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生靈本已多蹇，你生而為，應該心懷慈悲，為何再三為難？”

    “你一閨閣女子，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此行為不檢，難道不知男女有別？”

    “公主的琴彈得……很響。”

    “從今以后的很多很多年，每當有人問起，我是如何力挫諸神，逃離天界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今日，你就這么依在我懷里，貼著我的耳垂，溫溫軟軟地說話?！?/br>
    “在我眼里，四界眾生，誰也配不上離光夜曇?！?/br>
    一顆眼淚不聽話，漫出了堤，湮沒在塵埃里。

    可她的背脊依舊筆直。

    ——別回頭。離光夜曇，既已選擇，何必戀戀不舍？

    水仙花殿就在眼前，她上齒咬住下唇，目光如被煅燒的劍。此劍在無盡淬煉中冷卻，從此以后，吹毛斷發(fā)、削鐵如泥。直到袖中的手停止顫抖，美人刺上，上神之血的溫度也漸漸消散。

    夜曇推門而入。

    殿門兩分。

    炛兲仍在殿外等候，而內(nèi)殿，東丘樞等人卻已經(jīng)等待許久了。

    見她進來，步微月眉毛都要豎起來，她的聲音里帶著尖銳的嘲諷，問：“怎么，我們的夜曇公主這么快就得手了？”

    丹霞上神也皺起眉頭，說：“你以為東丘先生是在同你玩笑嗎？”

    夜曇沒有理會這二人，她徑直走到東丘樞面前。東丘樞與她對視，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往日嘻笑怒罵盡皆隱去。

    夜曇雙膝跪下，捧出一塊灰黑色的鐵片，雙手奉上。

    旁邊，青葵已經(jīng)被松了綁，她掙扎著坐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神之血……天吶，夜曇，你做了什么？”

    就在夜曇手上，玄商君的血尚未凝固，紅得觸目驚心。

    帶著墨香的芬芳充斥在殿中，正是上神之血的氣息。

    “哈哈哈哈！”夜曇沒有說話，東丘樞接過她手中的盤古斧碎片，放聲大笑，“好！很好！”

    步微月沖上來，一把抓住夜曇：“你……你手上的血……你把有琴怎么了？”

    夜曇抬起頭，她眼中的寒意震懾了步微月。步微月微怔，夜曇握住她的手，猛地將她一推。她身子向后一倒，不由松了手。直到低下頭，她才看見玄商君的血自夜曇手中沾染了她，如同洇開的花。

    東丘樞并沒有把女子之間小小的爭執(zhí)看在眼里，他握住兩片盤古斧碎片，笑如洪鐘：“如今神、魔兩界，還有誰能阻擋老夫嗎？”

    話落，他袍袖一揮，水仙花殿震顫。那些玉石雕梁簌簌而落，守在殿外的炛兲盯著這個人，目瞪口呆。其他天兵發(fā)現(xiàn)異樣，紛紛向此而來。

    東丘樞長聲一笑，腳踏虛空，右手一揮，颶風驟起，將天兵天將刮倒一地。

    夜曇抱著青葵，也滾到一處。青葵急道：“夜曇！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訴我啊！”

    可夜曇只是緊緊抱著她，那些飛濺的落石殘瓦猛烈地撞砸她，她血流滿面，卻什么也不說。

    天葩院。

    玄商君的血蜿蜒流淌，匯成小溪。東丘樞神注入美人刺的力量，腐蝕了他每一條脈絡。

    “夜曇?！彼暮魡荆瑸l死的溫柔和痛楚，換不來那個人一個回眸。

    視線模糊，他捂住傷口，蜷縮在角落里，血仍從他的指縫溢出，他不斷嗆咳。

    “君上？！”房門外傳來飛池的時候，模模糊糊，聽不太清。玄商君沒有回應。

    飛池叫了幾聲，說：“時間到了，您該去蓬萊了。”

    蓬萊絳闕，諸神議事，中間只有半個時辰的間隙。飛池不得不前來提醒。里面還是沒有聲音，人不在嗎？飛池試探著推門：“君上……公主？”

