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帝嵐絕趕過來，說：“不得無禮。這位就是東丘先生！”

    東丘樞倒是沒有怪罪她，只是又問：“吾為何要束發(fā)？”

    夜曇認(rèn)真地說：“你臉被頭發(fā)遮成這樣，看起來很陰險(xiǎn)，像個(gè)正盤算著陰謀詭計(jì)的壞人?！?/br>
    “……”東丘樞沉默良久，突然，他起身，抬手摘下帝嵐絕頭上發(fā)簪，認(rèn)真地束好頭發(fā)。

    他明明頭發(fā)已經(jīng)半白，臉卻仍然英俊。夜曇被虹光寶睛燙得呲牙咧嘴，卻仍點(diǎn)頭：“我就說嘛，這樣就好多了。腹有詩書，看起來就是一位飽學(xué)大儒了。”

    帝嵐絕怕她再說下去，就要被東丘樞轟出藏識海了。他趕緊說：“東丘先生，這是離光氏的公主，請恕她無禮。這次我們來，是因?yàn)樗芤患▽毸?，想請東丘先生摘除?！?/br>
    東丘樞不用他說，早就已經(jīng)看見夜曇額間的虹光寶睛。他抬手，撩起夜曇的流海，仔細(xì)打量這法寶。離得太近，夜曇看見他一雙眸子里，深深淺淺的紋路，如平靜河面下不可預(yù)見的暗流。

    夜曇凝視他的瞳孔，突然說：“我覺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br>
    “是嗎？”東丘樞饒有興趣，“何時(shí)何地？”

    “嘶……”夜曇捂著額頭，“我頭太痛了，想不起來。等你把這個(gè)該死的虹光寶睛摘了，我再想?！?/br>
    東丘樞說：“這是玄商君的本命法寶，以吾修為，摘是能摘，但……如非主人擅自摘除此物，定會(huì)遭遇抵抗。也就是說，很可能我還沒能摘除它，它已經(jīng)將你反噬至死?！?/br>
    “什么意思？”夜曇一張臉都被燙紅了，“你也摘不了？”

    東丘樞更正她的說法：“不是摘不了，只是不能保證摘了它之后你還活著?！?/br>
    夜曇捂著額頭，轉(zhuǎn)身走。東丘樞忙問：“你要去往何處？”

    “我當(dāng)然是要先回天界，這虹光寶睛跟玄商君一樣混賬，肯定是我每在下界待一天，它就會(huì)算我私自下界一次?！币箷翌~頭冷汗?jié)L滾，濕了流海。

    她調(diào)頭就往山下跑，東丘樞問：“玄商君何在？”

    夜曇捂著額頭，一臉痛苦，走也走不快：“他修補(bǔ)歸墟受了重傷，我走的時(shí)候只剩一口氣了?？雌饋韮炊嗉佟！?/br>
    東丘樞嘆了口氣：“那便只能先將他救回。否則此物宿于體內(nèi)，會(huì)隨你修為增強(qiáng)而增強(qiáng)，永遠(yuǎn)約束懲戒你。”

    “該死的少典有琴！”夜曇氣得，“枉我還覺得他死得有那么一丁點(diǎn)兒可惜！”她罵完之后，一個(gè)趔趄差點(diǎn)摔倒在地，虹光寶睛已經(jīng)變成血紅。

    東丘樞伸手，試圖壓制這法寶。然而真氣灌入，法寶威力絲毫不減。

    “她必須返回天界?！睎|丘樞扶住夜曇，說，“我會(huì)送她回去。少君私逃在外，妖皇已經(jīng)下令抓捕，少君還是極早返回吧。”

    帝嵐絕說：“她如今這樣，我實(shí)在不能放心。等到替她摘了虹光寶睛，我自會(huì)回去，向父皇請罪?！?/br>
    東丘樞說：“吾會(huì)將她送去天界，想辦法替她壓制虹光寶睛。少君跟去于事無補(bǔ)，若真要助她，倒不如打聽這三個(gè)人的下落。”

