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正西風獵獵墜焜黃，寥落碧云天。看繁華易逝，紅塵易老，歲月播遷。鸞鏡朱顏暗換，落照下夕煙。惆悵蝴蝶夢，虛化人間。

    漸漸秋深夜寂，對霜星露月，悄立無言。肅氣砭肌冷，況味透心寒。感沉淪，鏗然一葉，嘆平生，失意事難詮?？粘质?，瓢盆鍋灶，柴米油鹽。

    ——擬作《八聲甘州》。

    老倌騎的那土馬極像毛驢，卻比毛驢還要矮一點。這種馬雖然比戰(zhàn)馬矮小，在平地也比戰(zhàn)馬跑得慢些，但是比起毛驢來，卻是又快又平穩(wěn)，若是在山地丘陵地帶，則大顯優(yōu)勢，戰(zhàn)馬也不如它快速平穩(wěn)了。這種馬本就是山中野物馴化，最適合山中獵戶人家使用。

    下山進城四十多里程，不到小半個時辰，老倌和兒子就到了城門口。老倌讓兒子騎在馬上，自己下馬牽著。城門口要進城的人們排著隊。一會兒功夫，老倌爺兒倆就到了門衛(wèi)跟前。

    那門衛(wèi)有十二人，比往常多出一倍；十二人佩刀持戟，分做兩邊，盤查過往行人；出城的進城的人們也自動分做兩隊，各走一側(cè)。

    老倌看了心中暗暗驚訝，平時這城門衛(wèi)總?cè)藬?shù)是十人，每天有兩人輪休，八人在崗，分班輪值；故而負責檢查的一般是四人，現(xiàn)在居然有十二人，一定是有什么重大因由。

    他本是營兵出身，對這個他曾經(jīng)守衛(wèi)過的邊城是有所了解的?，F(xiàn)在他只是驚訝而已，倒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各類事都是有各相關人負責的；自己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當然，老倌并沒有把這個情況跟馬格修元說的事情聯(lián)系起來看，老倌現(xiàn)在考慮著的，是賣皮子換銀子抓方子。

    “老人家，請出示你的路證?！蹦情T衛(wèi)中的一個向老倌索要證件，說話倒挺和氣。

    原來那個衛(wèi)兵見他滿頭白發(fā)，就尊稱他，很是客氣有禮。所謂路證，其實就是出行證明。

    在這個國家，實行編戶制，人們都在編戶之內(nèi)。牛山上的小村也是編戶。村人外出，要有村老或族長開出證明，就是路證。

    這編戶人家，各樣生產(chǎn)都要交相應的各種稅費，十中抽一，又叫什一稅。編戶人家，家中青年男子要入營當兵十二年，是這個國家的兵制。凡做營兵期間立有五級以上營功的，可以由編戶上升為民戶，民戶男子當營兵要滿六年；各種稅費交百分之一，叫佰一稅。立有三級以上營功的則升為自由戶，可免其家三代男子當營兵，不用交納一般稅費。

    立有二級以上營功的則其家升為官戶，并受國家照顧，每年可領取國家規(guī)定的俸銀一百兩，六十歲后每年另加敬老費二十兩。立有一級營功的則可直接成為貴族。

    這個國家中幾乎人人當過營兵，作為當過營兵的老年人，自然受到年輕營兵的禮敬，老倌就沾了這個光。

    另一個門衛(wèi)見他帶著大捆皮子，更是上前好意提醒道：“老人家，現(xiàn)在營房收皮制甲，這些皮子送到營中能賣個好價?！?/br>
    老倌道聲感謝，徑自進了城。按門衛(wèi)說的，他熟門熟路來到他曾經(jīng)呆過的營房外。

    從城門到營房，一路上小劉海見到什么都覺得新奇，畢竟這小人兒頭一次來城里，當然，路過幾處賣骨糖的攤子，小劉海他自然就要，老倌卻不給買，實在是因為老倌手里沒錢，得賣了皮子才有銀子。

    “賣皮子了！上好的皮子！”

    老倌沖營門衛(wèi)兵喊了一嗓子，就有個士兵上前來說：“老伯，賣皮子跟我來?！?/br>
    于是老倌跟這個士兵進了軍營，來到軍營倉庫這兒。軍需官見了，就問道：

    “阿四，你帶這位老人家來做什么？”

    只聽這被叫做阿四的士兵說道：“庫官大人，這位老人家說他要賣皮子?！?/br>
    軍需官也看到老倌的土馬上是大捆的皮子了，就笑道：“老人家，你且清點皮子，我們軍需倉庫收皮子的價錢是最公道的。”

    于是，老倌這兒就清點皮子。

    老倌帶來的皮子，五十張野豬皮，可用來制作一般鎧甲，二兩一張；十張青狼皮，可用來制作較好的鎧甲，五兩一張；兩張犀牛皮一百二十兩，共二百一十兩銀子。這是老倌大半年來打獵的收入。

    當下軍需官收下皮子，寫了收條，讓老倌拿著條 子，到前面去找司務長官取銀子去。老倌帶著孩子到了前邊司務處，找到司務長官，交上條 子，說明來意，那長官自然就收了條 子，印上付訖的印章，取出銀子給了老倌。

    老倌得了銀子，這才帶著小劉海前往和靖藥堂。

    在街市上，老倌給兒子買了些骨糖、秋果什么的，爺兒倆來到和靖藥堂時，小劉海已經(jīng)吃得心花怒放，小臉緋紅。

    “老倌，你這是帶兒子逛呢？”有認識的打招呼。

    “嗯哪?！崩腺霓D(zhuǎn)頭回應一聲，腳不停步地往藥堂趕。

    “那人誰??？土拉吧嘰的，”另一個人問，“你認識？”

