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利的內(nèi)心戲暫且無人欣賞。

    邁克羅夫特的話聽上去有點歧義, 好似是找到了多年前從他身邊逃走的一夜情對象，即將上演一場久別重逢的小黑屋關(guān)押戲碼。

    可現(xiàn)實很骨感，這話里所謂的很甜與記憶里的味道, 有且僅有一種指代——是邁克羅夫特小時候吃的糖果。

    “南茜·歐文？”

    歇洛克三步并作兩步從后追去，攔下了淺紅色長裙的女人。當(dāng)看到她的正臉，幾乎能百分百肯定沒找錯人。

    這位女士的長相與凱爾西還原的頭骨模型幾近八成相似, 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她與被分尸的死者有血緣關(guān)系。

    “您是？”

    南茜冷不丁被叫住, 一臉的不解, 陌生人找她有事嗎？難道今天遲到入場時出了什么事？

    歇洛克并沒直接說被肢解的尸體, “有關(guān)您母親梅根女士的失蹤案, 能與您談一下嗎？”

    “mama的事？”南茜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人, 有些警覺地問, “那些事都過去了，還有什么好說的?！?/br>
    過去了？

    一具被殘忍肢解的尸體，一位至今逍遙法外的兇手，怎么能算過去了？

    另一邊, 凱爾西及時叫住正欲離場的雷斯垂德與凱特, 表示苦苦尋找的南茜出現(xiàn)了。

    雷斯垂德：他就說今夜怎么有點別扭，原來是一直無事發(fā)生的緣故。眼下，居然一點都不意外會被叫住。

    “南茜出現(xiàn)了。”

    凱爾西示意兩位警察快跟上, “或許, 真該感謝這一場音樂劇, 讓我們撞上了遍尋不得的被害人家屬。”

    卡特：咦？難道沒人覺得玫瑰劇院邪門嗎？

    上一次玫瑰劇院舉辦歌劇巡演，撞上了被害人與殺人犯。這一次玫瑰劇院進(jìn)行音樂劇首演, 被害人家屬被認(rèn)出來看戲。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下一次又是什么情況？

    等雷斯垂德走到角落, 看清了南茜的模樣, 他心里有一些驚訝。

    南茜的實際年齡該有三十二三，但看上去還是二十五六歲。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婦身上不易找到歲月的痕跡，但對歷經(jīng)多年生活磨難的南茜而言，如此狀態(tài)不得不說她的心態(tài)非常好。

    “這位是蘇格蘭場的l探長?！?/br>
    歇洛克做了簡單介紹，對后來的幾人說，“歐文女士表示，她在四年前已經(jīng)找到了失蹤的母親，是一具體無完膚的尸體。”

    ?。?/br>
    雷斯垂德與卡特都驚訝了。

    這倒能解釋為什么南茜看著像從過去走了出來，但要怎么解釋維利奇廢宅里發(fā)現(xiàn)的死者身份？

    “總一方出錯了?！?/br>
    凱爾西能確定她的人頭模型沒有出錯。

    邁克羅夫特微微點頭，他也確定那些糖果味沒有出錯，與人頭骷髏邊發(fā)現(xiàn)的糖紙是同出一源。

    南茜剛剛也承認(rèn)了她會仿制小時候吃過的糖果，與梅根從前給她買的糖果味一樣，今天出門前還熬制了一鍋糖漿。

    雷斯垂德覺得奇怪：“歐文女士，四年前那具的尸體，您對她做過尸檢嗎？既然是面目全非，您怎么確定她就是梅根女士？”

    南茜重復(fù)了一遍剛剛對歇洛克的回答，“我沒能找到愿意做尸檢的醫(yī)生，但不論從身高、身材、發(fā)色等等，還有那些衣服都顯示死者是我的母親。”

    然而，這一些都不能算是確鑿證據(jù)。

    梅根最易辨識的特征是她的病傷，偏偏南茜無法以此來辨識那一具尸體。

    根據(jù)南茜敘述，她一直沒放棄尋找失蹤的母親。

    在得到梅根極有可能被賣到黑市后，她想盡一切辦法去打入黑市尋人。

    “我的運氣總是那樣，倒霉是倒霉，但跌倒谷底時總能有一絲希望?！?/br>
    南茜自嘲，“在黑市找被劫走的人非常困難，但我遇上了一個黑市中介商，只要做萬斯半年的地下情人，他就會幫我打聽母親的消息?！?/br>
    沒用半年，梅根失蹤后四個月就有了她的消息。