    他右手沾茶，在棋枰上寫字。

    帝嵐絕低頭一看，這三個(gè)人分別是——月窩村火妖、梅有琴、聞人有琴。

    “這三人是……”他突然想到什么，問，“他們跟玄商君少典有琴有何關(guān)系？”

    東丘樞卻不再多說，指尖一指，一朵祥云凝結(jié)在腳下。帝嵐絕也知道夜曇傷勢嚴(yán)重，他把蠻蠻塞進(jìn)夜曇懷里，向東丘樞作了個(gè)揖：“這三人我會(huì)去查，她就有勞先生了。”

    夜曇痛得連二人說什么都沒聽清，她踏上云朵，隨東丘樞返回天界。

    天界，垂虹殿。

    天帝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相對無言。神后和紫蕪陪在榻邊，看見榻上人生生脫了形。清衡君說：“父神、天尊，兄長的傷勢一直在惡化，我們難道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嗎？”

    諸神焦慮不安，卻毫無辦法。

    ——混沌之氣已經(jīng)侵入他的骨血，而他元神潰散、毫無意識，縱有神丹妙藥，他又如何吸收轉(zhuǎn)化？

    殿中氣氛十分凝重，突然，有天兵跑進(jìn)來，跪稟道：“陛下！南天門外，一位來自藏識海的東丘先生求見?！?/br>
    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同時(shí)抬頭，少典宵衣幾乎立刻說：“請?！?/br>
    片刻之后，殿外果然有人進(jìn)來，卻還不止一人。

    ——還有夜曇！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沖進(jìn)殿里，一眼就看見躺在榻上、不成人形的玄商君！

    “少典有琴！”剎那間，如同一個(gè)即將渴死在沙漠之中的旅人驟然見到泉水，夜曇猛撲到他床前，拉著他的手就貼在自己額頭，然后痛哭流涕。

    ——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如疽附骨?。∥疑陷呑痈闪耸裁慈钡率?，我才遇上了你這個(gè)掃把星?。”竟骰ㄈ菰旅?、正值妙齡，本應(yīng)在魔族結(jié)黨營私、禍亂朝綱，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把本公主禍禍成啥樣了……

    第92章

    她越想越是悲從中來，頓時(shí)哭得痛不欲生。

    諸神互相一望，皆是感慨萬千——神族多少年，未見如此深情的女子了啊。

    神后上前，輕輕拍拍夜曇的背柔聲勸慰：“好孩子，你雖擔(dān)心有琴，但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子。你想找東丘先生搭救他，可以直接請示本宮。何必私自下界，令虹光寶睛發(fā)作成這樣。本宮看了，也是心疼?！彼兆∫箷业氖?，話倒是說得情真意切。

    夜曇眼淚滴到她手上——我更心疼我自己啊，殺千刀的少典有琴！

    神后輕撫她的背，柔聲道：“東丘先生已經(jīng)到來，想必會(huì)有法子搭救有琴。等他大好了，本宮便奏請陛下，立他為儲(chǔ)君。你也能早日嫁到天界，與他夫唱婦隨、雙棲雙飛?！?/br>
    ……那我恐怕倒也不至于這么倒霉?。∵@樣的事，真是想想都太恐怖了。

    夜曇一邊慟哭一邊拼命搖頭擺手。

    東丘樞微微欠身行禮：“陛下?！?/br>
    他乃四界大能，少典宵衣亦客氣三分，說：“先生遠(yuǎn)道而來，請恕神族未能相迎?！?/br>
    東丘樞說：“陛下客氣了。君上與吾畢竟有師徒之誼。百年前，他到藏識海游學(xué)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如今他傷重至此，吾身為人師，自然也萬分掛心。”說完，他來到榻前，查看玄商君的傷勢。