    最后一個字落地，他卻連汗毛都豎了起來——這迎面而來的芬芳氣息，看似好聞，然而只有他才知道，這是……血腥氣。

    上神之血的氣味。

    “君上！”飛池快步進來，一眼就看見玄商君。血染紅了他的白衣，連衣上星辰的紋路都顯得猙獰。飛池驚得魂不附體，忙上前扶起他。

    玄商君喘息不止，東丘樞灰色的氣勁，如同渾濁的水，腐蝕著他的身體。飛池雖然驚慌，但也細心。他目光一掃，沒有看見玄商君的犧氏琴。

    ——自家君上遇襲，卻連法寶都沒有祭出。

    不合常理。

    而且他身份尊貴，身上可以用以示警的法寶不下十余種。為何身受重傷卻悄然無聲？

    疑問只是一瞬，飛池甚至沒有詢問兇手。他扶起玄商君，立刻示警。一聲尖銳的雷鳴，長風破云，炸裂穹隆，煙霞如沸。

    “不、別……”玄商君按住他的手，可是已經(jīng)遲了。

    飛池扶住他，連聲問：“君上，是誰將您傷成這樣？”

    玄商君右手緊緊按住傷口，什么也沒說。

    片刻之后，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等人匆匆趕來。而此時，炛兲將軍也正好從水仙花殿趕回，正要將東丘樞的事稟告玄商君。見到眼前情形，他同樣目瞪口呆。

    “有琴！”少典宵衣扶住玄商君，第一時間查看他的傷口。

    ——美人刺的傷，可是很容易辨認的。玄商君猛地握住他的手，少典宵衣只得以自身修為驅(qū)他體內(nèi)氣勁，厲聲問：“兇手是誰？！”

    玄商君的傷口淌出灰色的血，他額間汗如雨下，意識卻始終清醒。面對自己父神的追問，他沉默半晌，緩緩說出三個字：“東丘樞?！?/br>
    趕來的炛兲頓時愣住——方才跟君上在一起的人，可不是東丘樞。

    旁邊，飛池回過頭，與他目光對視。他們都是玄商君的心腹，默契自然是有。

    二人一并沉默。

    好在旁邊，乾坤法祖也說：“君上體內(nèi)，是東丘樞的氣勁?！?/br>
    炛兲只好道：“陛下、天尊，東丘樞在水仙花殿現(xiàn)身，且功力大漲！”

    玄商君強撐起身，以手擦去唇邊的血跡，說：“他奪走了另一片盤古斧碎片，如今實力大增，不能力敵?！睎|丘樞的氣勁沁入他的肺腑，痛如萬箭穿心，他每個字都說得吃力。

    “另一片盤古斧碎片也遺失了？”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同聲問。這對天界來說，可真是個糟糕至極的消息。

    少典宵衣身為天界之主，當即做出應對之策：“所有神族全部返回蓬萊共同御敵。如遇東丘樞……”他略微沉思，隨即做了決定，“放棄阻攔，隨他自去?！?/br>
    旁邊，炛兲說：“陛下！”

    少典宵衣抬手，壓下他的話：“如今的東丘樞，已經(jīng)不是神族可以抗衡了。不用枉送性命。”面對強敵，他卻不再如以往般狂怒，反而更加冷靜，“將情況告知人、妖、魔三界。”

    第289章

    魔族，晨昏道。

    魔尊炎方自然也被天界的動靜所驚。他正要派人調(diào)查，便收到神族傳來的消息——東丘樞得到了第二片盤古斧碎片，眼下正在天界大開殺戒。

    炎方接到書信，手都在抖。旁邊，嘲風發(fā)現(xiàn)了，說：“父尊？”

    “唉?！毖追介L嘆一聲，破天荒地暫擱了與神族的陳年舊怨，他說：“東丘樞奪走了天界的盤古斧碎片，如今實力大增。集齊所有人馬，前往助戰(zhàn)?！?/br>
    嘲風想問青葵的下落，炎方看出來了。知子莫若父，他說：“四界存亡在即，并非兒女情長之時?！?/br>
    嘲風點點頭，立刻點兵，魔兵浩浩蕩蕩，向神族而去。

    同時接到消息的，自然還有妖族帝錐與人族離光氏。但離光旸還在昏睡，丞相離光赤謠和國師愿不聞只能帶兵前往。

    四界兵士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居然不是為了互相交戰(zhàn)，而是并肩抵御共同的敵人。

    天界，東丘樞一路殺出天界，直奔歸墟。

    歸墟之上，蟠龍古印依舊如金色巨龍，封印著這上古遺留的天地裂隙?；疑幕煦缰疄旁邶埜怪懈「〕脸?，像是在尋找出路。

    “快了，快了。多少年封印束縛啊?！睎|丘樞眼里有一種莫名的狂熱，他手握兩片盤古斧碎片，猛然聚氣。就在瞬間，他整個身體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大，高若山岳。

