚,更何況,他回答的確實不錯。

    而兩人身邊的李景隆,此時看朱高煦的眼神,亦是跟見了鬼一樣。

    等等,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無雙猛將朱高煦嗎?

    什么時候成文縐縐的秀才了?

    而且,雖然有的名詞是李景隆第一次接觸,但李景隆卻聽得很入迷,甚至細細地琢磨起了其中諸如“制造力”、“制造關(guān)系”的含義。

    李景隆是個博學的,越琢磨越覺得入迷,琢磨了半晌,看向姜星火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李景隆忽然明白,朱棣為何如此相信姜星火說的那些,他覺得完全是無稽之談的話語了。

    如果不是姜星火能講出這般微言大義的理論,有這個作為取信于朱棣的前提,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恐怕都不會相信姜星火關(guān)于未來的預測吧?

    而且,李景隆的心態(tài)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一開始,朱棣安排他進入詔獄當耳目,李景隆覺得朱棣小題大做,而且就是在暗戳戳地整治他,實在是望之不似人君。

    但隨著朱高煦的這一番話,李景隆忽然覺得,這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不僅能學到一門全新的學問,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朱棣面前起到非是“曹國公”這個身份所起到的作用,如果姜星火被殺人滅口,他也會跟著倒霉;但如果姜星火的這套東西得到重視和應(yīng)用,李景隆無異是會受益匪淺的。

    故此,李景隆精神一振,等待著姜星火的解讀。

    朱高煦亦是非常恭謹?shù)刈戎腔鸬闹更c。

    “正如伱所說,所謂的田地制度,其實歸根結(jié)底,就是制造關(guān)系在田地上的體現(xiàn)?!?/br>
    “還是那三句話,也就是制造關(guān)系三要素?!?/br>
    “第一,生產(chǎn)糧食的全部資料,如耕地、耕牛、種子這些歸誰所有?!?/br>
    “第二,生產(chǎn)糧食與擁有糧食的人相互間處于什么地位,是兩者一體,還是互為主奴,亦或是雇主和佃農(nóng)?!?/br>
    “第三,糧食最終歸誰分配?!?/br>
    “自秦代以后,沒有發(fā)生變革性的農(nóng)業(yè)變革,也就是制造力沒有巨大變化歷朝歷代,更化田地制度,緩解人地矛盾,繼而穩(wěn)定王朝稅基來維持王朝壽命的延續(xù),都是從制造關(guān)系的這三點來出發(fā)的?!?/br>
    姜星火頓了頓,見兩人聽得都很認真,便繼續(xù)說道。

    “我想問問你們倆,依照現(xiàn)在大明的實際情況來看,你們是如何理解這三點的?”

    “而你們理解現(xiàn)在的這三點,與過去唐宋元三朝時期的這三點,又有何具體區(qū)別?”

    “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依次捋下去,你們才能真正理解唐宋元至今的所有田地制度更化?!?/br>
    第44章 不生病衰老就能一直活著

    “這”

    朱高煦撓了撓大胡子,關(guān)于現(xiàn)在大明的田地制度,他倒是真不甚了解。

    而知識淵博的李景隆,適時地接過話來,扮演好了朱棣交給他的捧哏角色。

    “太祖高皇帝開國鼎業(yè),定下的是繼承自宋元的田地制度,也就是兩田制?!?/br>
    “大明的田地性質(zhì)被分為官田和私田兩種,其中官田約120余萬頃,大概占七分之一,私田約720余萬頃,占七分之六,總體上是民田多官田少的格局?!?/br>
    李景隆頓了頓,復又說道:“官田的主要來源,其一是繼承自元朝的官田,其二是對平定地方割據(jù)勢力時籍沒的田產(chǎn)譬如平偽吳王張士誠的時候,便盡籍偽吳權(quán)貴所有田產(chǎn)劃為官田。蘇、松、嘉、湖地區(qū)的惡富民豪,大多也因連坐罪,被沒收了田產(chǎn)?!?/br>
    所謂惡富民豪,嗯,其實就是自宋末傳承至元末盤踞在蘇、松、嘉、湖等府的本地士大夫家族。

