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dǎo)見他似乎有滔滔不絕的架勢，忙打斷他：“凌老師和沈戈的衣服還濕著呢?！?/br>
    王序這才想起來，回身從一個抽屜里翻出一個吹風(fēng)機(jī)：“出門右拐是洗手間，你們進(jìn)去吹一吹，別感冒?！?/br>
    沈戈穿上濕衣服，和凌笳樂拿著吹風(fēng)機(jī)一起去了洗手間。

    凌笳樂謹(jǐn)慎地檢查了一下里面沒有人，再將大門反鎖后才激動地對沈戈說：“王序喜歡我?。∷f我演得好！”

    沈戈笑著瞧他一眼，找到插座將吹風(fēng)機(jī)插好，問他：“你先還是我先？”

    凌笳樂心頭艷陽千里，向兩邊伸展手臂，咧嘴一笑：“你先——給我吹！”

    沈戈還是頭一次見他這么活潑，不由失笑搖頭。他按下吹風(fēng)機(jī)的開關(guān)，“嗡嗡”的噪音響起，對準(zhǔn)凌笳樂濕透的前襟吹起來。

    吹干前面，凌笳樂大少爺似的轉(zhuǎn)了個身，讓沈戈給他繼續(xù)吹后面。熱風(fēng)吹上肩膀，將他頸后的頭發(fā)撥開，露出雪白一段頸子。

    沈戈一邊吹風(fēng)，一邊低頭看著。過了一會兒，他關(guān)掉開關(guān)，將吹風(fēng)機(jī)塞進(jìn)凌笳樂手里，“頭發(fā)自己來?！?/br>
    凌笳樂對著鏡子撥了撥發(fā)絲，“就這樣吧，濕一點(diǎn)也挺好看的?！?/br>
    他將吹風(fēng)機(jī)對準(zhǔn)沈戈胸前，正準(zhǔn)備按開關(guān)，被沈戈用手掌捂住出風(fēng)口，“不用了，讓它自己干?！?/br>
    “那多難受？”

    沈戈挑眉輕笑，不和他多說，直接把吹風(fēng)機(jī)拿過來纏好電源線。

    凌笳樂不滿道：“你老這樣！”冷不丁就變主意，也不解釋為什么，憋得人心里癢癢。

    沈戈一邊纏電源線一邊斜著眼瞧他：長相鮮嫩漂亮，說這話時帶了輕輕軟軟的責(zé)怪，好像撒嬌似的，很招人憐愛，也很惹人心動。

    “沈戈，王導(dǎo)說我演得比閔淮安都好呢，你覺得呢？”

    沈戈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實(shí)在是演戲方面的外行，從前連影視劇都很少看。這樣面對面的表演，沒有剪輯、沒有燈光、沒有背景音樂，他只能分出個大概好壞，卻沒辦法將凌笳樂剛才的表演和閔淮安那種影帝分出個高低。

    他能感覺到凌笳樂剛才演得非常好，甚至讓他頭一次領(lǐng)悟到“入戲”這個詞的含義。就在他轉(zhuǎn)出屏風(fēng)，與凌笳樂對視的剎那，他完全成為了那個不知姓名的角色：屬于沈戈的意志消失了，他的身體被那個角色占領(lǐng)，迫使他急切地奔過去。

    這種狀態(tài)雖然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卻讓他有種頓悟——這是與他這幾天“刷題”似的去模仿、對著鏡子練習(xí)表情、守著收音機(jī)調(diào)整聲音時截然不同的感受，不可復(fù)制，難以言說。

    而這種神奇玄妙的感覺，是由凌笳樂當(dāng)時看過來的眼神引導(dǎo)出來的，這讓他覺得萬分的不可思議。

    理智上他覺得自己比王序更清楚凌笳樂的演技。他不信凌笳樂剛才那一場的演技大爆發(fā)是開竅了，他更傾向于是凌笳樂撞上了大運(yùn)，比起閔淮安這種演技穩(wěn)定高超的影帝來說，應(yīng)該還是差了很多。

    至于王序這樣見多識廣的大導(dǎo)演為何會對凌笳樂交口稱贊……他的視線在凌笳樂的臉蛋和脖子上溜了一圈，再聯(lián)想那個視頻，覺得自己已經(jīng)找到答案。

