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賀終南的滿腔怒火，鏡中人倒是冷靜的很。

    他將撕下的黑布又蓋了上去。

    “你的脾氣這么沖，看來如今我不管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了?！?/br>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我親手印給我?guī)煹艿挠∮洠瑫谀闵砩?？?/br>
    鏡中人看著她，目光突然變得柔和了起來：

    “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我可能會是你師弟嗎？”

    賀終南愣了一愣，斬釘截鐵的回絕道：

    “不可能！”

    鏡中人看著她，眼神復(fù)雜，他伸出手來，似乎想握一握她的肩膀，賀終南厭惡的瞬間側(cè)過身去。

    時間突然靜止了，在場的其他人突然如同木偶一般，皆失去了動靜。

    唯獨只剩下鏡中人和賀終南，還能自如的行動和說話。

    賀終南看著他，滿臉警覺：

    “你剛剛施了什么妖術(shù)？”

    鏡中人走到血池一畔的一方大石上，信然坐了下去。

    他伸出手來，示意賀終南也坐過來。

    賀終南不理他，只是對眼前的情景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也不會傷害他們。只不過這里人太多了，我不希望有其他人聽到我們的對話。”

    賀終南如今已經(jīng)慢慢接受了此處不是自己原先所處的那個世界的事實，既然如此，那么在這里發(fā)生任何事情也沒什么可震驚的。

    如今就算鏡中人將時間暫停了下來。

    她甚至也不覺得驚訝。

    血池周圍本是破敗之像，可唯獨這座大石附近，不知為何，竟有一株金桂長的極好，如今正是秋風之際，微風吹來，金桂飄香，空氣中滿是香甜的味道。

    賀終南聞了聞這桂花的香味，不知怎的，心中竟些許平靜了下來。

    她素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如今到了這等緊要關(guān)頭，反倒是氣定神閑了起來。

    既然這鏡中人要和自己對話，自己也沒什么可以怵他的地方。

    還不如，聽一聽，他究竟能說出什么話來。

    賀終南昂首闊步的走了過去，只不過終究還是沒有坐在他的身邊，只是遠遠的看著他，兩人頭頂都有桂花花蕊掉落，滿地見有殘落的小黃點。

    鏡中人看著這番景象，竟突然笑出聲來。

    他突然兀自開口道：

    “也難怪你不認得我，我這般模樣，恐怕如今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br>
    賀終南不動神色，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知道，你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到了這里，如今心心念念想找到的，也就是你的師弟風狄生對吧？”

    賀終南點了點頭。

    鏡中人指了指原地不動的風狄生，笑道：

    “這位的確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來晚一步，他和那位練姑娘已經(jīng)彼此情投意合，情根深種，只怕心中再也不會有位置給你了?！?/br>
    賀終南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她不屑言道：

    “我可沒有招惹他的打算，你明白的，我要找的人，不光是長的像，而是一模一樣。他雖然和我?guī)煹荛L相相同，可是身份經(jīng)歷成長環(huán)境完全不似，說白了，他們就是兩個人。我要找的，是和我朝夕相處一同長大的風狄生，而不是另一個世界的他?！?/br>
    鏡中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兀自沉思道：

    “喔，所以你要找的是那個擁有和你共同相處記憶的風狄生嗎？”

    賀終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鏡中人饒有興致的看向她：

    “這是什么意思？”

    “是，可也不是?！?/br>
    “愿聞其詳?！?/br>
    “我和師弟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他是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人，明白我的喜怒哀樂，洞察我的優(yōu)點和缺點，知道我所有的不快和愉快，也明白我的過去和未來，當然，這一切，如果是和他個性相同的人，也許跟我朝夕相處之后，也必然能做到。可是，更重要的是，他的時光和我的時光是重疊在一起的，也許重新?lián)Q一個活法，會有不同的人陪我長大，可眼前，陪著我長大一路走來的人，卻只有他一個。”

    “他是無可替代的，和我的過去交織重疊在一起，和我的回憶長在了一起，和我的根連在了一起，我和他，兩個人，一條命，這是永遠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

    賀終南昂起頭來，似乎在挑釁他：

    “你明白嗎？我想你是不明白的。因為你的眼神告訴我，你的生命中，沒有這樣的人?！?/br>
    鏡中人看著她，大概是沒想到她竟然能向自己講出這番大道理來。

    他不慌不忙，順著她的話頭繼續(xù)說了下去：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能遇上誰是一個偶然，可是當現(xiàn)實發(fā)生之后，這個偶然就變成了必然對嗎？”

