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的心臟劇烈一跳，緊緊握著手機(jī)：“他怎么了？”

    “唉，就還是那些事嘛，因為不喜歡這個劇情。可能是因為你不在劇組，他就鬧得比較兇，把導(dǎo)演也氣得夠嗆……我也不懂演戲，具體是因為什么我搞不清楚，他們吵架的時候還老把門關(guān)起來，笳笳也不和我說……”

    小李的聲音有些落寞，“哥，你要是還在劇組就好了……”但他馬上話鋒一轉(zhuǎn)，有些緊張地說道：“哥，你可千萬別跟笳笳說我給你打電話了，他不讓我影響你拍戲！”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沈戈著急地追問。

    “哦！現(xiàn)在沒事了，又開始拍了?！毙±盥曇衾飵Я巳杠S，“后天就能殺青了，總算能回家了！”

    兩天后，沈戈收到凌笳樂親自發(fā)來的消息：“我殺青啦！沈戈，你那邊拍得怎么樣？”

    沈戈又是很晚才看到他的消息，忙打過電話去，卻被拒接了，又回過一條：“我現(xiàn)在在外面，不方便說話。你拍戲順利嗎？”

    沈戈簡直心花怒放，只看見他“正在輸入”的信號就覺得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了，此前的陰霾一掃而光，這時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最擔(dān)心的是什么。

    “我這邊很順，徐導(dǎo)拍戲的風(fēng)格和王序完全不一樣，我們怎么演他都說‘好’‘很好’‘非常好’！”沈戈故意講這些輕松有趣的，也不太敢問《汗透衣衫》那邊的情況。

    “那你累不累？現(xiàn)在好晚了呀，你們剛收工嗎？”

    “嗯，徐導(dǎo)想趕春節(jié)的檔期，每天都嚴(yán)格按照拍攝計劃走，完不成任務(wù)不收工?！?/br>
    “這么辛苦？你累不累？”

    沈戈一開始寫：“還好，這種劇情推進(jìn)的戲比那種情緒推進(jìn)的戲要好演?！钡蛲曜志陀謩h掉了，改為：“你親親我我就不累了?！?/br>
    他臉熱地發(fā)送出去，凌笳樂那邊“正在輸入”了一會兒，他收到凌笳樂笑靨嫣然的自拍，一只手舉在臉畔，用手指頭比了個小小的心。

    “我剛試了一下，嘟著嘴不好看，我給你比個心好不好？”

    那彎彎的眼睛，紅潤的嘴唇，是凌笳樂，是他的語氣、是他的風(fēng)格，是凌笳樂在和他說話。

    拍完江路，凌笳樂還是凌笳樂，他似乎已經(jīng)出戲了，但依然愛他。沈戈對著屏幕里的照片吻了一下，將手機(jī)幸福地貼在胸口。

    凌笳樂說他那邊比較忙，不能多聊，兩人就互道了晚安。

    等回到劇組安排的酒店， 沈戈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給小李打過電話：“他用手機(jī)的時候你在旁邊看著呢嗎？”

    “……嗯，看著呢。”

    沈戈不由有些難為情，不知道自己和凌笳樂的聊天記錄被小李看去多少。

    “別讓他看網(wǎng)上那些東西?！彼俣葒诟赖?。

    “嗯……知道，沈哥。”

    四天后，沈戈的戲份殺青，《無色天》劇組為他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歡送儀式，并拍下不少照片以作宣傳用，整體氣氛其樂融融。

    沈戈志得意滿地離開劇組，第一件事就是給凌笳樂打電話。

    這幾天不是他忙就是凌笳樂忙，兩人只隔著時差聊過幾次，竟是連同時在線的機(jī)會都沒有。

    這次凌笳樂竟然接電話了，讓沈戈十分驚喜。

    “我在醫(yī)院……哦不是我，是導(dǎo)演，導(dǎo)演病了。”凌笳樂懨懨地說道，“你來嗎？”