    不等南茜發(fā)愁怎么籌錢贖人，她見到的就是一具被極度虐待過的尸體。

    女性死者身邊扔了一套破舊的衣服，就是梅根失蹤時穿的。死者的全身骨頭被打斷，而皮膚被腐蝕嚴(yán)重，很難再還原其身前原貌。

    她被弄到黑市四個月，與母親失蹤的時間一致，據(jù)說也是口不能言的癱瘓病人。

    “萬斯沒必要騙我，找到母親意味著我能提前離開他。如果他想我留下，應(yīng)該一直拖著不告訴我。”

    南茜由此認(rèn)定找到了梅根，“身形、舊衣服、同樣的病癥等等加在一起，難道我還認(rèn)錯自己照顧了十多年的母親？”

    對于當(dāng)時的南茜而言，如此認(rèn)定找到梅根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問題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維利奇廢宅里的殘尸。

    雷斯垂德簡單說了殘尸的情況，“歐文女士，警方還原了尸體的頭顱面容。已經(jīng)向曾見過梅根女士的一些人求證，紛紛表示那就是記憶里梅根女士的模樣。對此，我們不得不懷疑您當(dāng)年認(rèn)錯了尸體。”

    “不，不，不可能?！?/br>
    南茜聽到梅根被分尸的慘狀，一下就紅了眼眶，雙手握拳極力控制著自己。“mama為什么要經(jīng)歷那樣的事！”

    哪怕南茜不停搖頭，但眼淚已經(jīng)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她顯然意識到了自己可能認(rèn)錯了尸首。

    雷斯垂德不由可憐南茜，看她好不容易從過去的泥潭里脫身，錯認(rèn)尸體的消息無疑是一種沉重的打擊。

    “現(xiàn)在需要您盡快配合去蘇格蘭場確認(rèn)一些情況。您看明天一早方便嗎？”

    南茜抹去了淚水，“不用等明天，現(xiàn)在就可以。我要盡快見到母親。“

    好吧，只能加班了。

    雷斯垂德理解南茜著急見的心情，而本想說他與卡特折返警局就好，不料三只魔鬼竟然要同去。

    是的，今夜過后，雷斯垂德的魔鬼籍名單又增加一人——邁克羅夫特。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僅憑著一股二十年前的糖果味認(rèn)人，邁克羅夫特會是什么品種的魔鬼。

    那些都不重要，六個人分兩輛馬車前往警局。

    這種情況下，最先撤退的只有賓利。

    賓利在外等了一會，知道今夜凱爾西沒時間與他閑聊，是約了一個時間敘舊。

    敘舊？

    凱爾西目送賓利的背影，兩人有什么好敘舊？難道坐下來追憶從前的案件？其實不用猜，所謂的敘舊是假，有所求恐怕是真。

    所求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

    從賓利如遇春天的神態(tài)，而達(dá)西又回了英格蘭北方狀園無人給賓利時刻醒腦，那么賓利想談的多半與怎么追求一個女孩有關(guān)。

    凱爾西微微搖頭，隨口說，“難道我看起來很像戀愛高手？能夠為他指導(dǎo)意見?！?/br>
    “這很難說?！?/br>
    歇洛克竟還認(rèn)真思考，“這種問題，只有經(jīng)過實證才能給出確定的答案?！?/br>
    此時，去叫馬車的邁克羅夫特正隨車而來。

    凱爾西直視歇洛克，勾起一抹微笑，「實證？嚴(yán)謹(jǐn)求證的湯姆，你想怎么證？」

    不等多一番眼神廝殺，歇洛克瞥見邁克羅夫特掀起車簾，他瞬時調(diào)整表情。

    就對凱爾西一本正經(jīng)地說，“雖然我認(rèn)為凡事需要實證，但賓利先生不一樣。也許，他覺得您辦事牢靠，而當(dāng)前身邊又無人能商討論。

    何況，您與簡小姐有著相同姓氏的巧合緣分。賓利先生就當(dāng)做提前征求女方家屬意見，來向您請教一二?！?/br>
    凱爾西對此不可置否，不過賓利的心思多半正如歇洛克所料?！拔以鐩]有親人在世，這倒算我的榮幸了?！?/br>
    杰瑞已沒有親人在世。

