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離光旸會意,當即刺指取血,滴于其上,率先道:“以離光旸之名,立此血誓,從此以后,離光氏允許地脈紫芝來去自由,并將約束人族,不以任何理由,向離光夜曇和離光青葵復仇?!?/br> 有了他一個,其余三帝無奈,只得紛紛滴血,照此宣誓。 鮮血滴落,水滴凝成實質,星辰碎片紅到刺目。玄商君將其接在手里,注視許久,五指握緊。 半月潭邊。 夜曇翻看了半本《混沌云圖》,終于是氣息不順,她借盤古斧碎片之力,逼出一口淤血。胸口雖然暢快了一些,但血脈之中的刺痛難以驅除。 盤古斧碎片對她造成的損傷,遠沒有東丘樞那樣強烈。但是……也并不輕微。 她與青葵沒有融合,盤古斧中的混沌之炁對她同樣有害。并且這種傷害,將隨著她繼續(xù)使用盤古斧碎片而日益加重。 東丘樞就是前車之鑒。她知道,卻無可奈何。 青葵用芭蕉葉端了水過來,直接喂到她嘴邊。夜曇看也沒看,張嘴喝了一些,喃喃道:“東丘樞這寫得什么嘛,含含糊糊的。哪有少典有……” 說到這里,她愣住。哪有少典有琴手書的注解,清晰明了。連學識低微的她也能輕易看懂。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下去。 青葵看見她翻動書頁的手,肌膚泛著微微的紫。她握住那修長的指尖,輕輕吹,仿佛是怕她痛。夜曇倒是滿不在乎,說:“沒受傷,等我適應了魔氣就好了?!?/br> 青葵輕抵著她額頭,許久才說:“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覺。” 夜曇哪肯睡覺?她說:“不行。四界隨時會追來的?!?/br> 可是,四界并沒有追來。也并不會再追來。 青葵捂著她的眼睛,輕聲說:“你必須睡一會兒。夜曇乖?!?/br> 眼前的光芒被掩去,世界陷入沉靜。最關心的人在身邊,夜曇嗅著她的氣息,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她輕聲說:“jiejie,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吧?你不是說你想開一間醫(yī)館嗎?我有銀子,可以給你開個最大的。什么藥都有的那種?!?/br> 青葵唇角含笑,仿佛真的看到她們遠離了一切紛擾,尋一處桃源,開一家醫(yī)館。 她笑道:“好。你想去哪里呢?” 夜曇閉上眼睛,說:“我……”她想了很多很多地方,卻發(fā)現(xiàn)并無一處如意。原來沒了那個人,去哪里都是無所謂的。她低低地道:“我去哪里都可以?!?/br> 鬧市深山,哪里都一樣。 她倚著青葵,借她雙手遮掩天光,沉落夢鄉(xiāng)。 嘲風想說話,青葵向他輕輕搖搖頭。她素手伸向腰間,取出一顆明珠,明珠紫光閃爍——正是虹光寶睛。只是如今的它,已不如當初清澈,反而光芒流轉間,現(xiàn)出攝魂的妖冶。 青葵輕輕將它按在夜曇額頭,想起玄商君將它遞給自己時的神情。 “此物名叫虹光寶睛,可讓她暫時沉睡,也可保你二人不會成功融合。”他說這話時,目光凝視著虹光寶睛,明明帶了些哀傷,卻又像是想起什么舊事,露了個淺淺的笑容。 她不由問:“她會睡到幾時?” 他似乎早已計算過無數(shù)次,于是脫口而出:“足夠我重鑄盤古斧?!?/br> 泛著紫光的虹光寶睛瞬間嵌進夜曇的額頭,夜曇猛然驚醒,說:“你……” 可她也只能說這一個字。她緊緊握著青葵的袖角,只覺得眼皮沉重無比。青葵捧起她的臉,親吻她的額頭:“謝謝。jiejie已經看到我們的桃花源,我們的草長鶯飛、明月天涯?!?/br> 夜曇再如何掙扎,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 少典有琴總是知道她的弱點,所以他的法咒對她,總有奇效。 即使她手握盤古斧碎片,也來不及反抗。夜曇甚至懷疑,哪怕她手上的碎片再加一個,結果也還是一樣。 