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東丘樞朗聲大笑，摸著夜曇的頭，說：“你看他們，可不可笑？苦苦尋找的地脈紫芝就在眼前，他們卻如同瞎子，茫然不知?！?/br>
    “地脈紫芝？！”所有人幾乎同聲道。炎方回過神來，說：“地脈紫芝的一雙花靈？！離光旸呢？！”

    他四下尋找，離光旸卻并未到場。離光赤謠和愿不聞互相看看，眼中也盡是震驚。

    少典宵衣側(cè)過臉，看向身邊的玄商君，沉聲問：“此女身份，你知情嗎？”

    玄商君直到此時，方才收回目光。身上的痛楚，沿著跳動的血脈，四散漫延。

    地脈紫芝……你的身份，你自己知道嗎？還是你早已知曉，所以一路相識，情深情淺，都只為盤古斧碎片而來？！

    他手捂著傷口，血又大片大片地沁出來。乾坤法祖忙扶住他，說：“陛下，此女乃是離光氏送來的天妃。君上怎會知情？！”

    “也是。”少典宵衣臉色陰沉，“如此大事，離光旸為何欺瞞四界？難道他也和東丘樞一樣，是神魔之子？”

    他猜不透，同理，魔族和妖族也是一頭霧水。炎方怒道：“離光旸竟敢把地脈紫芝養(yǎng)在身邊，甚至許給我魔族為妃，他是有意毀滅四界嗎？！”

    嘲風(fēng)震驚地看向青葵，回應(yīng)他的，是青葵同樣茫然失措的眼神。

    第290章

    相比之下，妖族就淡定許多。

    帝錐瞪了一眼身邊的兒子帝嵐絕，說：“此女果然是禍水，幸好為父目光如炬。離光旸這老賊，其心可誅！”

    帝嵐絕熱血上沖，怒道：“父皇此言，未免為時過早吧？她二人不過就是弱小女子，說到底也只是被東丘樞利用而已。稱得上什么禍水？！”

    而帝錐給他的回應(yīng)，就是一耳光扇得他找不到北。

    “不爭氣的東西！”帝錐指著自己兒子就罵。紫蕪忙上前扶住帝嵐絕，見他嘴角都流血了，她說：“妖皇陛下，他不爭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您就不要打他了吧！”

    ……這話雖然好像是維護(hù)，但怎么聽著如此怪異……

    “哼！”看在未來兒媳婦的面子上，帝錐總算是不再計較。

    東丘樞雙手牽著這一對姐妹，神情居然變得十分慈祥。他說：“我們先回藏識海，等找到最后一片盤古斧碎片，老夫就打開這蟠龍古印。那個時候，你們姐妹二人，就會回到真正屬于你們的世界。”

    青葵被他牽引，毫無反抗之力。臨去之前，她回眸一眼，嘲風(fēng)置身于魔兵之中，被千萬魔族保護(hù)簇?fù)?。于是目光短暫相觸，又隨即倉皇分開。

    嘲風(fēng)……我還以為只要我們足夠堅(jiān)定，就能相濡以沫、永不分開呢。

    夜曇沒有回頭看，不知此刻，那個人會是仇恨厭憎，還是哀慟傷感。

    既然已舍，便不應(yīng)再奢求兩全。

    少典有琴，就這樣吧。忘記那些說過的話、曾有的親密無間。

    從此以后，反目成仇，不思不念。

    東丘樞返回藏識海，那里雖然已經(jīng)被神魔兩族占據(jù)，但以他現(xiàn)在的實(shí)力，清掃只是眨眼的事。

    他走之后，神、魔、人、妖四族卻并未就此散去。

    追殺自然是不敢的，此人實(shí)力恐怖如斯，真要交戰(zhàn)，誰也不能預(yù)計傷亡。于是現(xiàn)在，蟠龍古印裂痕密布，里面的混沌之炁從條條裂紋中溢出。

    這縷縷輕煙散入四界，必將引起一場疫病。生靈涂炭就在眼前。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東丘樞如今無人能擋。一旦他找到第三片盤古斧碎片，必將破碎歸墟，令混沌之炁重新散布天地。地脈紫芝已經(jīng)結(jié)成花靈，如果花靈融合，那便是四界合力，也是回天乏術(shù)。

    少典宵衣和炎方互看一眼，難得二人居然沒有出言相譏。

    神族丟了盤古斧碎片，魔后也已經(jīng)徹底叛變，追隨東丘樞而去。人間浩劫就在眼前，統(tǒng)領(lǐng)神、魔的兩位霸主，第一次發(fā)現(xiàn)必須通力合作。

