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族流淚是很麻煩的事，會有很珍珠般的淚珠漂在水里，不像人類稍微抹抹眼角就能藏住?，F(xiàn)在好不容易在干燥的環(huán)境，她可以伸手擦擦眼淚，可星海跟上來握住了她的手。當(dāng)自己的手被他的掌心完全包圍，孤獨與委屈排山倒海而來，反倒讓她流出了更多眼淚：

    “你……你怎么在這里？”

    星海本想摸摸她的頭，卻不知從何下手，只是跟隨著護(hù)士走動的步伐，低頭看著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然后，醫(yī)護(hù)人員把她安置在了病房里。這里的病床都是由一個個海水池組成的，把病人浸泡在海水里，傷口也會愈合得快一些。他們把梵梨放入病床，她重新變回了尾巴，卻也是傷痕累累的。浮力自然把她托了起來。

    他總算開口了，卻十分震怒：“為什么在這里，這問題應(yīng)該是我問你才對！你為什么一個人來這里，不跟任何人商量就做出這么危險的決定？！”

    梵梨怔了怔，因為沒底氣變得更虛弱了：“我、我不能再這么忍下去了……”

    “你就是覺得我保護(hù)不了你，對不對？！服用‘冥河之心’，你有跟我提前了解過嗎？你知道到第三階段成功率其實沒有那么低，但有34%死亡都被痛死的么！你真是太草率、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說到這里，星海捂著額頭，胸膛起起伏伏，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怒氣。良久過后，他才重新平靜地看向她：“……說，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你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

    “不是的，我……我要活兩千年，我想學(xué)習(xí)奧術(shù)和魔藥，但我之前的體質(zhì)不行……”梵梨頓了一下，一顆銀色的淚珠滾到了水中，“我都是為了自己才這樣做的，不是為了別人?！?/br>
    其實這很大程度在撒謊了。

    她心里清楚，現(xiàn)在會選擇這條路，是因為在這個世界，她有了牽掛。

    想到這里，她抬頭看了看星海，對他展開了笑容：“所以，你可不要太自戀哦?！?/br>
    “付出這么大的代價，你覺得值？”

    “值?！?/br>
    像你這么好的男孩子，付出再大的代價，都值。

    星海本來想再罵她幾句，但和她的視線相撞以后，他也像被擊垮了。他靠近了一些，一把把她抱在懷里，把她勒得渾身發(fā)疼。

    “梨梨，我不能失去你。”他身體都在微微發(fā)抖，“真的?！?/br>
    “別難過，別難過……”其實她心里才難過，但還是笑著拍拍他的背，“還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可以成功的，往好的地方想，好嗎？”

    星海陪梵梨在病房里休息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里，梵梨身體一直不適，時不時睡過去五分鐘、二十分鐘，又很快被反胃感、疼痛感編織的噩夢驚醒。

    但過了兩個小時，身體的不適總算消散了大半。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毙呛：芸彀l(fā)現(xiàn)了她在左右探看，起身正想走，卻被她拉住了衣角。他低頭看了看她的手，態(tài)度變溫柔了許多：“很快回來。”

    她這才有些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手，再次點點頭。

    她緩緩坐起來，依偎在枕頭上，用雙手掌心撐著額頭，閉上眼睛，皺著眉緩慢地呼吸，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新的視力一直讓她頭疼；觸覺，好像整個人都被扒了皮一樣敏感；鼻腔里聞什么東西都像是狠狠吸了一口花露水一樣……

    聽力變化特別大——

    “警方?jīng)]有發(fā)現(xiàn)兇器，我都藏好了，殺得很利索，放心……”

    “親愛的，昨天的月色真美，可惜你沒跟我去海面，只留我一個人在浪濤中想你……”

    “這個檢測報告看不出個什么，你再帶他去做一次鰾臟專項檢查，我懷疑他鰾里有腫瘤……”

    “我女朋友在17號病房，這個加熱好了，能把它送過來嗎，謝謝……”

    最后一個是星海的聲音。他已經(jīng)到了走廊的盡頭。而除他之外，雜亂無章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吵得她大腦都要裂開了。她捂著耳鰭，把頭埋到被窩里，但又被自己身體里的各種聲音吵得受不了。