    沈戈當(dāng)然要去。他的助理留在劇組處理后續(xù)的合同問題，沈戈獨自坐上飛機(jī)。

    他馬不停蹄地趕路，當(dāng)天就披著一身風(fēng)塵趕到凌笳樂所說的那家私人醫(yī)院。

    這家私人醫(yī)院看起來十分高級，大廳敞亮且沒什么人，沈戈一進(jìn)去就被保安叫住了，問他有沒有預(yù)約。

    沈戈被保安領(lǐng)到大廳的護(hù)士臺，他說自己是來探望病人，卻又說不上王序的病房號，只好給凌笳樂打電話。

    “503?！绷梵諛犯嬖V他。

    沈戈填了一張復(fù)雜的表格，又出示了身份證后，終于被放行。

    他奔至電梯間，摁下按鈕。醫(yī)院的電梯總是很慢，他等了幾秒就轉(zhuǎn)頭向樓梯間跑去。

    五樓，他轉(zhuǎn)眼就跑上去了，額上又微微冒起些汗。

    他真是太容易出汗了，沈戈出了樓梯間，放緩腳步，由奔跑改為大步走，并從兜里拿出紙巾擦拭額頭和脖頸，有些懊惱剛才跑得急，又后悔下飛機(jī)后只是在機(jī)場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沒有認(rèn)真洗個澡。

    他找到503，輕輕地敲了三下。

    是副導(dǎo)演過來開的門，一見他就露出喜色：“沈戈也過來了？徐導(dǎo)那邊的戲拍得怎么樣？”

    “挺順的，拍得很快?！彼炖锓笱苤?，眼睛早就越過副導(dǎo)演的肩膀看向里面。

    這是間單人病房，很寬敞，有大大的落地窗，采光極好，照得屋里極為暖和。

    王序倚靠在床頭，卻蓋著被子，一副怕冷的模樣，聽到動靜朝沈戈看過來，依舊是平時最常見的冷淡模樣。

    凌笳樂坐在他床側(cè)，低頭擺弄著什么，并沒有往門口看去。

    沈戈來時的激動登時冷了下來，之前的種種不對勁終于串起來，頓時有些心慌意亂。

    還是王序先開的口：“沈戈過來坐?！庇种ч_助理，“你去下公司吧?！?/br>
    王序病床的另一側(cè)還有一把椅子，沈戈走過去，坐下，眼睛一直看著凌笳樂。

    凌笳樂始終低著頭，原來是削蘋果。

    沈戈忽然站起身，伸長了胳膊，越過王序的身體，“我來吧?！?/br>
    凌笳樂終于抬頭看他了，沈戈用力地凝視著他，發(fā)現(xiàn)他眼底有很深的黑眼圈，遠(yuǎn)不是前幾天照片里精神飽滿的樣子，人也顯得有些沒精神，完全不像打字聊天時顯得那么活潑。

    王序?qū)⑹植宓絻扇说氖种g，將蘋果拿了過來：“我還沒病到連蘋果都削不了的地步吧？”

    沈戈將手縮回去，問王序：“導(dǎo)演，您怎么樣了？”

    “老毛病?！蓖跣蜉p描淡寫地說道，手里給蘋果去著皮，看動作并不比凌笳樂嫻熟多少，他忽又抬起頭問沈戈：“來探望病人還空著手？”

    沈戈一向聰明的臉上空白了一秒，微微張著嘴下意識看向凌笳樂，顯得有些蠢笨。

    凌笳樂卻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眼睛看向窗外。

    王序輕笑一聲，“我剛和笳樂聊我們那個片子呢?！?/br>
    自打進(jìn)門后，沈戈的心跳就一直很快，此時更是指尖一顫，忙將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膝蓋上。