    但這一看，哪怕是東丘樞，也不由皺了眉頭，說：“君上神識潰散，已然藥石罔顧。吾方才行至天界時(shí)，見他的命星也已經(jīng)十分黯淡。只怕是……”他平靜地說出了所有人都不愿聽見的事實(shí)。

    少典宵衣說：“吾兒受此劫難，也是為了四界生靈。如今他命在旦夕，先生可有良策嗎？”

    他雖然作此問，但是卻也沒有抱太大希望。畢竟他和乾坤法祖都知道這是已經(jīng)無力回天的事。然而，東丘樞卻緩緩道：“眼下，恐怕只有一法可行?！?/br>
    所有人都望過來，神后更是忍不?。骸笆裁崔k法，東丘先生請講。無論如何，神族一定不惜一切代價(jià)?！?/br>
    東丘樞看看榻上，夜曇正用力往玄商君身邊蹭。虹光寶睛感受到主人的氣息，漸漸平靜。夜曇疼痛稍緩，終于長吁一口氣。

    東丘樞說：“君上自氣凝神聚，已有兩千七百余年。這些年月里，他渡劫無數(shù)，但最為嚴(yán)重的，是他一千歲時(shí)所歷的一場死劫?！?/br>
    神后霓虹上神也想起來，說：“確有此事。當(dāng)時(shí)有琴修為耗盡、元?dú)獯髠?，修養(yǎng)了許多時(shí)日方才恢復(fù)?！?/br>
    東丘樞說：“許是君上福緣深厚，命不當(dāng)絕。這次死劫雖然危險(xiǎn)，卻也為今日的君上留下一線生機(jī)?！?/br>
    “一線生機(jī)？”少典宵衣皺眉，“先生此話怎講？”

    東丘樞說：“陛下是否還記得，當(dāng)初君上歷劫，驚雷直擊君上元神，他元神受損，有三片燃燒飛落，化為隕石墜入人間。許是得了君上些許靈力，這三塊隕石化為人身。經(jīng)一千七百年之后，也已經(jīng)頗有修為。如果他們愿意犧牲自己，重新融合入君上元神之中。想來……定能滋補(bǔ)君上元神，助君上吸收丹藥之力?！?/br>
    他這話一出，少典宵衣連帶諸神都是一喜。神后說：“陛下，先生的話有道理，此法定能奏效！”

    少典宵衣自然也焦急，他轉(zhuǎn)頭吩咐太陽星君：“立刻派人查找這三枚隕石的下落?！?/br>
    太陽星君領(lǐng)命，旁邊乾坤法祖沉吟道：“已經(jīng)有人去查了。只是，這三枚隕石脫離本體已久，浸yin塵世多年。如今……不知性情如何。他們會(huì)犧牲自己，救助君上嗎？如果他們并不情愿，就算強(qiáng)行融合，也只能適得其反?！?/br>
    少典宵衣說：“無論如何，總要全力一試?！?/br>
    清衡君立刻說：“父神，兒臣愿前往尋找他們，說服他們幫助兄長！”

    紫蕪擦著眼睛站起身來：“我也去！”

    神后想了想，說：“陛下是否還記得，有琴少時(shí)，與水仙花令使步微月感情深厚。這三枚隕石既出自有琴，對幼年好友必然也存有舊情。不如讓她前往勸服，說不定能事半功倍?！?/br>
    少典宵衣點(diǎn)頭：“所言有理。來人，下界去尋水仙花令使步微月，并查找這三塊隕石的下落。”

    夜曇用玄商君的手熨燙著自己額頭，啜泣著說：“我也要去?！?/br>
    神后溫柔地道：“本宮知道你心系有琴，想必是不能放心。你也跟去吧。但是有件事，本宮還是要叮囑你。步微月與有琴雖然舊誼頗深，但這絕不會(huì)影響你的天妃之位。你萬不可同她置氣?！?/br>
    夜曇不斷用玄商君的手輕揉自己額頭，點(diǎn)頭如小雞啄米：“明白明白。只要她能救醒少典有琴，我不僅不同她置氣，我還可以給她磕幾個(gè)響頭?！?/br>
    “你……唉?！鄙窈髧@了口氣，拍了拍夜曇的手背，“你今夜就留在垂虹殿，好好照顧有琴。明日同紫蕪、遠(yuǎn)岫等人一同下界?！?/br>
    少典宵衣帶著東丘樞出去，飛池和翰墨也在殿外侍候。殿里就剩下夜曇和蠻蠻，再加上榻上毫無知覺的玄商君。

