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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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風聞 “公子!” 范揚急吼吼地沖進書房,甫一進門,便見聞衡背對著門口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褪,露出結實白皙的肩背,薛青瀾手中捧著布巾,正在低頭替他擦拭傷處殘余的藥膏。這場面實在很有傷風化,范揚“哎”了一聲,忙剎住腳轉過身,撫著胸口驚恐道:“這光天化日的,你們好歹收斂一點!” 聞衡稍稍扯起領口,不慌不忙地道:“非請莫入,你倒叫上屈了。什么事?” 薛青瀾將用過的布巾丟進銅盆里,取過書案上一個小白瓷罐,挖出里面淡紅的藥膏,仔細地在聞衡肩頭涂開,似嗔似笑地問道:“不是說你的書房旁人等閑進不來嗎?” 范揚等薛青瀾重新為聞衡包扎、整理衣裳后,才轉過身來,發(fā)愁道:“都什么時候,還在這兒說笑話——出大事了!” “哦?說來聽聽,”聞衡道,“什么大事能把我們范總鏢頭嚇成這樣?” 范揚深吸一口氣,千言萬語堵在喉頭不知從何說起,最終擠出的卻只有短短一句話:“公子的身份暴露了?!?/br> 這句話的威力不亞于滾滾驚雷從天而降,薛青瀾和聞衡同時正色轉頭,齊齊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范揚道:“半月前出去走鏢的兄弟今早剛到,說最近江湖上都在瘋傳純鈞派新任臨秋峰長老、曾在論劍大會大出風頭的‘岳持’其實是慶王殿下唯一的骨rou血親,說您年少時體質荏弱,根本無法練武,不知修習了什么邪路功法,才一夜之間武功突飛猛進?!彼а赖?,“還有咱們一個月前進宮盜劍的事,也被人抖漏出來了,傳言里說公子盜走了大內(nèi)珍藏的寶劍和武功秘笈,還說你救了各派弟子是邀買名聲,其實用心險惡,打算利用這些人對抗朝廷,為自己復仇?!?/br> 薛青瀾當場摔了手中的布巾,大怒道:“必定是馮抱一那老狗在背后搗鬼,一盆臟水憑空潑過來,這是惡心誰呢?” 聞衡整理好衣服,一邊系衣帶一邊道:“他的用意絕不只是敗壞名聲,這招借刀殺人用得好。沒聽說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么?不管秘笈和寶劍是不是存在,只要聽起來像是真的,不必他親自動手,自然有人替他拔除我這顆眼中釘。” 范揚急道:“可是刑城那一次,多少人親眼目睹始末,難道他們會輕信謠言、將公子的恩情全然拋在腦后嗎?” 聞衡道:“這也難說,親歷過刑城那場惡戰(zhàn)的人畢竟只是少數(shù),旁人怎么猜度揣測,不是他們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更何況別忘了我在京城說過的話,咱們從刑城救出的人未必全都是一條心,只要有人從中似是而非地挑撥幾句,十分假也要變成八分真。才過去幾天,馮抱一就已經(jīng)將風扇得這么大,說明他的計劃遠不止于此,這才剛剛開始,真正的手段還在后面?!?/br> 范揚憂心忡忡地道:“那怎么辦?照公子的意思,這污名豈不是洗也洗不清了?我們總得想個法子解釋?!?/br> 聞衡還沒說話,薛青瀾先道:“何必跟那些人多費口舌,先把姓馮的宰了,沒了這個禍頭子上躥下跳,我就不信別人還能掀起什么浪來?!?/br> 范揚這些年打打殺殺得多了,對薛青瀾這種少廢話多動手的觀念十分認同,深以為然,附和道:“就是,那老東西是咱們王府的仇人,如今又挑釁到公子眼前,正好新仇舊賬一起算,送他去地下向王爺王妃謝罪?!?