    “劉世倌?。∷麅鹤印褪悄切『⒌墓植?，連和老醫(yī)官都被難倒的，沒聽說過嗎？”先前說話的那人回答道：

    “老倌和我可是做過二年的營友。你看他現(xiàn)在都好像六十歲的人了，其實才四十出頭，可憐哪――硬是cao心勞累的?！?/br>
    “是你營友啊?！闭f話的人話頭一轉(zhuǎn)，又道：“聽說近來有山北的探子來，”

    “噓！現(xiàn)在城主大人不允許傳播謠言！”

    “這不是謠言！你沒見近來城門加強盤查了嘛?！?/br>
    老倌雖然沒有耐心聽他們說啥，但他們說話的聲音還是往耳朵里鉆。只聽這幾個人中的一個說道：“聽說山北人要來打我們，可是城主府卻已在城里發(fā)布了辟謠布告?！?/br>
    另一個接口道：“山北人發(fā)什么瘋？我們又不曾想去占他們什么便宜，我們可是愛好和平的喲！”

    還有一個人那蒼老的聲音接口道：“以前么，山北人還真來進攻我們過，但是那次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棄甲曳兵，抱頭鼠竄地逃回去了！”

    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接口道：“您老說的，都是陳年爛谷子的事兒了?，F(xiàn)在可不一樣嘍，聽說山北人在研究什么新的武器，只要他們研究成功了，就是進攻我們的時候了！”這人說話時壓低了聲音。

    老倌沒聽清這年輕的聲音說了什么，他只簡單招呼一下，更沒多想，心下只暗暗想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事瞎亂傳什么，沒來由地影響人心安定！他們山北人公國派的總斥候都跟我說得清楚著呢，哼，反正不能讓這個仗打起來也就是了！

    老倌只顧趕去藥堂去了。這時，兒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阿爸，我們?nèi)ツ膬海俊毙⒑枴?/br>
    “給你買藥啊?！?/br>
    說話之間，來到和靖藥堂門首。老倌唱了個喏，有小廝領進門去。

    和靖藥堂里的醫(yī)生們有的抬起了頭看向老倌，有人則是直接料到了老倌來意。

    老倌那六級營功雖然不能改變他的編戶身份，但在和平時期，在一定范圍內(nèi)還是有人傳頌的，何況那獎勵是大把的銀子；

    讓老倌的名頭更響亮的，是他生的這個兒子。在和靖藥堂里，幾乎無人不知劉世倌兒子生有怪病的事，這病也被醫(yī)館里當作典型病例進行專項研究呢。

    于是那料到老倌來意的醫(yī)官就先開口：“老劉來啦！”

    這就算是打了招呼。

    “嗯，嗯，李醫(yī)官好！”老倌回道；同時，就要拉著小劉海往里邊走來，邊走邊向李醫(yī)官道：

    “李醫(yī)官，聽說你一直在研究治療疑難雜癥的方子，你看——我家的事兒你也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不知李醫(yī)官有沒有為我家小海的事兒研究研究？”

    李醫(yī)官，是和靖藥堂的高級醫(yī)官，主管和靖藥堂之大堂。

    和靖藥堂分內(nèi)堂外堂，內(nèi)堂主要負責研究，外堂主要負責接待和診治病人。外堂的醫(yī)官有十來個，李醫(yī)官是十來個人中領頭兒的。

    “來看看這個方子！”那李醫(yī)官沖老倌說道。

    李醫(yī)官說話極有熱情，老倌本待直接去找和又水的，這時也是覺得李醫(yī)官之盛情難卻，就拉著兒子的小手走過來，邊走邊跟別人打招呼。

    正在這時，有人說道：“掌柜的有請這位劉伯伯。”

    老倌轉(zhuǎn)臉看時，只見是個十一二歲的藥童走過來打斷自己跟李醫(yī)官二人的說話。

    “好快的耳報！”李醫(yī)官呵呵笑著對老倌說道：“你爺兒倆今天趕上了。”

    “趕上了什么？”老倌有些不明白。

    李醫(yī)官見老倌沒明白，就起身離座，招手示意老倌等一等，人也就上前幾步，來到老倌身邊，對老倌說道：

    “今天是個好日子喲，有高人要親自給你家小海診查診查呢！”這李醫(yī)官透露了這句話，卻是偏偏要吊人胃口，不肯說是什么高人要為自己的兒子看病。

    老倌心想，和靖藥堂，醫(yī)術(shù)頂高的高人也就是和又水老醫(yī)官了，除去他，又能有誰還是高人？這是哪里來的哪個高人要施援手，垂憐我父子？

    唉，這李醫(yī)官，可真逗！不過，李醫(yī)官雖逗，老官的心情卻是一點也逗不起來。

    老倌一邊走一邊想。

    小藥童卻不管這些，只管領著老倌往內(nèi)堂走。還回頭說道：“劉伯伯，趕快些。李師祖，你別耽擱劉伯伯的事兒了。”

    李醫(yī)官聽了，笑道：“小猴兒崽子，我能耽擱什么事兒？再說我耽擱事兒，看我不打你屁股！”

    小藥童聽了，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也是個頑皮意思，淘氣的模樣。

    這小藥童領著老倌爺兒倆往里走，老倌心中滿懷感激，暗暗嘀咕，“敢情是和老醫(yī)官知道我來了？”可他馬上就驚訝了：藥童在經(jīng)過和老醫(yī)官的專用診室門口時并未停下。

    老倌偷眼看過和老醫(yī)官的診室――診臺后面的椅子是空的――里面沒人。

    藥童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回頭笑笑：“劉伯伯，請往這邊……”

    不等他說完，老倌連連點頭道：“嗯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