    夜曇倒在他身邊，本來是想睡一會(huì)兒，但她又哪里安靜得下來的？

    她伸出手，偷偷掀起玄商君的衣襟，向里偷瞄。

    蠻蠻趴在枕頭上，問：“你干嘛？”

    夜曇理直氣壯：“有個(gè)男人躺在我身邊，我睡不著，看幾眼怎么了？”

    她用食指戳戳玄商君的胸口，他身上肌膚被腐蝕，很多地方都已經(jīng)露出白骨，看上去十分可怖。但這張臉卻還是完好的，英俊中透出幾分病弱。

    夜曇又摸了摸他的下巴，說：“少典有琴這一身上下，也就這張臉最拿得出手了。”

    蠻蠻說：“你要是想猥褻他的話，我去替你把風(fēng)。”

    夜曇大怒：“我猥褻他？瞎了你的鳥眼！本公主如此傾城絕色，用得著猥褻男人嗎？”她一邊說話，一邊在玄商君身上翻翻找找。玄商君腰間藍(lán)白相間的星辰玉佩還在，夜曇摘下來，掛在自己腰間。

    ——少典有琴呀少典有琴，你把本公主害成這樣，這些都是你欠我的！沒收！

    但光是這個(gè)當(dāng)然不夠，她繼續(xù)翻找，突然輕聲說：“咦，找著了！”

    蠻蠻伸長脖子去看，夜曇解開玄商君的腰帶：“他們這樣的神仙，一般都會(huì)有墟鼎啊，乾坤袋什么的。能夠放在里面隨身攜帶的，那才全是寶貝！現(xiàn)在趁他沒有意識，我們正好……”她伸手進(jìn)玄商君衣里，不一會(huì)兒，正掏出一只白色的布袋，“嘿嘿嘿……”

    “高??！”蠻蠻急切地湊過來，鳥頭一拱，已經(jīng)鉆進(jìn)袋子里，“快讓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那?！”蠻蠻邊看邊扒拉，“還有一把劍！還有……咦，這是什么？手絹嗎？”蠻蠻叼出一塊水紅色的絲帕一般的東西。夜曇接過來，抖開，然后她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蠻蠻也好不到哪去，它盯著這東西，張大鳥嘴：“這是……女人的肚兜哇？少典有琴居然私藏女人的肚兜！這實(shí)在是太勁爆了！我們應(yīng)該把它掛到南天門外，讓所有神族圍觀，說不定還會(huì)有女仙前來認(rèn)領(lǐng)呢！”

    它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見夜曇沒回應(yīng)，問：“你猜這肚兜會(huì)是誰的？聽說他有個(gè)舊情人叫步微月，不會(huì)是那個(gè)女人的吧？”

    夜曇很肯定：“不是。”

    蠻蠻狐疑：“你怎么知道。”

    夜曇幽幽地說：“因?yàn)檫@是我的。”

    蠻蠻一頭栽倒在地。夜曇捂著額頭，也是不忍直視——這老男人幾時(shí)偷的這東西？他不會(huì)是個(gè)變態(tài)吧啊喂！！肚兜收集癖？

    我的天吶??！

    第93章

    第二天，天色還沒亮，夜曇就已經(jīng)梳洗完畢——因?yàn)樗灰箾]睡。就憑那個(gè)肚兜，誰在少典有琴身邊睡得著?。窟@個(gè)世界上，色魔不怕，正人君子也不可怕。但這種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的色魔就太讓人膽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