/br> 聞衡驀然失笑,拍了拍薛青瀾的手背,耐心地道:“不要小看馮抱一,此人心計深沉,武功絕高,上回是取巧才僥幸逼退他,真要面對面交鋒,我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深居大內(nèi),宮中高手如云,就算是我?guī)е鴰褪秩?,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這么一來,不就等于自己坐實了叛臣賊子的名頭么?” 方才有一個瞬間,薛青瀾是真動了殺心,不過聞衡既然這么說,他便熄了念頭,但還是很生氣,氣得兩腮微鼓,像個不高興的貓。聞衡看得好笑,仗著有書案遮擋,把他垂落的一只手拉過來握在掌中,轉頭對范揚道:“我原本的身份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總不能隱姓埋名一輩子,被戳穿是遲早的事,這事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江湖上議論紛紛,也不能單憑這一點就將我打成大兇大惡之徒。另外叫人放出風去,說我取回的是四年純鈞派被盜的那把‘鎮(zhèn)派之寶’,至于其他,一個字都不要多說。” 范揚道:“可是這跟沒澄清也沒什么兩樣嘛。” “馮抱一既然急著出手,就代表他一定有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我們要將他連根拔起,這個理由必然是他的死xue?!甭労獾?,“渾水摸魚,只有等他把水徹底攪渾,才知道他要捉的是哪一條大魚?!?/br> 薛青瀾重重抓了一把他的手,不贊同道:“衡哥,你這是舍了自己去套狼,太危險了,萬一他憋著壞要對你不利怎么辦?” “我擋了他的路,他必定要對我不利,”聞衡沉聲道,“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七年前無數(shù)人為我鋪路,才讓我僥幸逃過一次,這一次我決不會再逃了?!?/br> 范揚長長地嘆道:“公子——” 聞衡道:“按我說的做,叫鏢局的弟兄最近多留意附近生人,警醒一些,若我所料不錯,最近或許會有不速之客上門。” 范揚領命而去,待他走后,薛青瀾半坐在聞衡對面的書案邊沿上,也不說話,眼神雖然還落在聞衡身上,卻明顯是在走神。過了好半晌,他才收攏游離的思緒,慢慢地對聞衡道:“衡哥,你要與馮抱一不死不休,其實不全是為了報仇,對不對?” 左右室內(nèi)無人,無需避諱,聞衡便向薛青瀾伸出手,在他側臉上輕輕撫過,溫聲道:“為什么這么問?” “你在司幽山替純鈞派出戰(zhàn),在刑城救下了百十來名年輕弟子,又應顧垂芳所求,替他照應純鈞派,這些都跟報仇沒什么關系,反而讓你背上了重重負累。”他順著聞衡的手勢低頭,像是小動物主動把腦袋送進他溫暖的掌心里,“想殺馮抱一有的是辦法,可你選了最難的一種,其實是想借這個機會摸清楚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對付各大門派,想要從馮抱一手下保住中原武林,是也不是?” “太高看我了,”聞衡嘴上雖然這么說,眼底唇畔卻漫開無邊笑意,像是欣慰,又有些更溫柔的意味,“單憑一己之力拯救中原武林,何其狂妄,連外頭酒樓里說書的都不敢編這種故事?!?/br> “可是你上次好像已經(jīng)做成了,”薛青瀾避開他右肩傷處,彎腰輕輕地抱住了他,“聞少俠,那些人和你非親非故,素不相識,甚至可能偏聽謠言,視你為jian惡小人,他們值得你為之賠上性命么?” 聞衡張開手臂,摟住了他清瘦微弓的脊背,低聲答道:“倘若純鈞派沒有收留我,倘若中原武林不曾令我容身,就沒有今日之我,更無從遇見你?!?/br> “所以,青瀾,事在人為。我不敢妄言自己能逆天改命,但必會竭盡所能,守住這片立足之地?!?/br> 他去國離家,隱姓埋名,懷揣著仇恨走過了幾千個日夜,未嘗有一日停下步伐??山λ麃碚f并不是用盡一生也要走出的泥淖,王孫公子的翩翩風儀之下,原來早已被斑駁血淚與千里風霜淬煉出了一身俠骨。 薛青瀾剎那動容,喉間微哽地“嗯”了一聲。