    “王導(dǎo)覺得你演得更好，那就是你演得更好。” 他這樣回答道。

    凌笳樂更高興了，又問道：“那你說我要不要接這部戲？”這次可不是說說而已了，王序認(rèn)可他，他要真正做出選擇了。

    “這事你得自己拿主意?！彼€是那個回答。

    凌笳樂失望嘆氣，好聲求他給自己分析分析，“你這么聰明，也了解情況，你就幫我出出主意不行嗎？”

    沈戈淡笑著搖頭，堅(jiān)決不肯攬下這份責(zé)任。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演戲啊？”凌笳樂不樂意地質(zhì)問。

    沈戈嘴角的微笑略微凝滯了一瞬，隨即說道：“你可以這樣，列一個單子，把想演的理由和不想演的理由都寫下來，一個一個對著看，比你這樣胡亂想能清晰很多?！?/br>
    凌笳樂醍醐灌頂般地“哦”了一聲，思索片刻后竟然就有了決斷，“我想演！”

    這下連沈戈都好奇了，“想好了？”

    凌笳樂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想好了。你說的這個辦法真好，我剛一想，其實(shí)不想演就是因?yàn)轭}材和尺度，但是你后來又告訴我王序是有思想的人，他的片子肯定不是低俗下流的……想演，也是因?yàn)橥鯇?dǎo)人好，懂拍戲，還很厲害，一下子就能看出我怎么想的……還有你——”他抬眼看向沈戈，眼神信賴且歡欣，“你這么聰明這么能干，咱倆關(guān)系還好，要是能一起拍戲肯定好。”

    “我爸老說得和優(yōu)秀的人共事，我現(xiàn)在明白他的意思了?！彼呐纳蚋甑氖直?，“我想好了，你演我就演！”

    凌笳樂這邊決心下得快，王序那邊動作更快。

    他沒有問兩人的意見，似乎已經(jīng)把他們當(dāng)成自己劇組的演員：“我中午約了投資人，他剛聽說演員定下來了，想見見你們。你們過了我這關(guān)了，但是得讓投資人過個目。”

    去的路上凌笳樂向沈戈科普“投資人”這一角色，簡而言之就是給錢的就是大爺，在選角這件事上能有很大的發(fā)言權(quán)，讓沈戈機(jī)靈著點(diǎn)，別得罪人。

    沒想到一上來就把被稱作“肖總”的投資人給得罪了的，是凌笳樂。

    人都坐定后，按理說要大家一起碰個杯。

    凌笳樂端的是水，那投資人讓他換成酒，他不換，說自己喝不了酒，如此僵持兩個回合，投資人的臉色就冷下來，嘲諷一句：“凌大明星還挺有架子的。”

    梁制片忙沖沈戈使眼色，沈戈起身給肖總敬酒，說自己酒量還湊合，愿意陪肖總喝盡興。

    凌笳樂全程沉默不語，連菜也沒有吃幾口，只在王序向投資商提及沈戈的家境時抬了下頭。

    “肖總別看沈戈年輕，但是他比一般二十多歲的人都成熟。他家里就剩兩個老人了，身體都不太好。沈戈自己一個人在這邊闖蕩，靠自己打工贍養(yǎng)兩個老人，非常孝順，有毅力、有干勁、有責(zé)任感，就是我想找的演員。”

    肖總沖沈戈舉杯，“小伙子真不錯?！鄙蚋炅⒖陶酒鹕硗霰?，一飲而盡。

    梁制片趁他喝得高興的時候提及投資的事。

    王序這個片子鐵定賺不了什么大錢，公司里投了一小部分，大頭得靠他們自己去找。

    肖總這邊只談到初期階段，還沒有敲定，但是一開始對王序打過保票，此時正值其樂融融、酒意正酣之際，他卻像是反悔了：“王導(dǎo)為什么要拍這種題材？以王導(dǎo)的才華，隨便拍個商業(yè)片都賺錢，別說這種體量，就是中型體量的我肖某人都能毫不猶豫地掏錢?！?/br>
    王序臉色一變，梁制片忙做解釋，說這片子在內(nèi)地也可以上映了，雖然受些限制，但是成本低，再加上拿獎、賣版權(quán)，最后肯定也是賺錢的。

