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小姑娘，mama不在身邊，彩色皮筋綁著歪歪扭扭的羊角小辮。

    她還小，還不懂什么叫出軌、什么叫小三，她只知道m(xù)ama生病了住到醫(yī)院里見不到了，而爸爸突然就不要她了。

    “爸爸——！”“哥哥——！”“爸爸，嗚嗚，小玥會(huì)乖，小玥不想走——！”

    她最后被抱上三輪車，哭得撕心裂肺。

    祁衍則被他爸狠狠拽著手腕，哭到發(fā)不出聲音，眼睜睜看著meimei遠(yuǎn)了，不見了。

    他突然醒了。

    完全沒法繼續(xù)睡了。

    爬起來，淡淡的月光漏進(jìn)屋子。這是他的屋子，他的房間，身側(cè)卻睡著一個(gè)不認(rèn)識(shí)的男孩，睡臉那么恬靜安寧。

    ……憑什么？

    他的meimei，說不定今晚也在奶奶家哭。

    這母子倆讓她沒家了，他們讓他和meimei都沒有家了?？墒菈呐说膬鹤?，卻還能在他的房間睡得酣然。

    月亮被云彩遮住。

    祁衍冷冷看著哥哥毫無防備的睡臉。

    忽然想到去年，語文老師布置他們暑假看名著短篇小說。

    他被分配到的，是契訶夫的《渴睡》。

    一個(gè)十三歲的小姑娘，最后面帶微笑，把一個(gè)小嬰兒掐死了。

    當(dāng)時(shí)祁衍真心讀得既震撼，又迷惑。

    一年前的他還有著幸福的家。溫柔的mama、辛勤工作的爸爸、可愛的meimei。一家四口，一度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無憂無慮的男孩子。

    根本無法想象備受壓迫的孤兒的處境。更無法想象年紀(jì)輕輕，就面對(duì)一個(gè)想要親手掐死的、“不容他活下去的敵人”的心情。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也可以想象。

    ……

    祁衍起身。

    抱著枕頭、被子去了客廳沙發(fā)。

    就算再恨，他也不會(huì)為了這樣的母子輕易搭上他自己。

    不值得。

    他成績很好，還有大好的將來。還要照顧mama和meimei。

    沙發(fā)很冷。

    但也好過睡在小三的兒子身邊。

    冬夜沉寂。祁衍蜷在沙發(fā)上瑟瑟發(fā)抖，努力閉上眼睛對(duì)冰冷的雙手呵氣，突然主臥門開了。

    孟鑫瀾去上廁所，突然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有個(gè)人嚇了一大跳，“哦呦”了一聲。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兒子，緊張得很。

    “小晟，你怎么跑出來了！外面好冷的，這怎么行！”

    直到淡淡月光透過窗子，她看清了沙發(fā)上少年那張臉。

    “喲~是你呀。”

    “這么愛睡沙發(fā)啊，那不如干脆以后都在這睡吧？”

    她陰陽怪氣，拖著拖鞋啪嗒啪嗒去了廁所，然后施施然打了個(gè)慵懶的哈欠回主臥了。

    門框咣的一聲，祁衍死命咬住牙齒。

    用力呼吸，閉上眼睛瘋狂幻想自己極速長大、成就一番事業(yè)，然后一把火燒了這個(gè)家。

    任憑孟鑫瀾和他爸一家三口在余燼里嗷嗷哭，他帶著mamameimei遠(yuǎn)走高飛，奔向幸福家園。

    瘦小的身子不斷地發(fā)抖，像是要被什么淹沒。

    平靜，平靜……

    不生氣，不值得。

    不值得。將來看都不會(huì)看一眼的人，不值得。

    不知過了多久。

    他冷得快要死了。

    冰冷到僵硬的指尖，卻忽然被什么溫暖你的東西輕輕握住。

    心臟輕顫。

    ……

    祁衍睜開眼睛。

    淡淡的月色下，哥哥披了一件衣服，歪著頭，正站在沙發(fā)邊看著他。

    煙灰色的眼睛，浮動(dòng)著朦朧溫柔的光，擔(dān)心的神情。

    “小衍，你怎么出來了？是我說夢話吵著你了嗎？”

    “你別睡在這，沙發(fā)上很冷啊?！?/br>
    “回床上好不好?！?/br>
    “我盡量不吵到你，回去好不好？”

    “……”

    周遭一片漆黑死寂。

    祁衍沒有理他。只往被子里躲了躲，飛速蹭掉突然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哭，不哭，他對(duì)自己說，有什么可哭的？

    夠了，別讓敵人看到你的軟弱。

    ……

    程晟也不急，只內(nèi)心默默等他。

    祁衍最后還是抱著被子枕頭、跟他回了房間。

    他凍死了誰會(huì)得意呢？還不是孟鑫瀾得意！

    他可不會(huì)傻到親者痛仇者快。

    床上也冷，沒有沙發(fā)冷。程晟：“小衍，不然我們換被窩睡吧？你睡我這邊，我這邊比較暖和。”

    祁衍搖頭。

    他哪敢去用新哥哥專屬的電熱毯和蠶絲被，才不上當(dāng)。

    信不信孟阿姨明天一早發(fā)現(xiàn)，絕對(duì)要哭天搶地大鬧一場，讓他被他爸揍死？

    程晟：“那你把腳伸過來吧?！?/br>
    祁衍：“不用?！?/br>
    程晟沒再說什么，祁衍閉上眼睛。

    忽然，被子里窸窸窣窣，程晟把手伸了過來，在冰冷的被子里握住了祁衍的指尖，包裹在手心。月光下，他的眼睛依舊很溫柔。

    很暖和。

    很暖和，可是。

    可是，這些溫度，都是偷我的。祁衍咬牙想。

    我的房間、我的爸爸，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偷我的啊。小偷！

    小偷，還用偷來的東西施舍我，一臉無辜。

    心里又泛起委屈和恨意，牙齒咬得咯吱響。

    但與此同時(shí)，冰涼的腳，卻偷偷伸了過去。

    那邊的被子里果然好暖和，他冰塊一樣的腳尖碰到了哥哥的腳，縮了一下。

    哥哥：“小衍的你腳也好冰?！?/br>
    他說著，主動(dòng)用腳腕蹭著祁衍的腳，幫他暖。

    一片安靜，祁衍努力讓自己入睡，肚子卻偏咕咕嚕嚕響起來。

    “小衍，你，是餓了嗎？”

    祁衍：“……”

    “是餓嗎？”

    祁衍：“你怎么那么多廢話？睡覺了！”

    其實(shí)是餓了的。

    大半夜的，很餓很餓。

    最近好像，每天晚上都會(huì)很餓。祁衍問了班上其他一些的男孩，大家都十一二歲，都正是剛開始發(fā)育的年齡，好些都跟他一樣根本無法抑制地食欲暴增，每天都像是吃不飽的餓狼一樣。

    程晟：“我正好相反。經(jīng)常什么都吃不下，但mama總逼著我吃?！?/br>
    “勉強(qiáng)吃下去，胃里就會(huì)很難受，睡也睡不好?！?/br>
    他說著，忽然有些高興：“那小衍，干脆這樣，以后晚上的蛋糕宵夜，你都幫我解決掉，好不好？”

    祁衍沒出聲。

    他累了，手腳逐漸溫暖，他沉入了夢鄉(xiāng)。

    又做了一個(gè)夢。

    他從小被左鄰右舍夸“聰明”，一直都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孩子。從幼兒園第一次學(xué)拼音開始，每一次考試，都是第一，從來沒有得過第二名。

    mama經(jīng)常來接他放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