聞衡側過頭,眷戀地注視著他,在心底里無聲地補完了后半句沒說出的話—— “若有來日可期,還待與你仗劍江湖,浪跡天涯,消磨此生歲月。” 第88章 伏擊 江湖上從來不缺少傳聞軼事,但今年似乎別有不同,從司幽山論劍大會少年劍客橫空出世,到純鈞派新任臨秋峰長老原來是慶王遺孤,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漩渦的中心,正是那位年紀輕輕、經(jīng)歷卻已堪稱傳奇的聞衡公子。 聞衡算是半隱居在湛川城里,不怎么出門,多以書信傳遞消息,范揚安排在外面的人手倒是每天都能聽到不重樣的新謠言。短短四五天,聞衡過往二十幾年的人生經(jīng)歷已經(jīng)被編排得天花亂墜,關于他如何從慶王一案中幸免出逃、如何被秦陵看中收入門下、如何在純鈞派默默無聞這么多年又突然一鳴驚人……凡是過往密辛,都被人一一挖掘出來品評討論,成了無數(shù)人茶余酒后的談資。 而圍繞著他的眾多謎團中,最令人好奇的就是一個素有“體虛多病”之名的王孫公子,究竟是得到了什么機緣,才能在短短數(shù)年之中武功突飛猛進,一躍成為橫掃中原武林的絕世高手? 有人說他既然當了純鈞派臨秋峰長老,必定是傳承了顧垂芳的衣缽;可也有人反駁說顧垂芳當年雖然也是奇才,但聞衡在論劍大會上使出的劍法渾然自成一派,已經(jīng)完全不是純鈞派的武功路數(shù);更有人將各種小道消息陳年舊事結合起來,推斷出聞衡天生根骨不佳,根本無法習武,必然是得到了能夠洗經(jīng)伐髓的武功秘笈,方能有今日之武功。而他從宮中盜出的是純鈞派丟失的寶劍,這一點已在純鈞派那里得到了印證,而那本在傳聞中模糊不清的武功秘籍,想必就是令他脫胎換骨的關鍵所在。 聞衡聽到這個說法,心里當時就浮現(xiàn)出“果然如此”這四個字來。這下所有風向都倒向了那本“并不存在的秘笈”,猜想越來越多,越來越具體,再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引導,最終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的說法是,聞衡手上確實持有一本內(nèi)功心法,正是古來已有記載,但失傳已久、已近乎傳說的《北斗浣骨神功》。 “公子,”范揚站在書房外,舉手敲了敲門,道,“純鈞派來信。” 聞衡正與薛青瀾說起這件事,聽他通報,一邊起身開門,一邊對薛青瀾笑道:“必定是那邊急了,所以緊趕著發(fā)信來問,賭不賭?” “不賭?!毖η酁憻o奈道:“衡哥,你算無遺策,就不要欺負人了?!?/br> 聞衡接了信,展開草草看過一遍,放下紙道:“掌門讓我即刻回山一趟,這就要走。你自己好好吃飯,不必等我。那邊應當沒有十分要緊的事,晚上我盡量趕回來。” 薛青瀾起身跟在他后頭,就這么幾步路,也要堅持將他送到門口,聽了這話反而勸聞衡道:“天黑后山路難走,你別忙往回跑了,大不了就在山上歇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回不遲?!?/br> 聞衡隨手摘了劍,帶著微微笑意睨了他一眼:“今天不怕自己一個人睡了?” 薛青瀾雙手將他推出門去,無情地答道:“不怕了,所以你可以在外頭盡情地閑逛,沒關系?!?/br> 聞衡就像手欠逗貓的討厭鬼,被撓了一爪子也不惱,反而從小動物氣鼓鼓的炸毛中得到了無限樂趣,心滿意足地出門去了。薛青瀾掩上院門,轉身回房,感覺聞衡的背影才剛消失在視線之中,他心里某處就被挖空了一塊,不由得嘆了口氣。 時近夏暮,院里的芍藥和繡球都漸漸有了凋零跡象,綠葉叢中多是掛在枝頭的枯萎花瓣,只有墻角廊邊等陰涼地方還有一兩朵含苞待放的小花。他在這座院子里住了兩旬,每天都要在庭中來回走過好幾遭,卻直到今日才有空注意到這些邊邊角角的景色。聞衡一離開,整座院子陡然顯得空曠起來,院墻外傳來別人家的歡聲笑語,一瞬恍惚之中,薛青瀾甚至想拔足追出去。