    歇洛克將此默記在心，而他第一次聽凱爾西明確提起家人。哪怕只有短短一句，但觀其神色當(dāng)下說的是真話。

    “上車?！?/br>
    此時，邁克羅夫特對兩人招了招手。

    今天他破例出來走走，也不差這一多小時。他也會好奇，好奇居然有人能復(fù)制出絕版糖果的味道。

    邁克羅夫特沒留車夫，親自駕車往蘇格蘭場。這就能不遮不掩地說話，“關(guān)于南茜，你們怎么看？”

    “她身上有不可忽視的矛盾點?！?/br>
    歇洛克提及南茜近三年的工作，“南茜提到在獨角獸福利院工作，不再做熟悉的養(yǎng)老院護工工作，而去照顧低齡兒童。是想要換一換環(huán)境?！?/br>
    從普遍意義上，面對孩子心態(tài)會變得年輕，與面對垂垂老矣已半只腳邁入死亡的老人，兩種工作截然不同。

    “這能解釋南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她似乎是從沉重的過去走出來了?！?/br>
    歇洛克指的矛盾正在此處，“可是南茜并沒有完全放下。復(fù)刻制作出童年習(xí)慣吃的糖果，足以表明她對過去念念不忘?！?/br>
    除非有配方，否則重新制作早就停產(chǎn)的糖果，那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起碼，邁克羅夫特從前沒見過這種制糖高手，“南茜身上至少混合三種糖果的甜味。她熬制的糖漿，分屬三家不同糖果店。那些糖果早在十九年前全線停產(chǎn)，后來我跑遍倫敦也沒找到一顆?！?/br>
    邁克羅夫特言下之意：

    十九年前南茜十二三歲，哪怕她對味覺有超人的天賦敏銳，但時隔多年還能記得如此清晰，并且動手真正還原出來，足見這人絕非平平無奇。

    南茜有著過人的記憶力，更不容易忘了過去。

    那些糖果，是梅根未癱瘓前常給她的甜食。一模一樣地復(fù)刻出停產(chǎn)的糖果，她難道不會不停想起與母親相伴的日子？

    那一段吃糖的日子有多甜，后來自梅根癱瘓起發(fā)生的一連串事情就有多苦。

    可就南茜目前的狀態(tài)，她將甜與苦區(qū)分得很清楚，舍棄了那些苦，僅僅保留了回憶里的甜。

    如此超然的心態(tài)，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馬車?yán)?，三人并沒有完全否認(rèn)南茜能在逆境里活出不同的自我，但他們都習(xí)慣不只設(shè)想好的那一面。

    上帝沒保證過，凡事一定向溫情脈脈或事隨人愿的一面發(fā)展，生活的常態(tài)是充斥著變化無常與不確定性，讓人不得不考慮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可能。

    這種思考不僅僅是對于案件。

    歇洛克不經(jīng)意地掃了一眼凱爾西，恰如他對杰瑞的懷疑，也不是只能往他希望的方面設(shè)想。

    當(dāng)下，只談分尸案。

    歇洛克提起另一處不確定性，“有關(guān)四年前的那具尸體，是黑中介商萬斯提供給南茜的消息。我剛剛問了能否提供萬斯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南茜倒沒拒絕，但她提到聽聞萬斯三四年前已經(jīng)被殺了?！?/br>
    黑市的中間商，還是做人口販賣的生意，萬斯被殺并不稀奇。