    王序是在對他說話，卻只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將注意力都放到了凌笳樂身上：“我剛說呢，你聰明，悟性好，早就看懂我是怎么引導(dǎo)你們?nèi)霊蛄恕鋵嵨乙恢庇X得挺對不起笳樂的，一開始就折騰他，讓他體會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只能依靠你……幸好沒白費力氣，他也沒有白受苦，他真的挺依賴你的，沈戈也懂事，沒有拆穿我，咱們這部戲才能順利地拍下去，把兩個人的愛情也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匮莩鰜砹??！?/br>
    沈戈覺得他說話別扭，卻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尤其看到凌笳樂冷淡的眼神，更覺得心亂如麻。

    王序意味深長地看看兩人：“謝謝你們兩個在戲里的貢獻(xiàn)?！?/br>
    第105章 背向

    “其實沈戈一開始不認(rèn)同我引導(dǎo)情緒的方法，尤其是對笳樂那邊，這我可以理解，畢竟你們兩個的表演方式不一樣。說起來挺有意思的，也挺讓我意外，沈戈竟然是表現(xiàn)派的。一般沒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人，第一次表演都是本色演出，比如笳樂，開竅以后就是用下意識在表演了，這就是體驗派里的天才——我沒想到沈戈不是這個路子，他竟然靠自己摸索出技巧，自發(fā)走上表現(xiàn)派的路，也是天才！”

    他這樣贊美，凌笳樂卻始終沒什么反應(yīng)。

    沈戈仔細(xì)地看著凌笳樂的臉，又覺得他不是冷淡，更像是心不在焉，沒太在意一直說話的王序，也沒太在意坐在對面的自己，兀自揣了滿腹的心事。

    “你們兩個的表演方式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路徑，笳樂是由內(nèi)而外，沈戈是由外而內(nèi)，所以沈戈一開始不太能理解我對笳樂的引導(dǎo)，也是很正常。”王序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有唱獨角戲的嫌疑，轉(zhuǎn)而看向沈戈，像是征求他的意見：

    “我記得沈戈好像是……是游船那場戲之后就明白我對你們兩個的引導(dǎo)不一樣了，是吧？當(dāng)時還為這事找我打了一架，嫌我控制笳樂的情緒，沖我喊：‘休想把江路塞進(jìn)凌笳樂的身體里！’ 真是有意思的話，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br>
    王序又學(xué)了一遍，“休想把江路塞進(jìn)凌笳樂的身體里！”用著沈戈當(dāng)時的語氣，卻是笑著說的，聽上去十分怪異，“其實他那會兒也算是半個體驗派，有時候表現(xiàn)派也會進(jìn)入到體驗派的境界，他那會兒就受張松那暴脾氣的影響了。”

    凌笳樂終于動了，驚訝地看向沈戈。

    這半晌他一直在回避沈戈的視線，此時兩人終于四目相對了一回，卻也只維持了一秒，就散開了，凌笳樂看向王序，等著他繼續(xù)說。

    沈戈想他剛才那眼神，即使在驚訝，也依然是安靜而沉寂的，很不像這幾天給他留言拍照片的凌笳樂，倒像是江路還在他身體里沒有離開。

    比起王序莫名其妙的話，凌笳樂的表現(xiàn)更讓沈戈不安。那是發(fā)現(xiàn)眼前的一切都與預(yù)期不符的心慌，此時與未來似乎都在脫離理解和掌控的恐懼。

    他忽然把王序之前做過的所有壞事都想起來了，覺得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我當(dāng)時也氣壞了，回他：‘不把你變成張松，不把笳樂變成江路，還怎么拍？’沈戈是站在角色外面摸索設(shè)計，他演得太清醒，不明白你的，你就是得和角色合二為一才行?！蓖跣蛞呀?jīng)把凌笳樂的注意力抓過來了，一直看著他說道：“你們當(dāng)時是演愛情，還是充滿巨大激情的愛情，最不好演。幸好所有的愛情都有一個觸發(fā)點，江路和張松之間的觸發(fā)點是依賴，我就讓你對沈戈——其實是對扮演張松的沈戈也產(chǎn)生依賴，正好沈戈和張松一樣，都是享受這種被依戀的性格，這對他的表演也有幫助……”