他倏然明白了自己的家不在某地某處,構成一個家應有的安全、信賴和毫不設防,竟全都牽系在聞衡一個人身上。 可是他又能這樣依賴聞衡多久呢? 那些耳鬢廝磨與溫言軟語,究竟是情起時的癡纏曖昧,還是僅僅出于一片憐惜愛護之心呢? 聞衡在家時,他從來沒有余暇細想這些問題,而眼下滿庭清蔭,寂寂無人,唯余風吹葉動,婆娑作響,薛青瀾就站在臺階上,盯著墻角的花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不知過了多久,背后的門板上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方才打斷了他的沉思。 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在外面道:“薛公子,有客人要見您。” 薛青瀾在聞衡這里住久了,被這聲音打斷神思,也沒有多想,下意識過去將大門打開,隨口問道:“誰?” “是我。” 婉轉如鶯啼的聲音響起,在看清來人的同時,薛青瀾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仿佛原地變了個人一樣,眼神鋒銳如冷劍出鞘,毫不客氣地釘在對面人的臉上:“你來干什么?” 茜紅輕紗在夏風里飄飄欲飛,此情此景確實很襯她的名字,陸紅衣恢復了本音,很不見外地戲謔道:“我來瞧瞧究竟是什么天仙下凡,竟把我們冷心冷情的薛護法絆在這種地方,——十天半月沒有音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呢。” 薛青瀾冷然道:“我奉宗主命令行事,不勞陸護法掛心?!?/br> “好說,”陸紅衣笑道,“巧了,我這里正有一道宗主手令,薛護法不妨看看?!?/br> 他們兩人一向不對付,每次說話總是夾槍帶棒、陰陽怪氣。薛青瀾一聽陸紅衣這笑吟吟的語氣就知道準沒好事。陸紅衣從袖中摸出一個碧綠的信筒,朝他拋過去:“喏?!?/br> 薛青瀾接過信筒,見接縫處封著垂星宗秘制的火蠟,上面還有宗主方無咎的印章痕跡,絕無作假,也沒被人拆開過。他小心地用匕首刮去表層火蠟,從頂部旋開,抽出其中嵌著的一個小紙卷。 那封信是方無咎親筆書寫,筆墨并不如何出色,內(nèi)容也只有寥寥幾行,薛青瀾卻捏著它看了很久,像是恨不得在上頭盯出一個洞。這樣的沉默在他身上算是異常,可是他的表情又異常平靜,或者可以說他將自己真正的神情掩藏得非常徹底,沒有在陸紅衣面前露出一絲異樣,讓她想從薛青瀾的反應里猜出端倪的算盤完全落了空。 陸紅衣沒等到他勃然變色,就知道薛青瀾是在故意提防她,冷哼了一聲,不快道:“真掃興!” 薛青瀾將紙條丟進院中石桌上的半杯殘茶中,注視著白紙墨字飛快地在水中消融,忽然一把抄起茶杯往后潑去。悄無聲息地摸到他身后的陸紅衣頓時吃了一驚,飛速向后躍去,輕盈地落到小院門外,氣急敗壞地道:“你這人有毛??!” 薛青瀾不緊不慢地將茶杯擺回桌上原位,頭也不回地平靜道:“我沒有請你進來?!?/br> 陸紅衣碰了顆硬釘子,越發(fā)看他討厭,根本一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憤然冷笑道:“你也不必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我雖不知宗主給你下了什么命令,卻知道最近江湖上人人在都在覬覦那位聞衡公子手中的秘笈,你與他關系匪淺,不知道肯不肯為了他違拗宗主的意思?等到他被萬人攻訐、全江湖追殺,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她一口氣撂完狠話,可能是怕薛青瀾追上來打她,雙足點地,縱身躍上圍墻,眨眼間便已遠遠飄出數(shù)丈,走得不見蹤影。 薛青瀾不必盯著看,也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收斂遠去,待周圍重新恢復平靜,他藏在衣袖的拳頭才重重擂上石桌。