    “還不適應(yīng)新的感官功能吧。”阿達(dá)先生的聲音響起。他和醫(yī)生一起進(jìn)來。

    她剛想要坐起來，阿達(dá)先生卻伸手示意她躺著就好?？戳丝此馋捀康幕榄h(huán)，他心神領(lǐng)會地笑道：“總是深情誤人。來我們這里晉升種族的雄性很多，什么經(jīng)歷的都有，有的甚至沒有任何經(jīng)歷，只是想變強而已。但女人想晉升的原因總是一樣的?！?/br>
    梵梨也看了看婚環(huán)：“我不懂你的意思……”

    阿達(dá)先生緩緩擺動自己肥碩柔軟的八條觸角，爬到病床對面，游刃有余地說：“對海洋族雌性來說，捕獵族雄性總是有魅力的。尤其是鯊族和逆戟族，食物鏈的頂層玩家，自然選擇的超強基因，一旦看中了哪個雌性，他們能爆發(fā)出的狂熱與激情與他們的捕獵能力是成正比的?？墒牵驗榻K其一生都在追求激情，他們能對一個雌性的愛也只能持續(xù)到徹底得到她之前。雌性捕獵族早就知道了她們的男人是什么東西，所以不屑一顧，不斷和基因最好的交尾，嫌棄那些弱勢的男人。這加劇了雄性競爭，使他們進(jìn)化得更加強悍而冷酷無情?？蓪τ诖菩院Ｑ笞宥裕@種愛情是罌粟。一旦越界和捕獵族相愛過，回頭對比同類雄性，多么淡而無味。多少雌性海洋族想變成捕獵族，努力與愛人站在同一高度，只求長相廝守?？山Y(jié)果是，當(dāng)她們真的變成捕獵族以后，那個原本純情向往愛情的小女孩也就不在了。基因是很可怕的東西，它會吞噬你，會同化你，唯獨不會聽你的話。”

    “阿達(dá)先生，您說得很有道理，只是……好像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

    阿達(dá)先生寫了滿臉的不相信：“真的沒關(guān)系？讓我來猜猜你的故事吧。前任是純血捕獵族，現(xiàn)在的男朋友是混血，對么?！?/br>
    “不是的?！彼肓讼耄荒馨凑兆约旱臓顟B(tài)來說了，“我沒有男朋友?！?/br>
    “沒有男朋友，好答案?？磥韯偛拍莻€混種小帥哥只是備胎了。哈哈哈哈，我看好你。”

    “不、不是，現(xiàn)在真的只是朋友而已?！?/br>
    “如果互相喜歡而沒交尾也算朋友，那我相信你們是朋友。小帥哥現(xiàn)在是很深情，但是相信我，在捕獵族的世界里，深情是最沒用的東西?；旆N的深情，更是如泥土一樣不值錢?！卑⑦_(dá)先生摸了摸下巴，微微笑道，“三個月以后，你就會開始煩惱如何徹底擺脫他了?！?/br>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遠(yuǎn)不會想擺脫他?！?/br>
    “那就更殘酷了。你要他一邊愛著你，一邊看你忙著和無數(shù)雄性海族強者交尾么。”

    梵梨抓亂了頭發(fā)，覺得溝通不能快要令她抓狂了。但想想這是黑鱷工會的老大，她長長呼吸幾次，平和地說：“我不覺得不夠強勢、安于現(xiàn)狀是缺點，如果我未來的另一半是星海這樣的男生，我覺得挺好的。如果他不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我來。他只要愛我、疼我、帥，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阿達(dá)先生大笑出聲，“梵梨小姐，你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沒想到骨子里居然是這么強勢的姑娘。只可惜，很多事你說了不算，你的本能說了算?？傊绕诖幌履隳茼樌麜x升吧。”

    “梵梨小姐，“醫(yī)生笑道，“阿達(dá)先生總是喜歡逗你們這些才晉升的小姑娘，他沒有惡意。”

