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嘲風(fēng)只以為他是對步微月說話,走得頭也沒回。然而他卻緊接著又道:“飛池,請三殿下入內(nèi)?!?/br> 步微月愣住,嘲風(fēng)表面云淡風(fēng)輕,心里卻暗喜。步微月說:“有琴,我知道你還傷著,特地做了幾樣藥糕,有培元固本之功效。你嘗一口,好嗎?” 飛池引了嘲風(fēng)進去,玄商君的聲音冷淡疏離,縱然受傷,卻并沒有虛弱之氣:“感謝上仙掛懷。只是眼下天界忙于煉丹,還請上仙傾力相助。本君這里有飛池和翰墨侍候,不勞上仙掛心。” 他字字冷清,將二人關(guān)系解釋得一清二楚。嘲風(fēng)連眉梢都帶著喜氣——只要玄商君對夜曇還有情分,那他說不定就會和自己一起想辦法。 丹室里,玄商君正自行清理傷口,重新包扎。嘲風(fēng)走到他旁邊坐下,還沒說話,就聽見室外,步微月的聲音字字帶傷:“有琴,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如今我不過是牽掛你的傷勢。這些糕點,我做了很久。你哪怕就嘗一口,也算是讓我沒有白白辛苦一場。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連這點情分都沒有了嗎?” 玄商君微怔,此時他正包扎傷口,衣冠不整,當(dāng)然不會讓步微月入內(nèi)??墒谴藭r此刻,耳邊回響的卻偏偏是另一個人,另一句話。 “你在天界的時候,跟那個步微月勾勾搭搭、眉來眼去,沒事還要來個‘琴簫合奏’,我說話了嗎?” ……為什么還會想起她?他低下頭,再如何冷靜理智,聲音里也帶了幾分神傷:“吾自小修習(xí)歧黃之術(shù),不勞上仙記掛。四界危難當(dāng)前,上仙請以大局為重,不必再來了。” 室外,步微月將這話聽在耳中,心中刺痛與銜恨都到達頂點。 ——在那個賤人還沒有來到天界之前,玄商君幾時與自己保持過這樣的距離?她隨手將糕點交給飛池,再如何深呼吸,神情也現(xiàn)出了幾分猙獰。 眼看著她走遠,翰墨小聲說:“我以為君上受傷之后,能跟微月上仙走得近些。” 飛池也是搖頭嘆息——誰不是呢。 第295章 丹室里,嘲風(fēng)乃是有事前來,當(dāng)然就會殷勤一點。 他主動上前替玄商君包扎傷口,玄商君眼睜睜地看他將自己纏成粽子,終于忍不住,問:“三殿下有何貴干?” 嘲風(fēng)一聽,當(dāng)然更殷勤,拿出裹尸一般的熱情,又纏了幾大圈,才說:“東丘樞這次派人前來,是為了獲取瑤池凈水。” 這簡直就是廢話。 玄商君推開他的手,自己包扎傷口。嘲風(fēng)很自覺地幫他搓著丹藥,說:“我打算……抽個空去看看她們姐妹。你有沒有什么話要我一并帶到的?” 話?玄商君穿上衣袍,系好衣帶,最后將飛池為他準(zhǔn)備的靈丹也盡數(shù)吞下。許久之后,他說:“無?!?/br> 嘲風(fēng)嘆了一口氣,只得站起身來,說:“行吧。我也是多余問這一句。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br> 他說走就走,一直到走出丹室,里面的人依然沒有挽留的意思。嘲風(fēng)回頭,只見室內(nèi),玄商君低著頭,重新調(diào)和著丹藥,再沒有向他看。 藏識海。 青葵被南明離火燒傷,東丘樞表面淡然,內(nèi)里倒也關(guān)心。青葵是至清之體,受傷之后也需要清氣煉化的靈丹滋補。他rou身略略修復(fù),就前往天界,為青葵煉丹。 魔后為了催促他擒獲雪傾心母子,自然也跟了去。 藏識海只剩下了自己姐妹二人,而青葵仍然昏迷不醒。 外面天氣晴朗,陽光射落瀑布,天空出現(xiàn)了七色彩虹。夜曇就站在瀑布之畔,面前正是四季常青的迎客松。四周空無一人,這一山一石竟也憑添了幾分落寞。 她嘆了一口氣,本是盼著東丘樞快些回來,而此時,山下瀑布前,傳來一聲哨聲。 夜曇抬眼看去,就見山下朦朧水汽之中,嘲風(fēng)正向她招手。 “他怎么來了?”夜曇皺眉,但反正東丘樞不在,她疾行幾步,很快下得山來。尚隔著奔流飛濺的瀑布,她就不再前行,只是問:“你來干什么?” “警惕性還挺高。”嘲風(fēng)對這個小姨子,真是五味雜陳。他說:“你就不能到我面前說話?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夜曇冷哼:“那可不一定,現(xiàn)在四界有幾個好人?” “你……”嘲風(fēng)被噎得直翻白眼,“所以你把少典有琴捅成那樣?