皮rou與溫熱堅硬的石面相撞,鈍痛沿著指節(jié)一直爬上手臂,他忽然想起來,聞衡前段時間與馮抱一交手時落下的手傷還沒有好全,他左手雖也能用劍,可若真遇上強敵勁敵,必然應付不過來,使出招式的威力要大打折扣。 外面有那么多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要是真像陸紅衣暗示的那樣,聞衡現(xiàn)在獨自出門就是羊入虎口——他平日里住在鹿鳴鏢局隔壁,稍有個風吹草動立刻就有一大群幫手趕到,可如果在他去純鈞派的路上埋伏,聞衡前往師門總不會隨身帶著一群護衛(wèi),獅虎也怕鬣狗,萬一被群起而攻之,就會落入極為危險的境地。 甚至想得再可怕一點,先前聞衡接到的那封信真的是從純鈞派發(fā)來的么?連陸紅衣都有辦法假作男聲騙他開門,焉知不是有人刻意偽造了一封假書信,故意誘騙聞衡上鉤,將他引到安全的地方之外,要從他手中奪走傳說中的《北斗浣骨神功》? 薛青瀾臉色急變,沖進書房將墻壁上懸掛的劍一把扯下,飛身躍上墻頭,疾奔而去。恰好范揚從門外走進來,正打算問他晚飯能不能過去鹿鳴鏢局那邊吃,一抬頭只覺眼前一花,薛青瀾已不見了蹤影。 范揚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嘀咕道:“走得這么急?難道是公子忘了拿什么東西?” 他向前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水跡,也沒有留意,十分心寬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把門窗該關的關,該敞的敞,最后將院門細心地掩好,悠哉悠哉地回鹿鳴鏢局吃飯去了。 另一邊,越影山下。 薛青瀾策馬疾奔而來,在山腳石階前勒住韁繩,胯下駿馬長嘶一聲,難耐地甩了甩頭。此時天色將暮,可暑氣仍然未消,馬頸上的鬃毛被汗水打濕成一綹一綹,連薛青瀾這種冰塊一般的體質都汗?jié)裰匾?,五指因握劍蜷縮得太久,已經(jīng)被硌得失去了知覺。 途中始終沒見到聞衡人影,薛青瀾心中忐忑愈重,下馬落地時險些踩空崴腳。他一邊安慰自己路上沒有打斗痕跡,以聞衡的身手,就算真的遭遇埋伏,也必定要有一番苦戰(zhàn),不可能輕易就被人擄去;一邊又忍不住自己嚇自己,設想了無數(shù)匪夷所思的手段,就怕聞衡萬一落進精心設計的圈套,沒來及掙扎就著了道,他又該上哪再去把他找回來一次? 越影山巍峨矗立,在月色下猶如一尊漆黑的神像,沉默地審視著孤身前行的薛青瀾。 這是他時隔四年再度踏上越影山的石階——這個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來的地方,人生際遇有時就是這么難以預料,上一次他站在這里,懷著滿腔惶恐與猶疑,害怕見不到聞衡,更害怕見到聞衡卻聽到那個令他恐懼的答案。 那時他還是個軟弱的少年,做夢都想逃離薛慈身邊,所以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聞衡身上,以為聞衡答應了他就一定就會帶他走。可是他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在日復一日的漫長煎熬之中,他終于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聞衡不會再來了。 那是薛青瀾生平第一次親手殺人,殺的是他自己的師父。 他非常清楚自己犯下了世人難以饒恕的惡行,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事情傳揚開之后,他或許會被所有人不齒,甚至面臨著生死危機。但在那之前,他還是想要見聞衡一面、聽他親口說一句話,只要得到了答案,不管以后是死是活,都無關緊要。 