    只是死了，有的事就死無對證了。

    南茜是萬斯的地下情人，萬斯死了，兩人的關(guān)系如何恐怕很難清晰地從第三人口中弄個究竟。

    這種弄不清楚，就如四年半前的梅根失蹤案。

    劫匪放著其他人不打劫，偏偏選了錢財不多的南茜家。

    哪怕事后依邏輯推測，劫匪來自黑市而早計劃做人口販賣生意，但這也僅是其中一種可能的推斷。

    在沒找到劫匪前，誰又能對他們的真實身份說個究竟。

    不確定的情況太多，而南茜更將遇到萬斯歸結(jié)于難得的運氣。

    在倫敦撞上黑市中介商，做他的情婦就能請他在黑市內(nèi)找人，這種運氣概率有多低？

    凱爾西以自己為例，不論是訂制武器或購買特殊材料，最初去黑市可費了一番入門的功夫。

    除此了這些存疑之處，她提及一點，“有件事該向南茜求證。她為梅根在林氏醫(yī)館求醫(yī)，兩人住在醫(yī)館附近很方便，但一年就搬走了，是錢不夠用必須找廉價租房嗎？”

    “這點確實奇怪，林氏醫(yī)館一帶的居住環(huán)境不錯?！?/br>
    歇洛克全面走訪過南茜與梅根曾經(jīng)的居住地?！拔蚁蛞压史繓|的兒子核實過，他確定他的父親當(dāng)初沒給梅根母女漲房租。“

    十五年前，林氏醫(yī)館附近的同時期住戶已所剩無幾，留下的幾家人與梅根母女接觸甚少。

    當(dāng)人們回憶起當(dāng)年都表示這一片鄰里和睦，而有醫(yī)館、有各類雜貨鋪、馬路寬敞也便于通勤，生活較為便利。

    除去收入驟減、工作變更、房租上漲、結(jié)婚生子需更換房子等理由，當(dāng)生活狀態(tài)無變化時，大多數(shù)人并不會隨便更換租屋。

    尤其對于南茜而言，她要照顧癱瘓且反復(fù)受傷的母親，附近的林氏醫(yī)館能提供便利且優(yōu)良的醫(yī)療幫助，那一帶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住處。

    如果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母女倆僅住一年就搬離，難免有違常理。

    兩輛馬車前后抵達(dá)蘇格蘭場。

    邁克羅夫特看向前方下車的南茜，給出極為客觀的總結(jié)，“無論如何，南茜·歐文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br>
    這個不簡單的女人見到被肢解的死者后，差一點哭暈在了停尸房。從她抽泣的話語里確定了這一具尸體就是梅根。

    不同于四年前被誤認(rèn)尸體的體無完膚，這一具尸體雖被分尸，但還能看出殘軀上的特征。比如腳背的傷疤，比如背部的痣等等，都與梅根的身體情況一一吻合。

    今夜起碼確定了一件事，維利奇廢宅的死者是梅根。

    凱爾西就征得南茜的同意，要對四年前那具錯認(rèn)的尸體開棺驗尸。

    南茜當(dāng)場答應(yīng)，并給出了埋葬地點，被誤認(rèn)的死者埋在了倫敦遠(yuǎn)郊某一公墓。那家公墓的地價普通，正是南茜能負(fù)擔(dān)的墓地價格。

    *

    翌日，午飯后。

    由卡特駕車，雷斯垂德從蒙塔古街接了凱爾西與歇洛克，四人一同前往城郊公墓。

    雷斯垂德看著兩只魔鬼，難怪不需要他準(zhǔn)備什么，兩人帶了一大包裝備。

    他還能說什么？隨著做警察的年資漸長，他見的死人死狀就越發(fā)千奇百怪，而今終要涉足從棺材里挖死人，這還是第一次挖墳開棺。

    “等一會不需要其他幫手了嗎？”

    雷斯垂德不太確定地說，“第一次開棺都沒有經(jīng)驗，不會弄出岔子吧？”

    誰說今天是第一次？

    凱爾西與歇洛克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想起了墳頭初見。

    兩人不由眼底含笑，杰瑞與湯姆的第一次合作就是挖墳。那一次開棺數(shù)百具，對兩人來說，挖墳還就是一件熟練活。

    雷斯垂德：又又又出現(xiàn)了！請魔鬼們別用眼神交流，照顧一下即將首次挖墳的新手。

    萬一，他說萬一，該不會開棺蹦出吸血鬼吧？或者，還有別的可能。他稍稍了解一些東方民俗，倫敦墳地該不會蹦出僵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