我親親的小姨子,你非要把事情做得這么絕嗎?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動手,在他面前撒撒嬌、灌灌迷湯,說不定他能幫你?你平常干這些不是挺在行的嗎?” 夜曇在聽到“少典有琴”這四個字的時候,明顯怔忡。但很快,她又恢復(fù)了無動于衷:“我不需要。” 嘲風(fēng)攤手,說:“好吧。反正現(xiàn)在說什么也晚了。我看他郎心如鐵的樣子,也只有你苦命的姐夫我,獨自一人與天地為敵了。” 他說得無奈且真誠,夜曇一臉感動,說:“姐夫?qū)iejie真是一往情深,我很羨慕。” 嘲風(fēng)氣得:“不信就不信,有必要出言譏諷嗎?有必要嗎?” 夜曇摸了摸自己的臉,也很奇怪,問:“你怎么看出來的?我說得挺真誠的啊?!?/br> 嘲風(fēng)指著瀑布,說:“你要真信我,早就下來了,至于這么隔著一條瀑布跟我說話嗎?你不就怕我出其不意,抓你回去邀功領(lǐng)賞嗎?” 夜曇被他揭穿了心思,也不尷尬,說:“我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br> 嘲風(fēng)跟她是計較不來,他問:“東丘樞不在?” 夜曇回頭看了一眼瀑布之頂,說:“在啊,午睡呢?!?/br> “你嘴里有一句真話嗎?”嘲風(fēng)簡直要被她氣死,“他若在此,你用得著如此防備我嗎?” 好吧。這個人的智力一直不低。夜曇聳聳肩,說:“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先走了?!闭f完,她就要轉(zhuǎn)身返回山上。 瀑布之前,嘲風(fēng)忙說:“等等,讓我見見你jiejie?!?/br> 夜曇腳步微頓,半晌才說:“見她?藏識海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嗎?”瀑布外,嘲風(fēng)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再次道:“讓我見見她。” 夜曇回身,沿著羊腸小道向山頂行走。瀑布如銀鏈,垂懸于山間。她淡淡道:“該說的我已經(jīng)說過了,你要是不怕死,就進來吧?!?/br> 她話音一落,嘲風(fēng)就踏進了瀑布。 藏識海的法陣并沒有阻攔他,嘲風(fēng)心中也是暗驚——夜曇對這里的法陣,簡直是了若指掌。他緊跟在夜曇身后,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山頂。 夜曇沒有回頭,知他心急,卻偏偏走得不緊不慢。 “你真的想要見她嗎?”她問。 嘲風(fēng)簡直是懶得回答這句話,但為了給小姨子面前,他還是哼了一聲。夜曇又問:“不論她變成什么樣子?” “什么意思?”嘲風(fēng)心思本就敏銳,她一問,他便知道有事。是以他立刻問:“青葵怎么了?” 夜曇不答,嘲風(fēng)身如蒼鷹,幾步躍上山巔。這里青松、棋桌依舊,只是素來喧嘩的書舍,如今空無一人。他快步前行,來到書舍之后的凈室。 人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 “這……”嘲風(fēng)皺眉,飛快地推開幾間凈室的竹門。焦味越來越近,他心中不祥的預(yù)感也變得沉掂掂。他回頭看了夜曇一眼,夜曇就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語。 嘲風(fēng)加快動作,終于在推開另一間凈室時,床上躺著一個人。 一個全身漆黑的、幾乎不成人形的人。 第296章 焦味散開,瞬間將人淹沒。 他緩緩走近,無論看了多少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榻上的人,怎么可能是美貌無雙的青葵?!烈火毀去了她的容顏,焦黑的皮膚脫落,露出嫩紅的新rou。 “這是怎么回事?”他以為自己在咆哮,可其實他聲音很低。像是尖刀劃過鐵器的聲音,難聽到刺耳。夜曇不說話,嘲風(fēng)猛地回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問:“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是東丘樞干的?!” 夜曇揮開他的手,說:“你吼這么大聲干什么?會吵醒她的。” 