    “官田中除了皇室、藩王、勛貴等田產(chǎn),還有屯田,分為軍屯、商屯、民屯,后兩者可以忽略不計,主要是全國各地的軍屯,太祖高皇帝規(guī)定每畝收租一斗,其他的便用于衛(wèi)所官軍俸糧生活。”

    “私田則由魚鱗冊統(tǒng)計,分總圖和分圖兩種。分圖以里甲為單位,再以若干里的分圖匯總為鄉(xiāng)為單位的總圖,每十年更新一次?!?/br>
    李景隆思考了片刻,說道:“如果按第一點,生產(chǎn)糧食的全部資料,如耕地、耕牛、種子這些歸誰所有來算的話.大明的官田屬于國家所有,分給皇室、藩王、勛貴、軍隊使用,而私田則屬于農(nóng)夫或地主。”

    “第二點,生產(chǎn)糧食與擁有糧食的人相互間處于什么地位,則是地主與佃農(nóng),以及自耕農(nóng),兩者皆有。第三點糧食最終歸誰分配,也根據(jù)第二點而產(chǎn)生?!?/br>
    姜星火點了點頭,他說的很詳細,顯然是個有知識的公子哥,并非是單純的秦淮飄客。

    而朱高煦此時,顯然對李景隆的態(tài)度也有了一些改觀。

    朱高煦心道:“沒想到李景隆打仗不行,其他的東西倒是懂得還不少?!?/br>
    “你說的很好,那我接下來按朝代的區(qū)別,簡要講講唐朝、宋朝、元朝的這三點,你們聽一聽,跟現(xiàn)在有什么區(qū)別,由此來理解田地制度的演進?!?/br>
    姜星火緩緩說道:“唐朝初期,關(guān)隴軍功貴族集團,繼承了自西魏、北周、大隋以來的均田制,適應(yīng)隋末戰(zhàn)亂后人口銳減的情況;唐朝中后期,安史之亂導致藩鎮(zhèn)做大,為了減少百姓負擔同時也是為了高效收稅,進行了兩稅制更化.總體來說,唐朝的田地制度是由國家所有,逐步過渡到地主與自耕農(nóng)所有,最后過度到大地主所有,稅收制度也隨著田地制度的改變而改變?!?/br>
    “到了宋代,由于寬松的經(jīng)國濟民政策,不抑制私人田地兼并,因此國家所有的田地大幅減少,田地制度基本以地主所有為主,自耕農(nóng)所有為輔。”

    “而正是因為田地制度的原因,地主會竭盡全力進行田地兼并,必然導致自耕農(nóng)大量破產(chǎn)?!?/br>
    “所以王安石實行了青苗法,試圖從‘生產(chǎn)資料’方面補助自耕農(nóng),抑制田地兼并?!?/br>
    “但是很可惜,王安石面對的是整個地主階層的反對,哪怕王安石不敢改變‘生產(chǎn)糧食與擁有糧食的人的相互地位’,‘糧食最終歸誰分配’這兩個點,但觸碰地主階層利益的更化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br>
    “至于元代,元代在田地制度上實行兩田制,稅收制度上實行包稅制,滿足了蒙古貴族階層利益后,任由漢人士大夫地主對百姓敲骨吸髓,根本不去觸碰地主階層利益,而最終被壓榨的自耕農(nóng)階層大片失去田地,必然會起義,沒什么好說的?!?/br>
    姜星火最后總結(jié)道。

    “所以,縱觀近千年以來歷朝歷代的田地制度演進,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規(guī)律?!?/br>
    “田地制度(即田地所有性質(zhì))決定了稅收制度,地主階層與自耕農(nóng)階層的比例決定了王朝稅基,以農(nóng)業(yè)稅為主的稅基規(guī)模決定了王朝壽命?!?/br>
    姜星火沒有拿出舉例的是,未來的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清王朝。

    那是一個在王朝末期神奇地跳出以上規(guī)律的存在。

    原因也很簡單,農(nóng)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的演進,導致農(nóng)業(yè)王朝的經(jīng)驗規(guī)律失效。

    或者說,規(guī)律沒有失效,還是關(guān)稅厘金等稅基的擴大延續(xù)了清王朝的壽命,只不過關(guān)稅厘金與田地所有制無關(guān)了,因此不由地主階層與自耕農(nóng)階層的比例決定。

    朱高煦此時方才領(lǐng)悟,他振奮地說道。

    “所以說,只要用田地制度控制地主階層不要占比過大,就能延續(xù)大明王朝的壽命!”