    “確定賺錢嗎？依我看角色選的就有問題。不是針對凌大明星啊，只是有閔淮安那樣的大影帝愿意不計(jì)報(bào)酬地出演，我實(shí)在很難看好您這樣的偶像明星。”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王序向他極力推銷凌笳樂：“笳樂是有潛力的，我能在他身上看到我想要的東西，再給他挖掘出來?！?/br>
    “而且這是兩個人的戲，不能只看一個人，得兩個人站一起看。笳樂和沈戈站一起就是我想要的兩個人。淮安演技雖然好，但是他和沈戈站一起就出不來那種感覺?！?/br>
    “要是把笳樂換成淮安，那沈戈肯定也得換。再找外形氣質(zhì)合適又有悟性的年輕演員就太難了，除非從童星出身的年輕演員里找，那片酬肯定就也上去了。”

    沈戈眼皮一跳，沒料到王序會這樣說。

    肖總說道：“這不單是潛力的事，王導(dǎo)還得考慮演員的形象。咱們凌大明星剛鬧出丑聞，太影響電影口碑，到時候票房都要受影響的。”

    這時凌笳樂突然站起身，雙頰漲紅，頗顯笨拙地端起一直沒動過的酒盅：“肖總，我剛才不懂事，現(xiàn)在敬您一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行嗎？”

    肖總笑了，倒是很賞臉地給自己也添了酒，端在手里。

    凌笳樂學(xué)沈戈剛才的樣子，傾身在他杯子上低低地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嗬睙模炔幌氯チ?。

    所有人都等著，包括離他最近的沈戈，眼底幽深，似有擔(dān)憂。

    凌笳樂暗自咬牙，把剩下的一口悶進(jìn)肚里。

    他坐回座位，下意識又看了沈戈一眼，想尋求些安慰。沈戈卻只是沉默地與他對視一眼，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凌笳樂不由一愣。

    王序見肖總似乎芥蒂已消，便說道：“那些新聞只在內(nèi)地流傳，沒什么要緊，這片子主要還是靠在大陸以外賺錢?！?/br>
    肖總果然改了態(tài)度，“這倒也是，咱們這個片子特殊，要考慮的東西跟別的電影都不一樣?！?/br>
    王序放心了，“笳樂真的不錯，形象氣質(zhì)包括性格都是符合的，硬要說哪里不好，可能也就是嗓子有點(diǎn)啞，但是我們片子里沒有大喊大叫的對白——”

    “其實(shí)嗓子啞點(diǎn)倒沒什么?！毙た傂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碰見過那種煙熏嗓的女孩，那種嗓子高朝的時候叫出來最性感。”

    “轟”一聲，凌笳樂感覺自己身體里所有的血液都沖到腦袋里。

    那個肖總還在繼續(xù)：“你們別嫌我粗俗，我可不是仗著自己是投資人就開黃腔，沾藝人便宜。之前聽說過哪個投資人投了部三級片，女演員試鏡的時候在被窩里脫光了，投資人看著女演員鮮蔥似的誘人，就親自進(jìn)去試戲。我先說明，我不是那種投資人，我也不是同性戀。”

    “我之所以敢投王導(dǎo)這個片子，是因?yàn)橹霸谙愀弁哆^相似的三級片，了解這類片子運(yùn)作的流程，也知道怎樣拍出來能賺錢。審核一旦放開，你就會發(fā)現(xiàn)觀眾對這種視覺刺激完全沒有抵抗力。小體量的片子想要賣錢，不管什么題材，懸疑也好，恐怖也好，都市也好，它都得露?！?/br>
    “笳樂之前試鏡的視頻我看了，露了上半身，確實(shí)挺美的。我一個正常男人看了都覺得美，那些同性戀肯定也喜歡。就是不知道笳樂的腿和屁股是不是也一樣漂亮?！彼聪蛩腥死镒钣突牧褐破?，“聽說演員試鏡的時候，如果角色對身材有需求，都是得脫衣服看一下的，是吧？”