    賀終南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雖然很討厭這個鏡中人，可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很明白自己到底在講什么。

    “就是這個意思，也許本來我和他毫無交集，可是有趣的事發(fā)生了，我們相遇了，而且陪伴彼此走到了現(xiàn)在，那么他就成為了宿命的一部分，因為它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長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誰也不能否認過去，對嗎？”

    鏡中人慢慢的站了起來，他抬起頭來，看了看頭頂這些淡淡的碎黃花，它們依舊在慢慢的散發(fā)著幽香。

    “所以，你只想要他，對嗎？”

    賀終南點了點頭。

    “是的，只要他足矣?！?/br>
    遠處的太陽靜止在了山澗的位置，它本來就要落下，可現(xiàn)在因為靜止的關(guān)系，夕陽的余暉徑直灑落在了各處，給此處的所有事物都籠罩了一股暖黃色的色調(diào)。

    萬物仿佛都變得陳舊又落寞了起來。

    鏡中人看著遠方，輕輕說道：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br>
    “從前，有個少年，很喜歡一個女孩子，但是很遺憾的是，他們沒有任何交集，每一年只能見上一面。但是少年非常高興，因為這代表著他永遠都有一個念想，那么就是去見他心愛的人。他想努力變得更強，強到在人群中可以發(fā)光發(fā)亮，可以冉冉升起，光輝無人可以阻擋，那么這樣，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擋在他面前，而那個他喜歡的人也就一定能夠看見他?！?/br>
    賀終南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問道：

    “后來呢？”

    “后來，他成功了，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做的更多。可是，這個姑娘卻嫁人了，在他功成名就以前。他非常懊悔，惱怒，傷心，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哪里。他甚至不惜拆散人家本來幸福美滿的一對，也要奪人之愛，把人留在身邊。過程非常慘烈，但是他也還是成功了。畢竟，他已經(jīng)成為了他少年時夢想成為的那種人，擁有世上最有力量的一切，權(quán)力，名譽，財富，還有足以左右一切的氣勢?！?/br>
    “可是那個他喜歡的人，會因為他做的這一切就愛他嗎？”

    賀終南輕輕言道。

    鏡中人微微一怔，他轉(zhuǎn)過身來，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不會?！?/br>
    “那是自然，他用了這種手段，自己肝腸寸斷，可是人家根本一丁半點也感受不到。更何況，那姑娘過的好好的，明明有自己的美滿家庭，他為了一己私欲就硬拆散人家，根本沒有將她的感受放在心上，對方又怎么可能會愛上他？”

    賀終南一字一句，輕輕吐露道。

    她每一句話都說的很輕，可是卻擲地有聲，猶如刀子一樣扎在地上。

    鏡中人的背微微顫抖了起來。

    他抖擻了精神，繼續(xù)說了下去：

    “你說的不錯。可惜他那個時候太年輕，什么都不懂，既不明白這樣設(shè)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道理，更加沒有想過怎樣才是讓人能夠接受的方式。他不過只有一腔真情，他也只有一頭死腦筋，只是想把這些東西都拿出來，都獻出來。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愛，還是私欲，可是他想讓她看見?！?/br>
    “怎樣都好，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這樣深的心事，卻只能埋在自己一個人心里，這世上再沒有其他一個人知曉。他太累了，也太苦了，他已經(jīng)過夠這種日子了?！?/br>
    賀終南抿了抿嘴唇，微微皺了皺眉。

    “那后來呢？”

    鏡中人的眼角突然劃過一絲眼淚，他露出一絲苦笑。

    “大婚之日，他心愛之人喂他喝了一杯毒酒，然后引火自焚了?；鹧娓吒咴谏希瑹囊黄銦o，他心焦劇痛，身心受創(chuàng)，可是卻看著那女子在火中湮滅，卻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無法救她出來。那種痛苦，你明白嗎？”

    賀終南搖了搖頭，聽他說到這里，似乎語中帶了不少傷心的地方，她的話語總算也柔和了一些。

    “這么看起來，他喜歡的那位姑娘，性子倒真是夠剛烈的?！?/br>
    “是的，她沒有別的本事，唯有在大婚這一日，他最高興的時候，給他這最致命的一擊，她就是要讓他徹底痛苦，徹底記住——她寧愿死，也不會給他一丁半點的念想。”

    “怎么樣，這個故事說完了，你覺得好聽嗎？”

    鏡中人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烈烈的看向她。

    他亦步亦趨的向她逼近，眼中的光芒幾乎能殺死日月。

    他喃喃自語道：

    “你當真，一點都想不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