    李景隆聞言,一時語塞。

    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可這跟你只要不生病衰老就能一直活著一樣,這不是廢話嗎?

    地主階層進行田地兼并,這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跟人無關(guān)。

    相反,一個佃農(nóng)翻身成為了小地主,他進行田地兼并會比原本的地主更加勤奮、瘋狂。

    而隔壁的朱高熾,顯然比李景隆對于治國理政方面更為敏感一些,他清晰地認知到了,姜星火說的絕對不是廢話!

    “田地決定稅收!

    比例決定稅基!

    稅基決定壽命!”

    聽到這一席入木三分的規(guī)律總結(jié),對于主抓大明國政的朱高熾來說,簡直是大夏天喝了一碗冰水,從頭舒爽到胃。

    朱高熾心頭有些震驚,他之前設(shè)想過姜星火的才能極限。

    卻沒想到,姜星火短短一席話,就已經(jīng)觸碰到了他設(shè)想的極限。

    姜星火竟然是這般大才,能把千年以來的田地制度與稅收制度之間的根由,鞭辟入里地闡釋出規(guī)律。

    這是他認為的難得的賢臣才子楊榮、楊士奇等人都辦不到的事!

    朱高熾回頭抓著朱棣的袖子,高興地說道:“恭喜父皇,得如此驚世大才!”

    朱棣矜持地微微一笑,拍了拍好大兒的肩膀,說道。

    “這才哪到哪聽著吧,既然姜星火已經(jīng)總結(jié)出了田地制度決定王朝壽命的規(guī)律,那么他一定會提出破解之道的?!?/br>
    第45章 解決

    “那么到底如何通過改變大明的田地制度,進而控制地主階層的比例,穩(wěn)定大明的稅基呢?”

    李景隆的靈魂疑問脫口,顯然已經(jīng)進入了角色。

    姜星火微微一笑,反問道:“剛才你說了大明的田地制度是官田私田并行的兩田制,那么大明的賦稅和徭役制度呢?須知道,田地制度、賦稅制度、徭役制度,三者是分不開的?!?/br>
    李景隆稍楞了一下,旋即自信地說道:“賦稅制度自然是兩稅制,分夏秋兩季繳納。夏不過八月,秋不過次年二月,基本上是夏征麥,秋征米?!?/br>
    “稅率方面,太祖高皇帝規(guī)定:官田每畝稅五升三合,民田三升三合,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每官田一斗二升.當然了實際cao作中也有差別,如江南地區(qū)田賦一般較重一些,一方面是抑制江南地主階層的勢力,另一方面是江南也確實富庶,是賦稅大頭?!?/br>
    “至于徭役,分為里甲和雜役兩種?!?/br>
    “里甲,是以里甲為單位而承擔的徭役,方法是‘歲役里長一人’,即由這位里長帶領(lǐng)一甲十戶應(yīng)役,為期一年,職責主要有管理本鄉(xiāng)的人丁事產(chǎn),協(xié)助衙門維護地方治安,以及到各級衙門聽候調(diào)遣。”

    “雜役,則按服役對象可分為京役、府役、縣役、王府役,按服役性質(zhì)可分為官廳差遣之役、征解稅糧之役、倉庫之役、驛遞之役、刑獄之役、土木之役等等?!?/br>
    姜星火靜靜地等著他說完,等全部說完后,姜星火又反問了一個問題。

    “公共管理政策的制定,絕不是拍腦袋決策,我們現(xiàn)在不妨換個角度設(shè)想?!?/br>
    “那你覺得,如果你是一個普通的自耕農(nóng),伱每年在完成給朝廷交稅方面,不愿意面臨的問題有哪些?”

    墻內(nèi)外的幾人陷入了思索。

    而密室內(nèi)的朱高熾,眼眸內(nèi)則是異彩連連。

    “換個角度設(shè)想.姜星火的這個法子真是個有意思的提法,父皇,您覺得如果您是個自耕農(nóng),給朝廷交稅不愿意面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