    梵梨發(fā)現(xiàn)，她抬眼能看清七八米外醫(yī)生吊牌上寫的名字。醫(yī)生心神領(lǐng)會地指了指吊牌：“能看清這些，是嗎？”見梵梨點頭，他滿意地笑：“很好。你坐起來一下，我教你怎么控制聽力和嗅覺——視力應(yīng)該不需要控制吧？”

    “嗯?！辫罄孀似饋?。

    “首先，你聽我說話，我念數(shù)字的時候，你往耳鰭里慢慢鼓氣，越往后鼓越多，一，二，三，四，五……”他的聲音從小變大，念到“五”的時候，幾乎是喊出來的，“有沒有覺得聲音好像聽起來差不多？再來一次。一，二，三，四，五！現(xiàn)在感覺如何？”

    “聲音大小好像是變得差不多了?！?/br>
    “你悟性很厲害啊，兩次就學(xué)會了？那好，現(xiàn)在我們重新一次，這一回，到五的時候，你要給自己腦子放一個信號：‘保持住保持住保持住……’我開始了啊，一，二，三，四，五——保持??！”見梵梨閉著眼睛照做，醫(yī)生說道，“如何？聽力敏感度變低了嗎？”

    “真的低了?！辫罄娌豢伤甲h地拍拍耳鰭，“就好像音量被調(diào)小了一樣。”

    “你學(xué)東西真的太快了……”醫(yī)生覺得更加不可思議，“我在這里工作114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學(xué)習(xí)能力這么強的海洋族。對于捕獵族來說，他們剛出生沒多久就有這種能力了，所以不需要特意去學(xué)。但對于成年海族而言，學(xué)完剛才這兩個步驟，怎么都得一兩周?！?/br>
    “那以后我都按鼓氣的程度和自我暗示，去調(diào)整聽力嗎？”

    “對。等你適應(yīng)以后，這個過程0.3秒就能完成?！?/br>
    “捕獵族真可怕！”梵梨打了個哆嗦。

    “哈哈，這只是五感而已。等三個月后，你完成三次晉升，會發(fā)現(xiàn)神奇新世界的。”醫(yī)生端來了七種裝著不同顏色溶液的試管，“來，現(xiàn)在我來教你控制嗅覺……”

    病房門前，星?？粗@整個訓(xùn)練的過程，一句話也沒說。剛才阿達(dá)先生對梵梨說那番話時，并沒有使用隔音術(shù)，很顯然并不是粗心導(dǎo)致的——在阿達(dá)先生看來，他就只是一個一錢不值的混種而已。

    他相信，梵梨有一顆純粹善良的心。

    但是，他也相信基因。任何生物，即便是高等智慧生物，想要戰(zhàn)勝基因，實在是太難了。

    如果梵梨真的晉升成功，她會變成一個百分百純血捕獵族。到那時，她還會是他愛的那個女孩嗎？

    送梵梨回家的路上，他發(fā)現(xiàn)她跟個孩子似的，對任何事都充滿了好奇，光明正大地立著耳鰭，到處聽別人講話、聽七百海里外的鯨魚歌聲。

    如果到時候她被本能cao縱，他應(yīng)該是最先擁有和她交尾權(quán)利的雄性。可是，其他男人也會有機會了。

    “梨梨，希望你一切順利?！毙呛Ｃ嗣凰疀_亂的劉海，“希望你能順利完成晉升?！?/br>
    希望真有這一天，因為他希望梵梨能活下來。

    也真不希望有這一天。

    星海沉默地看著她，水藍(lán)色的眸子里蕩漾著水光。

    到那時候，到底是成為她眾多男人中的一個，還是默默離開？

    “放心，我的運氣好著呢，我不會死的。以后，就有人和你并肩作戰(zhàn)了！”梵梨拍拍胸口，但很快又露出了擔(dān)憂的神色，“但是……如果我變成了捕獵族，你是不是就會不喜歡我了。你說過，你不喜歡捕獵族，喜歡海洋族……”

    星海輕輕搖頭：“我喜歡海洋族，因為你是海洋族。如果你是捕獵族，那我就喜歡捕獵族。我只想要你，別的都不重要。”