    凌笳樂扎扎實實地看了沈戈一眼，滿眼都是驚詫。

    沈戈也=有些慌了，王序那一開一合的嘴此時在他看來，不啻于噴著瘴氣的沼澤，這沼澤最擅長吞噬人心，而凌笳樂又是最容易被人動搖的……

    他試圖打斷王序，試圖為自己辯解，他明明沒有撒謊，卻有種被當(dāng)場拆穿的恐慌：“游船那場戲本來是因為你——”

    王序根本不看他，只盯緊凌笳樂，語速越來越快，讓沈戈插不進(jìn)話：“咱們之前聊的那些，在劇組里故意孤立你，讓你對沈戈產(chǎn)生依賴，這是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我當(dāng)時必須得這么做，不只是為了讓你貼合江路最開始的狀態(tài)，更是為了讓你能像江路一樣，最終把這份依賴發(fā)展成愛情?！?/br>
    “體驗派的第一條就是信服，得沉浸到角色的情境中去。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純粹的體驗派，真讓我喜歡，也讓我發(fā)愁，越是珍稀的寶貝就嬌貴，越得小心打理，我當(dāng)時真是苦思冥想啊，怎么才能給你創(chuàng)造出一個真實可信的情境，讓你信服，并且沉浸其中呢？……我后來終于想出來了——”

    他突然凌厲地看了沈戈一眼，像給他宣判死刑：“沈戈，就是我給你找的通往江路的情境。”

    沈戈猛地站起身，大步跑著繞過床尾，用力拖起凌笳樂的胳膊往門外帶。

    王序的話如甩不掉的魔音，在兩人拉扯的過程中，還在不懈地粘著他們的耳朵：“幸好沈戈懂事，雖然發(fā)了次脾氣，可還是愿意配合，戲里戲外都把張松演好了……”

    病房的門帶有開合緩沖，人出去后，那房門還在緩緩地關(guān)閉著，露出外面拉扯的人影。

    凌笳樂慌張地甩開沈戈的手，飛快地從兜里拿出口罩戴上。

    這里是醫(yī)院，剛才在大廳里看到的一些醫(yī)生護(hù)士就帶著淡藍(lán)色的口罩；而凌笳樂的口罩是純黑色的，顯得很怪異，且不近人情。

    凌笳樂神色慌張地四下張望，一邊躲他伸過去的手，一邊低聲喊道：“這里有監(jiān)控的！”

    像一幕兇猛的deja vu，沈戈恍惚了，竟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是不是一直停留在試鏡后的這一刻，那四個多月的拍攝只是他做夢？

    他重新握住凌笳樂的手臂，比之前更用力，把人往樓梯間拽。

    “別，我自己走！別讓人看見！”凌笳樂用力推他的手。

    沈戈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松開了手。

    凌笳樂乖乖跟著他進(jìn)了樓梯間，第一件事就是抬頭環(huán)顧屋頂，確定這里沒有攝像頭。

    “你別信王序那通胡說八道！咱們倆是真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戈伸手將他抱進(jìn)懷里，急切地尋找合適的說法。

    王序說的那是什么！好像他和凌笳樂的感情都是他一手造出來的，只是為了演戲而已，還帶著欺騙的色彩，而自己還成了他的幫兇！

    凌笳樂在他懷里僵硬著，默不作聲。

    沈戈焦急地看他臉色，只看到低垂的眼睛和占據(jù)大半張臉的黑口罩。

    他伸手去摘凌笳樂的口罩，凌笳樂立刻擋開他，用手捂住。

    沈戈緩緩地松開手，錯后半步，為了看清凌笳樂的眼睛，微微低下頭：“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我沒有在戲外故意假裝是張松……”他聲音有些打顫。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卻不自覺用請求寬恕的語氣說話：“我不是和他合伙騙你入戲，不是故意瞞著你的……王序也說了，拍戲期間不能讓你出戲——”

    他猛地頓住，這樣說不就是承認(rèn)王序說得對了嗎？怎么能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