所以他千里迢迢地從明州趕到九曲,如同自我凌遲又如同祈禱救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純鈞派山門前那長長的幾百級石階。 薛青瀾曾以為那已經(jīng)是他畢生所執(zhí)的極致,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還有一天會以同樣的姿態(tài)和截然不同的勇氣再度重復當年的舉動。只不過上一次他像個不懂事又偏執(zhí)的孩子,滿心只想問清楚聞衡為什么不來赴約;而時至如今,在經(jīng)歷過死灰般的四年之后,他終于明白了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那個擲盡一腔孤勇也要去保護的人,從過去到現(xiàn)在,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薛青瀾走得很快,從山腳上來只用了兩刻不到,守門弟子見有外客到來,主動迎上前去詢問來意。走完這百十來級臺階,猶如重歷了一遍當年舊事,薛青瀾奇異地不怎么慌了,朝那弟子客客氣氣地道:“敢問貴派聞……岳持岳長老是否來過?現(xiàn)在還在不在山上?” 那守門弟子點了點頭,道:“來過,一刻前剛進門,如今還在派中。不過掌門有命,長老最近不見外客,閣下還是請回吧?!?/br> 薛青瀾心底大石落地,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擺手道:“我不是要進去找他,只在外面等他出來,這樣不礙事吧?” 這要求乍一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仔細想想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守門弟子見他年輕俊秀,氣質出眾,本來還以為這是聞衡的朋友,可他言語行事如此謙退,似乎關系又不是那么要好。那弟子遲疑片刻,未敢輕易點頭應允,而是道:“請教閣下大名,若有要緊的事,容我進去通報?!?/br> 薛青瀾道:“我是他的……家人,最近江湖上不太平,怕路上有危險,所以來這兒等他一道下山回去,無甚大事,不必勞煩。” 守門弟子聽他這樣說,不禁一愣,但薛青瀾沒再解釋,他也不好多問,只得示意薛青瀾自便,默默地退回去繼續(xù)守門。 薛青瀾四下環(huán)顧,在附近樹下找到一塊平坦的山巖,既能看清山門往來進出的純鈞弟子,又不至于太過顯眼,引來別人的注意。他抱著劍走到林中坐下,背靠著粗糙樹干,側耳細聽了片刻,只聞風聲蟲鳴,沒有別的奇怪動靜,這才放心地舒展四肢,由內(nèi)而外地放松下來。 聞衡這次被叫上越影山確實是有正事,一是他身份恢復,在門派中自然不該再用“岳持”的名號,要遍告眾弟子為他正名;二是聞衡身陷傳聞風波,純鈞派也不免遭眾人議論,神功秘笈與他們扯不上關系,但當初刑城之事由聞衡和廖長星聯(lián)手解決,純鈞派算是被動在里面摻了一腳,成了領頭羊。如今有人舊事重提,要在雞蛋里面挑骨頭,掌門和眾長老只得將聞衡請來問清情況,這樣來日面對別派質詢時,不至于無話可說。 這兩件事說大不大,只是頗費時間,待聞衡好不容易從橫秋堂告辭時,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廖長星勸他在山上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奈何聞衡惦記家里的薛青瀾,無論如何也要趕回湛川城,廖長星見他態(tài)度堅決,便只好隨他去了。 聞衡告別門派諸人,獨自下了主峰,走到山門前時恰逢守門弟子輪值換班,有個年輕弟子眼尖看見他,忙趕上前來問好,回稟道:“聞師叔,您家中派了人來接您下山,一直在門外等著,可要弟子去叫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