天界,蓬萊仙島。 正是這個冬天的第二場雪姍姍而來。 嘲風抱著紫脈紫芝和兩片盤古斧進到歸墟。四下無聲,玄商君接過他手中的地脈紫芝,外加另外兩片盤古斧碎片。 嘲風說:“青葵在陪著她?!?/br> 玄商君輕輕逗弄地脈紫芝的花葉,說:“嗯。” 嘲風替青葵代話:“青葵說,你的術法,對她很有效?!?/br> 玄商君嘴角微揚,目光注視地脈紫芝,如水般溫柔:“我知道?!?/br> 玄黃境。 乾坤法祖的煉爐被打開,玄商君將親自煉化三片盤古斧碎片。重鑄盤古斧,這樣的事,從此以后千載億載,都不會再有了。 嘲風當然不能離開。他守在一邊,問:“盤古斧的力量,與歸墟同宗同源。用它消滅歸墟,盤古斧自然也會不復存在。地脈紫芝單靠靈丹和魔丹,能養(yǎng)活嗎?” 他原以為,玄商君會給他一顆定心丸。不料,玄商君說:“不能?!?/br> “什么?”嘲風愣住。 玄商君說:“如果沒有花靈,可以。但開花之后的地脈紫芝,不能?!?/br> 嘲風怒道:“那毀滅歸墟之后,地脈紫芝如何存活?!” 玄商君與他四目相對,許久,他說:“所以,要留下一片?!?/br> 嘲風怒氣稍霽,說:“留下一片,剩下兩片能重鑄盤古斧嗎?” 玄商君看著他,微笑搖頭,說:“不能?!薄?/br> 嘲風差點氣昏:“少典有琴!!” 他快速出手,搶回三片盤古斧碎片。而就在此時,玄商君右手微攏,自袖中取出一物。嘲風一見,頓時愣住——這也是盤古斧碎片! “這……”他仔細查看,失聲道,“第四片盤古斧碎片!這怎么可能?” 玄商君說:“上次蒙騙東丘樞時,我多煉了一片??上?,以它的力量,只能以假亂真,并不能成真?!?/br> 這一點,嘲風倒是理解,他說:“那你煉它有何用?還有,你必須給地脈紫芝留下一片,否則我絕不允許。” 玄商君走到煉爐旁邊,煉爐還未合下,其下就是千萬丈的南明離火。他說:“我有辦法讓這片碎片成真?!?/br> 嘲風將信將疑。 玄商君一抬手,嘲風手中三片盤古斧碎片,便有兩片飛起,直落到他手掌。玄商君將兩片碎片擲入爐中,火光大盛。嘲風握緊手中最后一枚碎片,喃喃道:“我不信。你要真能煉出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 玄商君將最后一片假的也擲入爐中,悠悠說:“那你最好現(xiàn)在就磕?!?/br> 嘲風冷笑,目光卻好奇地打量煉爐。 正在此時,四帝也進來。嘲風忙收好剩余的那枚盤古斧碎片,站在炎方身后。炎方看見他,自然是沒好臉色,冷哼了一聲。 少典宵衣等人也同時看向煉爐,少典有琴就站在爐口,一一繪制著上古世界最為古老也最為強大的法陣紋路。這法咒是山川,是河流,是火,是水,是世間萬物。 在盤古開天之時,斧頭碎裂,它也缺失了。 而今,有星辰之靈領悟了其中奧義,正逐步重繪。 他繪制的法陣,就那么密密麻麻,誰也看不懂。但是煉爐之中,三片碎片慢慢融化,漸漸合一。四帝沒有說話,眾人屏住了呼吸,生怕錯過一個眨眼的時間。 無數(shù)人的道,在此間靈光乍現(xiàn)。那追逐千生萬世、不可觸摸的,如今就在眼前。 四帝同時盤腿而坐,各自悟道,修為也在這一刻,猛然突破。 嘲風就站在原地,眼前是春澗鳥鳴,也是冰雪皚皚。 這就是道嗎? 而正在此時,他發(fā)現(xiàn)玄商君的身影漸漸虛化。 “少典有琴,你!”他指著玄商君,一句話也說不出。玄商君看著自己漸漸透明的手,卻似乎并不奇怪:“吾之修為,不足以重鑄盤古斧。所以……”他看向嘲風,唇角微勾,道:“如果你要磕頭,還是現(xiàn)在就磕吧。” 嘲風猛然明白過來,他的修為不能重鑄盤古斧,所以他要用他的血rou,他的元神去融鑄。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盤古斧碎片的第三片是假的。形似而神非,并不能真正代替盤古斧碎片的力量。 “你……”嘲風想說什么,待要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哽咽。