    嘲風(fēng)也作此想——此時此地，除了玄商君，還有誰能與他目的相同呢？他大步來到玄商君面前，只看一眼就皺起了眉頭：“你受傷了？”

    他倒是一片好意，立刻想要查看他的傷勢。玄商君退后一步，冷冷道：“東丘樞所為，不勞掛心。”

    旁邊，步微月再也忍不住，怒道：“東丘樞所為？！事到如今，你還護(hù)著那個賤婢！”

    她的聲音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帝錐都看過來。步微月攙扶著他，眼中含淚，道：“你敢當(dāng)著眾人的面，讓大家看看你的傷口嗎？君上，那個賤人狠如毒蝎，你傷成這樣，她可有半點(diǎn)悔意嗎？”

    “夠了！”玄商君低喝。

    然而，話已入耳，少典宵衣豈肯罷休？！

    他沉聲說：“來人，檢查君上傷口。”

    乾坤法祖上前，不顧玄商君阻撓，果是查看他胸前傷處。夜曇的美人刺，形狀本就怪異。那傷口幾乎一眼可辨。乾坤法祖面色凝重，半晌，他看向少典宵衣，緩緩點(diǎn)頭。

    少典宵衣指著玄商君，半晌才說：“色令智昏的東西?！痹捖洌剡^頭，看向其他三界，道：“東丘樞私自培育地脈紫芝，離光青葵和離光夜曇身為花靈，斷不可留。下令追殺吧?！?/br>
    這話，魔族和妖族當(dāng)然不會有異議。

    離光赤謠想了想，還是說：“離光夜曇也就罷了，確實(shí)是罪大惡極。但青葵公主生來賢德，是否……”

    他話剛說了一半，就被炎方打斷。炎方沉聲道：“這姐妹二人，一個前往神族，盜取盤古斧碎片、刺傷玄商君。一個入我魔族，哄得吾兒為她不惜斬斷刑天馭魔令、叛出魔界。事到如今，你們離光氏還好意思出面求情。臉皮之厚，真讓人汗顏?！?/br>
    離光赤謠張了張嘴，也是無話可說。

    嘲風(fēng)看看玄商君，心中也是暗驚——看他的傷口，那丫頭可真是出手無情。

    這兩個人鬧到如此地步，顯然已是恩斷情絕，玄商君哪里還會出面和他救人？

    如今青葵身份曝光，四界已經(jīng)非誅殺她不可。僅憑自己一人之力，如何扭轉(zhuǎn)乾坤？嘲風(fēng)嘆了口氣，破天荒地開始關(guān)心起玄商君的傷勢。他說：“你傷成這樣，應(yīng)該好好休養(yǎng)才是。否則如何應(yīng)對強(qiáng)敵？”

    然而一片好意并沒有換來面前人的半點(diǎn)感激，玄商君甩開他的手，只說了一個字：“滾！”

    藏識海。

    東丘樞果然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重新奪回了自己的老巢。留守的神、魔也很有眼色，根本沒有同他交手。只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便望風(fēng)而逃。看似狼狽，實(shí)則也是明智之舉。

    東丘樞重回此地，書舍里自然已經(jīng)再沒有半個學(xué)生。他放開青葵和夜曇的手，道：“你二人先在此地暫住，老夫不會讓你們委屈太久的?！?/br>
    他身后，魔后皺著眉頭，問：“先生答應(yīng)本宮的事，好像還未辦到?！?/br>
    東丘樞笑著說：“你無非就是想折磨雪傾心，稍安勿躁。”

    魔后回頭，看了一眼青葵，冷哼一聲，也撿了個干凈的地方住下。

    第291章

    懸瀑如川，水氣氤氳。

    藏識海曾是四界學(xué)子向往的圣地，如今，卻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所在。整座學(xué)舍，連雜役都跑了個干干凈凈。

    直到房間里只剩下自己姐妹二人，青葵終于說：“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夜曇不說話，青葵雙手握住她的肩，問：“你總是這樣，什么事都自己擔(dān)下。難道我連自己是誰都沒有權(quán)力知道嗎？”

    夜曇目光垂地，許久才說：“你當(dāng)然應(yīng)該知道。但……我不想你知道。因?yàn)槟阒粫幪帪閯e人著想，根本不會考慮自己。”

    “考慮自己？”青葵說，“夜曇，東丘樞要?dú)邕@四界，你難道真的要同他一起，讓這天地重歸混沌嗎？你有沒有想過，到了那個時候，整個離光氏都將不復(fù)存在。父王會死，所有人都會死。難道你也不在意？”