    梁制片訕笑著，不敢點(diǎn)頭也不敢搖頭。

    肖總又看向凌笳樂：“笳樂年紀(jì)不大，但也算是老演員了，這點(diǎn)獻(xiàn)身精神應(yīng)該還是有的吧？要是條件真的特別好，說不定我們以后還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合作，對不對？”

    凌笳樂扭頭看了沈戈一眼，沈戈正端著茶杯小口啜著茶水，像是對肖總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第一次試鏡的時候，王序讓他脫鞋脫襪，沈戈偏過頭去非禮勿視，那會兒他暗自感激沈戈，覺得他是個好人。

    此時沈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卻心生委屈，對沈戈倍感失望。

    凌笳樂在幾束視線的注視下站起身，剛往旁邊挪了一步就軟著身子坐到地上。

    他真的不能喝酒，一口就醉。

    沈戈“噌”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拖出一聲噪音。

    “沈戈，笳樂喝醉了，你送他出去?！蓖跣蚶渎暦愿赖馈?/br>
    沈戈的動作比他的吩咐更早，已經(jīng)攙著凌笳樂的胳膊將人扶起來。

    “王導(dǎo)，這就沒意思了啊?！蹦莻€肖總還不停嘴。

    王序聲音里帶了怒火：“肖總你搞清楚，我拍的不是三級片！”

    凌笳樂身上沒什么勁，也很配合，沈戈很快將他扶出去，身后傳來梁制片和稀泥的聲音。

    他讓門口的服務(wù)員在旁邊開了個包間，將凌笳樂攙進(jìn)去放到椅子上。

    凌笳樂似在一瞬間醉了，坐都坐不直，沈戈只好又將他扶到沙發(fā)上倚著。

    他看著凌笳樂難受到閉眼皺眉的模樣，心頭火氣，語氣不善地說道：“酒量這么差就別老在外面喝酒！喝多以后連路都走不了——”

    凌笳樂突然睜開眼，問他：“我什么時候老在外面喝酒了？”他這輩子就只喝過兩回酒。

    沈戈沉默下來。

    凌笳樂的臉色越發(fā)蒼白，眼珠緩緩錯動，仰頭在沈戈臉上打量著，“你也看了那個視頻了？”

    他低笑一聲，用手遮住眼睛，“那視頻都封了，你上哪兒找的？哦對了，你連王導(dǎo)的校園網(wǎng)都能上，下個艷照門的視頻太容易了?！?/br>
    他放下手，坐直了身子，再度看向沈戈。喝醉的人眼神比平時更執(zhí)拗，直直地看著沈戈，像是要穿過他的臉看透他的內(nèi)心。

    “你其實(shí)一直都看不起我，是吧？”凌笳樂輕聲說道，臉上不見喜悲，“虧我還把你當(dāng)朋友?！?/br>
    沈戈動了動嘴唇，又清了下嗓子才說出話來：“是朋友?！?/br>
    “少騙人了，你以為我傻？你剛才肯定以為我站起來是要給那個肖總脫褲子?！彼f到這里，被自己的前一句提醒，再度盯著沈戈的臉看起來。

    那張英俊無匹的面孔上面沒了慣有的微笑遮掩，反而比平時更顯誠懇，令往日那些似笑非笑的避而不答、若有若無的調(diào)戲捉弄都顯得那樣虛偽。

    凌笳樂恍然大悟，“難怪你這么聰明的人，連王序喜歡什么都能看出來，結(jié)果老跟我開那種玩笑……你肯定知道我不喜歡那種玩笑，就是不好意思跟你翻臉，你還一直說……我知道你這種人了，我知道你為什么……”

    他以前在圈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時候，參加過一些圈里的趴體。那種趴體上什么樣的女藝人最討人喜歡呢？就是漂亮無腦的那種，就算不是真無腦，也得假裝成無腦。

    “原來同性戀和異性戀的愛好還挺一致的?！彼恢雷约喊研睦锵氲亩颊f出來了，醉醺醺的像是胡言亂語，“就喜歡逗長著漂亮臉蛋的蠢貨玩兒，逗著玩兒，特好玩兒?！?/br>
    沈戈蹲下來，平視著凌笳樂，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