他深深吸氣,化去喉間積郁,淡笑著說:“這不還沒鑄成嗎,不磕?!?/br> 玄商君自然沒有糾結于此,他指間法陣越繪越快。嘲風終于忍不住,說:“你就這樣……不告訴她一聲嗎?” 就這樣沉默的隕落,連最愛的人也不作告別嗎? 此時此刻,不應提及那個人,以擾他心神。嘲風知道。果然,玄商君指下微頓,片刻,他輕聲說:“不了。若她知情,我會盼她來看我,又怕她來看我。我會怕她流淚,又怕她無動于衷。我怕她已經幸福,更怕她從此孤獨。吾去之后,你也不必磕頭了。拾吾遺骨,埋在月窩村石屋。我想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br> 他注視煉爐深處,盤古斧碎片融成奇怪的形狀,再無進展。南明離火烈焰沖天,他周圍都是金紅色的碎光。熱浪撩起他的長發(fā),癡絕艷絕。 “有琴!”朦朧中,少典宵衣的呼喊近在耳邊。玄商君沒有抬頭,他已經虛化的身軀微微上前,腳步一錯,倒落爐中。 若這便是結尾,最后一刻,我夢到誰,會有怎樣的對白?大約,我還是會回到那個雪夜,此生最初也是最后的溫存。自此以后,我經寒夜如良辰,我聞風雪皆故人。 在無邊烈焰中,依稀還是那一襲紫衣。那個人向他伸出手,微笑著道:“少典有琴,我們走吧。不要再管什么歸墟和四界。我們帶著地脈紫芝和最后一片盤古斧碎片,逃到誰也找不到地方。從此隱匿山林,恩愛白頭,可好?” 此言之后,他的道分崩離析,信念皆成廢墟。他握住她的手,隨她而去。 天地四界,不能為離光夜曇而犧牲。但……少典有琴可以。 他的身軀融化在煉爐中,缺失的法陣,由他的元神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補齊。少典宵衣噴出一口血來,他沖上前,卻被諸人攔住。 炎方、帝錐等人得此機緣,修為精進。此時眾人注視煉爐,久久無言。 “以炎方之名,立此血誓,從此以后,魔界允許地脈紫芝來去自由,并將約束魔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向離光夜曇和離光青葵復仇?!?/br> “以帝錐之名,立此血誓,從此以后,妖界允許地脈紫芝來去自由,并將約束妖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向離光夜曇和離光青葵復仇?!?/br> …… 夜曇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月窩村,石屋。 正是這個冬天的第二場雪。 夜曇沿著白茫茫的小路,來到了屋前。小院里,那個人抱琴而立,一身白衣曳地。風雪吹亂了他的鬢發(fā),遮住了他的臉,夜曇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怎么還是會夢見你?”夜曇緩步上前,衣袂掃雪,拖出長長的冷香。而院中,少典有琴就這樣看她漸行漸近。原來,你也在這里。 可惜,一縷殘識太脆弱,今生無暇久候。 他凝視夜曇,說:“那一日倉促離開,一直不能釋然。” 夜曇微怔,他抬手,星辰碎片的玉佩已經在手。只因四帝血誓,連帶它也變得猩紅。夜曇看了一眼,問:“這是什么?” 玄商君的聲音顆顆粒粒撫面而來,寒涼如雪:“四帝血誓,有了它,四界將任你來去?!?/br> 夜曇有些分不清這真是幻,但她想起來,自己鐵定是睡著了。她問:“是你蠱惑了我jiejie,讓她跟你毀滅歸墟!同情四界、憐憫蒼生的人是她不是我,你何必將此物給我?” 少典有琴目光冰冷,如她初見時那般陌生。他輕聲說:“當然會給你,一夜春情,尚缺酬勞。不是嗎?” 夜曇以為,自己已經不會更生氣了。但是此時此刻,舊事如將融的雪,化去純白,只留下泥濘與污穢。自己團在懷中、以為無瑕的珍物,就這么被他剝去表皮,只剩一灘腐rou,半枕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