    夜曇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仿佛還能看見其上鮮艷的上神之血。她不為所動，淡淡道：“我連少典有琴都能殺，還會在意別人？我們活著就好了啊。天道循環(huán)，生滅有時，他們死了，自然會有無數(shù)生靈重獲新生。有什么不好？”

    青葵愣住，許久，她放開夜曇，輕聲說：“夜曇，我真失望?！?/br>
    她很少這樣頹唐，夜曇伸手，想要扶住她的雙肩，手伸到一半，卻又放下。她說：“失望總比送命強(qiáng)?，F(xiàn)在四界，沒人容得下我們。你以為離光氏會手下留情嗎？你若現(xiàn)在回去，一樣會被人當(dāng)作妖孽燒死。還有魔界也一樣，你以為嘲風(fēng)能救得了你？”

    青葵轉(zhuǎn)身出去，到了門口，她說：“如果跟四界生靈相比，我的性命微不足道?！?/br>
    夜曇沒有回頭，問：“在你心中，我的性命也微不足道嗎？”

    青葵不答，關(guān)門離開。

    一直等到她走遠(yuǎn)了，連腳步聲也消失的時候，夜曇終于推門出來。

    迎客松下，東丘樞一人獨(dú)坐，石桌上擺著棋局，卻無人對弈。一樽香爐吞吐著輕煙，驅(qū)散他身上厚重的腐臭之氣。聽見夜曇前來，他卻頭也沒抬，問：“你沒能說服她。”

    顯然，方才房間里的話，他早已經(jīng)聽得一清二楚。

    夜曇也不意外，以他的修為，這藏識海的動靜，無論遠(yuǎn)近高低都瞞不過他。

    她說：“我jiejie一向固執(zhí)，她想不明白，也在意料之中?！?/br>
    “嗯?！睎|丘樞也作此想，“離光氏多年偽善，早已蒙蔽了她。不過你也不必在意，等到九星連珠之日，老夫自會找出地脈紫芝、破開蟠龍古印。到時候，花靈融合，你們合二為一。她的意識，自然也由你控制?！?/br>
    夜曇說：“你就這么有信心？萬一到時候是jiejie的意識控制了我，你豈不麻煩？”

    東丘樞倒是十分自信，道：“不會。你夠壞夠狠，定能留存到最后?！?/br>
    “這倒是……過獎過獎?！币箷颐銖?qiáng)接受了這個夸獎，捻起一顆棋子，說：“來一局？”

    東丘樞難得有了興致，撿了白子，說：“自上次與乾坤法祖那老兒對弈之后，多少年沒有人坐在這里下棋了。今日再次棋逢對手，來吧。”

    他興致勃勃，然而剛落了三子，他就變了臉色，問：“你會下棋嗎？”

    夜曇一臉自信，說：“不瞞先生說，琴棋書畫，我和我jiejie稱霸人間。我jiejie稱第一，我能稱個倒數(shù)第一?！?/br>
    東丘樞一把棋子擲過去，氣得胡子都吹起來：“混賬東西，臟了老夫的棋！滾！”

    ……

    夜曇回到房里，頭發(fā)絲里還裹著東丘樞的棋子。

    她摳下來，隨手放在桌上。青葵沒有過來，她很少這樣跟自己賭氣?？磥斫裉斓氖?，確實(shí)是惹惱了她。夜曇也不在意，喃喃道：“失望嗎？當(dāng)你的身份散播出去，你一直維護(hù)的四界生靈，只怕會讓你更失望。還有你一直深愛的人……恐怕也一樣?！?/br>
    深愛的人……

    四下無人，夜曇在桌邊坐下來，手指在腰間一勾，一顆藍(lán)色的星星出現(xiàn)在掌中。正是危月燕。

    她托著這星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它的光芒，柔和如月色。

    俯仰星辰，孑然一身。

    我哪里還有什么深愛的人。

    夜曇趴在桌上，眼前放著危月燕。睹物思人不是自己的風(fēng)格，若絕情至此，還流露出一副惺惺作態(tài)的不舍，那未免太過矯情。

    她自嘲地笑笑，收了危月燕，正要上床睡覺，突然嗅到一陣刺鼻的味道。

    什么東西？

    夜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然后猛地回神，她沖出房間，沿著氣味一路狂奔。

    就在最偏僻的一間凈舍里，濃煙自窗口冒出來，嗆得人頭昏眼花。不一會兒，烈火吐信，吮舐著整座竹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