嘲風(fēng)只覺得腦內(nèi)一片空白,心火上升,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為什么會傷成這樣?你跟她在一起,為什么她重傷瀕死,你卻安然無恙?!” 他氣昏了頭,出言當(dāng)然更是無情。夜曇撥開他的手,并不太生氣——從小到大,她習(xí)慣了。 她走出來,嘲風(fēng)自然追出來,問:“說話!” 夜曇這才說:“這很難猜嗎?她飲下了南明離火,想要化解四界對地脈紫芝的忌憚,把生的希望留給我?!?/br> 嘲風(fēng)所有的怒火都在剎那凝結(jié),化作了黏稠的悲哀。 “把生的希望留給你……”他喃喃地說。 夜曇倒是很自覺,替他補了一句:“我不配?!?/br> 嘲風(fēng)卻沒有聽進耳中,他輕聲問:“就……不肯眷戀我一分嗎?” 飲下南明離火,這是何等絕決的死志?可難道你就真的不曾猶疑,不曾回首,不曾想過我,哪怕一毫一厘嗎? 他回身返回房中,說是失魂落魄也不為過。 夜曇半倚著竹門,說:“眷戀你?如今你已知她身份,你會作何選擇?” 嘲風(fēng)沒有說話,他握住青葵的手,卻發(fā)現(xiàn)那雙一直柔軟修長的手已經(jīng)卷曲成枯爪。若是普通人燒成這樣,絕不可能還活著。而她之所以還有氣息,是因為瑤池凈水及時熄滅了她體內(nèi)的火種。而她的本體——地脈紫芝,還在源源不斷地為她輸送著養(yǎng)分。 不需要再心存幻想,單看這情形,他就知道東丘樞并沒有說謊。 作何選擇?自己還能作何選擇? 他低下頭,緩緩將手中枯爪一樣的手貼在臉上:“我沒有選擇?!?/br> 夜曇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面上全無半分殺氣,可是她的手,卻一直握著袖中的美人刺。這藏識海中,盡是東丘樞布下的法陣,如果嘲風(fēng)在這里同她動手,可占不了便宜。 這也是她肯放嘲風(fēng)進來的原因。 嘲風(fēng)沒有回頭,卻好像后腦勺長了眼睛。他說:“離光夜曇,你這一生,可曾信任過誰?” 夜曇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他,任由他說什么,她心中戒備毫不放松:“信任?這天地四界,有誰值得我信任?” 嘲風(fēng)說:“沒有人信任過你,所以你也從不相信任何人。你喜歡少典有琴,也曾交付真心。但你對他從來沒有放下戒備。就像今天,你面對我,卻仍握緊手中兵刃!” 夜曇不為所動:“你若不是心懷鬼胎,又何必管我是不是手握利器?” 嘲風(fēng)說:“你讓我來看你jiejie,是因為你覺得,我若看見這樣的青葵,一定會背叛她??赡阌袥]有想過,我喜歡的是離光青葵這個人,只要她還是青葵,我對她就始終如一,生死不變。” “說得真動聽。”夜曇守在門口,聲音依舊清脆,如銀鈴般動聽??烧f出的話,卻充滿殺機。她說:“那你打算如何與我jiejie始終如一,生死不變?” 嘲風(fēng)親吻青葵的手背,看見她眼中沁出的淚。他輕輕拭她淚珠,說:“我會留下來,陪在她身邊?!?/br> 夜曇愣住,嘲風(fēng)說:“現(xiàn)在,四界你們是回不去了。東丘樞身邊反而是你們最安全的地方。少典有琴不肯相助,憑我一人之力,無法說服四界。我只能先留下來,再想辦法?!?/br> 夜曇說:“即使我jiejie變成這樣?你有沒有想過,現(xiàn)在英招對你們母子痛恨欲絕。她很有可能殺你泄憤?” 嘲風(fēng)用汗巾蘸取瑤池凈水,輕輕替青葵擦臉。 既然留下來,后果他當(dāng)然想過。他說:“她當(dāng)然是想殺我泄憤??扇绻坏稓⑺牢遥M不是太便宜我了?!我母妃已經(jīng)被父尊接到蓬萊,如今四界齊聚,東丘樞總不能沖進蓬萊抓人。只要我母妃還活著,英招會留我性命?!?/br> 他半跪在榻前,替青葵擦拭著傷口,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夜曇不知不覺間,松開了握著兵刃的手。 離光氏。 玄商君帶著大量丹藥前來,飛池和翰墨四下分發(fā)。如今歸墟泄露,四界疫病已經(jīng)再所難免。更無力的是,四界難以修補。 玄商君走在皇宮的宮道上,明明應(yīng)該念著眾生疾苦,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又看見那場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