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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榕嘲道:“你既入佛門,不潛心禮佛,卻來宮中顛倒黑白,恐怕更是為佛門不容?!?/br> “佛?我不信佛?!?/br> 相錦也輕輕笑了一下,“太子殿下,宮中與世間只道小僧名諱,卻從未問過我的法號。” 晏榕抬眼:“有幸請教?!?/br> “小僧法號吞天?!?/br> 像是說起了什么許久未在提到的往事,相錦極短暫的停了一下,“吞噬的吞,天界的天?!?/br> 隨即,他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向諸鶴望了過去。 只是那目光被晏榕擋了大半,看不分明。 相錦像是有些失望,他慢慢的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向門外走了過去。 殿門輕響。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聲便隨著相錦的聲音一并傳了進來,傳進內(nèi)殿,傳進諸鶴與晏榕的耳里。 “阿鶴……你與我 才應當是同宿同歸之人。我一直,在等你?!?/br> 攝政王府的木材皆是好的沉香木。 一座王府拔地而起,當年差不多用盡了大歷所有的沉香原木。 厚重的殿門緩緩合上,可雨聲卻未停。 不知是因為這夜雨越下越大,還是因為木質(zhì)的結(jié)構(gòu)到底不能隔音??傊?,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是惱人的樂音,無時無刻的侵擾著殿內(nèi)人的思緒。 方才相錦離開時的幾句話明明不算十分有力,但晏榕卻總是無法不想起。 就像是……他本身就應該記得一些事。 卻忘記了。 殿內(nèi)再無他人,晏榕面上溫和端良的偽裝便卸了下來。 他低下頭,試著在諸鶴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找出一點因為相錦方才那些話而露出的端倪,但依舊失敗了。 美人榻上的人像是根本就不關(guān)心相錦說了什么,連眼睛都沒張一下,呼吸均勻,像是已經(jīng)睡得很熟。 可就算如此…… 就算摸不到前因后果,拿不到任何頭緒。 晏榕依舊能感覺得到,相錦每句話之中——對于諸鶴的勢在必得。 先是鄔玉,再是樓蒼,沈慕之,喀顏爾……相錦。 雨聲在近乎悄然的夜色中顯得越發(fā)嘈雜,將一切的情緒都倍加放大。 晏榕沉沉的坐在美人榻旁,眼中的神色愈加像是被寒冰所覆蓋的湖面,幽深得無法見底。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塌上的那人像是畏寒似的皺了皺眉,下意識往人體熱源處貼近了片刻,才恍然回過神來。 那毫無心意的十六歲生辰禮物,那數(shù)年來信口胡謅的表白。 那句句看似真心,實則無心的撩撥言語。 在無人看到的環(huán)境中,晏榕眼底的陰沉與幽戾終于不再掩藏,皆數(shù)沉沉的落在了諸鶴身上。 因為身體原因,掩在錦被中的諸鶴睡得很沉,縱然小動物似的第六感使他不太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卻終歸還是再一次睡了過去。 晏榕的神色陰郁,心中原本只是構(gòu)想的思緒在寂靜的雨聲中卻一點點仔細勾畫,躍然耳上。 他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指尖上覆著一層從南疆兵戎歸來的薄繭,也沁著放在因為攥緊拳而滲出的血。 那指尖細致而溫柔的一點點撫過諸鶴的面頰,最終停在 他左眼下的那滴淚痣上。 晏榕的聲音里染上了幾絲帶著欲的啞,又含著說不出的澀:“孤在南疆聽過一個傳聞,眼尾有痣,是因為前世你離去時……有愛你的人為你慟哭?!?/br> 他停了停,像是笑了一下。 “那個人是誰?” “樓蒼,相錦……還是孤?” 諸鶴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晏榕的話,還是單純覺得耳邊有些聲音令他無法休息,皺了皺眉,將自己翻了個身,用后背對著床邊的人。 攝政王的身形本就偏瘦,近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越發(fā)脆弱的厲害。 錦被在榻上只隆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晏榕看著那個弧度,聲音便又沉了幾分。 “皇叔,為何有如此多人愛慕于你,如此多人……要與孤來爭搶?” 諸鶴睡得甜膩,恍然不覺。 平日里那雙撩人而明亮的眼睛安靜的閉著,于是過分妖異的臉也變得乖巧起來,顯得聽話極了。 愈發(fā)讓人……欲壑難填。 心中原本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終于在越來越大的雨聲中落定,晏榕閉了閉眼,像是自我妥協(xié)后的放棄,又像是最終之欲的滿足。 他的聲音溫柔的像是能隨時飄散在夜風里,輕聲喚道:“皇叔?” 諸鶴自然不會應他。 晏榕便彎了彎唇角:“皇叔,孤心悅你。” 諸鶴睡得安然自在。 晏榕動作小心的,仔細的,將諸鶴連錦被一并抱進了懷里:“孤會治好你。孤想……與你相伴今生。” 過分疲乏和三連客抽空了諸鶴的體力,他懨懨的往被子里縮了縮,對周遭的一切并不關(guān)注。 晏榕俯下身,在懷中人泛著蒼白的唇上吻了吻:“孤便當做,你同意了?!?/br> 力道適中的手刀在諸鶴的頸后輕輕一砍,那副本就單薄的身子頃刻間便軟在了晏榕懷里。 無人窺見的夜色之中。 已經(jīng)長大的少年腰背皆是成熟的筆挺線條。 他站起身,仔仔細細將錦被裹了又裹,然后毫不費力的抱起了懷中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心心念念的人,走出了那道曾經(jīng)讓少年時的他驚懼而厭惡的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