    “我也一樣?！彼闹卑鬃岃罄婺樇t心跳，羞得想要逃到艙內(nèi)另一頭，但她還是鼓起勇氣，緊緊攥著衣角，抬頭說道，“不管你是什么種族，我都不在意?！?/br>
    “那你也只想要我么？”幸福的笑意蕩漾在星海的眼角。真好，現(xiàn)在眼前的女孩還是以前的梨梨。

    “不、不要問這種問題啊?！辫罄姘杨^擰到一邊，懊惱面壁。她現(xiàn)在心情很復(fù)雜，想從他身邊逃跑，想捏他的臉叫他停止說這種話，又好想躲到他的懷里縮成一根含羞草。

    “好，不問?！毙呛Ｐ?。

    ***4.3小劇場***

    梵梨：“星海星海，補充問題：如果我是男的，你還會喜歡我嗎？”

    星海：“兄弟的喜歡?！?/br>
    梵梨：“是不是男生都不能接受跨性別的、無條件的愛??？”

    希天：“絕對不能！惡心死了！”

    星海：“不能?！?/br>
    蘇釋耶：“不能。梨梨希望我接受么？”

    夜迦：“庶民小仙女如果變成男人也會很可愛吧，跟你搞基，可以考慮哦?！?/br>
    梵梨：“……4.3第一gay，果然不是隨口說說的?！?/br>
    第42章

    梵梨覺得很奇怪, 為什么星海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她喝了藥。問過才知道，早上他到她家附近沒等到她，擔(dān)心她出事了, 一問當(dāng)當(dāng), 知道她一大早就心事重重地出去了。他就知道，她肯定做傻事去了, 于是飛奔到黑市找她。結(jié)果，還是晚了一步。

    折騰了大半天，梵梨回到家，已經(jīng)累得想立刻貼著床睡覺了，但翻來覆去，一點睡意都沒有。她突然想起星海和班里男生發(fā)生的沖突, 起來翻了翻記錄在本子上他們罵星海的詞組。

    因為“腔孔”在腦內(nèi)字典里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腔孔”，于是, 她在一本紙質(zhì)詞典里翻查“腔孔”的意思。這是一個很泛的詞, 在生物、奧術(shù)、冶金、建筑等領(lǐng)域都有涉及。其中有一個解釋是“粗口”。

    她不太理解, 于是跑去隔壁問當(dāng)當(dāng), 什么是“腔孔”。

    當(dāng)當(dāng)先是一呆, 然后“噗”的一下對著梵梨的臉噴了一道水流沖擊波。雖然知道是在水里, 什么防護(hù)都沒用, 但梵梨還是下意識閉上眼睛, 抹了一把臉頰：“這就是腔孔的意思嗎？可以噴水？”

    結(jié)果她這樣一說，又迎來了當(dāng)當(dāng)更強的噴水沖擊波。

    梵梨又擦了一次臉頰，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微笑著：“解釋得很好，海族語滿分，我完全懂你的意思了。”

    “深藍(lán)吾主?。。∥业蔫罄鎗iejie??！我該說你是太單純還是太下流??！”當(dāng)當(dāng)拍了一下額頭，“你平時讀那么多書, 連腔……孔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了嗎？”

    她說“腔孔”的時候，音量變輕，語速放慢，像做錯事的小孩子，然后聲音又驟然放大。

    “知道還需要你解釋嗎？”

    “就是女生的那個啊啊……你怎么會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呢？難道你是遺落在民間的貴族，從小到大都沒聽人罵過臟話嗎？”

    梵梨回想了一下他們對罵的內(nèi)容，也立刻明白了“魚餌腔孔”的意思。似乎，那個“魚餌”指的就是自己……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班里這些男生說話真是太臟了！是誰說捕獵族男的都害怕女生的？罵女生還是一個格式啊。

    一番羞恥的內(nèi)心吐槽過后，她好學(xué)地繼續(xù)問：“那，‘單鰭腳的鯊族男子’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般是用來罵混種的。因為是混種嘛，有一定概率出生就只有一個那個什么?！?/br>
    “那光溜溜的豆芽鰭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