    “嗡……”一聲巨響，震得天地搖晃。東丘樞用盡全力，一掌拍打在巨龍身上。金色的蟠龍古印被這蓋世無雙的巨力一擊，頓時現(xiàn)出條條裂紋。

    淺淡的混沌之混沌之炁如同輕煙，自裂紋中溢出。

    東丘樞又是一掌下去，蟠龍古印上，他血色的掌印觸目驚心，但這古老的封印，經(jīng)過四界代代加持，雖然搖搖欲墜，卻并沒有就此破碎的跡象。

    “還差一個……還差一個?！睎|丘樞目光盡是癲狂，他的身體受不了這樣強大的力量，早已經(jīng)污血橫流。他喃喃地道，“兩片盤古斧碎片，果然還是不行啊?！?/br>
    他轉(zhuǎn)過頭，俯視腳下。高如山岳的巨人，皮rou塊塊脫落，他身上沒了法寶掩蓋，腐臭之氣薰得人發(fā)暈。隨他而來的魔后、丹霞上神、步微月都遠離了他。

    他回頭，掃視幾女，終于將自己和盤古斧碎片的力量慢慢抽離。

    這上古開天之力被收回，他也迅速恢復了成人男子的身高體形。正值此時，神、人、妖、魔，四界人馬紛紛向此而來。

    夜曇聽見動靜，第一時間回頭張望。就在神族，少典宵衣身邊，玄商君面色蒼白，衣上血跡清晰可見。

    果然，這樣的時刻，他是不會安心養(yǎng)傷的。

    千軍萬馬之間，那個人也第一時間看見了她。

    目光對視，沉默無言。

    嘲風自然也看見了青葵，他快如蒼鷹，飛撲向青葵。青葵下意識向他伸出手去，然而就在二人雙手將要交握之時，東丘樞袍袖一揮，一股巨力將嘲風擊出丈余。

    “嘲風！”青葵喊了一聲，待要追上來，東丘樞雙手一抬，一股巨力如漩渦，將姐妹二人吸至他身邊。

    炎方不動聲色地扶住嘲風的肩，直到他站穩(wěn)，終于，這位魔界至尊再也忍不住，道：“少典宵衣，你們神族干得好事！讓東丘樞藏身天界也就罷了，竟然連另一片盤古斧碎片也讓他奪去！”

    少典宵衣難得沒有回應，畢竟這次確實是神族失職。炎方說：“你這個天界之主，若是已經(jīng)年邁糊涂，不如帶領神族投靠魔界。免得為大家?guī)頊珥斨疄模　?/br>
    他正發(fā)泄怒火，突然就看見東丘樞身后，另一個女人緩緩現(xiàn)身——竟然是魔后英招！

    “你！”炎方一時之間，思維停頓，半晌，他終于沉聲道：“英招！”為了維護魔族最后的一點顏面，他自己找臺階，“你也被東丘樞所擄？！”

    誰知道，他的這個臺階，在英招看來就像個笑話。她說：“擄獲？炎方，到了這種境地，你還要自欺欺人嗎？”話落，她一指嘲風，對東丘樞道，“東丘先生，請立刻替本宮斬殺此子！”

    整個魔族都變了臉色。少典宵衣也看向他，冷冷道：“看來，說起老邁糊涂，魔尊也不遑多讓。”

    炎方同樣是臉上無光，冷哼一聲，示意一眾魔族保護嘲風。

    “公主。”離光赤謠和國師愿不聞自然也看見這一幕。但他二人口中的公主，自然不會是稱呼夜曇。離光赤謠道：“東丘樞！說起來你也算是個人物，為難一個小小女子，不覺丟臉嗎？”

    “小小女子？”東丘樞憐愛地摸摸夜曇的頭，又抬手觸摸青葵的臉，青葵嫌惡避開。他也不惱，反而笑道：“既然你們已經(jīng)到齊，老夫就向你們介紹一下，我精心培育多年的一雙女兒。”

    “他的女兒？”他這話一出，不止少典宵衣，四界誰不奇怪？少典宵衣轉(zhuǎn)頭看向乾坤法祖，問：“怎么這離光氏的兩位公主，竟然是東丘樞的骨rou？”

    乾坤法祖皺著眉頭，顯然也是不解。旁邊，玄商君捂著傷口，卻猛地變了臉色。

    ——東丘樞精心培育多年……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