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江戈一開始想用來用比喻的并不是《楚門的世界》。 他原本想說的是木偶戲。 只是,江戈頓了頓,改了口。 古地球文明存檔的東西其實不多,只有那些在數(shù)據(jù)網(wǎng)絡(luò)開始發(fā)展時期,在網(wǎng)上留下痕跡的東西才被統(tǒng)一保存到了聯(lián)盟古文明數(shù)據(jù)庫之中。其他的那些東西,在人類出走地球的過程中,零零散散地隨著一艘艘飛船,飄零在宇宙中無數(shù)的星星上。 在聯(lián)盟的數(shù)據(jù)庫之中,沒有保存木偶戲的具體影像。 其實在古地球,木偶戲也已經(jīng)接近沒落了,那是盛行在人類歷史文明最早那幾百年中的東西。 江戈有幸曾親眼看過一場木偶戲。 那時江戈重生在一顆星球上,那顆星球算是徹徹底底的廢土星球。那是人類最早的一顆移民星球,是人類沖出地月系后落腳的第一顆,名字叫做金星。也就是古地球時期,人們口中的“長庚星”與“昏星”。 真正的啟明星。 作為人類踏入太空中的第一站,金星上充斥著亂七八糟的各種建筑,到處都是巨大的礦坑。人們踏入太空的第一個嘗試點就是金星,等到人們在金星上積累了足夠的經(jīng)驗,金星上的資源就什么也沒剩下了。 成為了一顆廢土星球。 于是人類很快地就將金星拋棄了,帶著在它身上積累的那些經(jīng)驗,自信滿滿地沖入太空,從此一去不復(fù)回。 留在金星上的,都是一些不愿意離開太陽系,想要離地球更加進一點的人。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年輕人都踏上了前往其他星云的飛船,留在金星的廢棄場所之間的只剩下了一些年邁的,孤燈殘火的老人。 那一次重生,江戈就是在金星的廢棄礦場中醒來。 廢土星球上倒處都是巨大的鋼鐵支架,干涸的礦脈上巨大的開采設(shè)備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銹。真正的太陽在離金星很近的地方,日落的時候,那些礦脈上起重機長長的支架就像垂死巨人的手臂。 江戈坐在覆蓋厚重鐵銹的支架上,看著太陽一點點地落下去。 十三個星云系二十個星區(qū),以億為單位的星球數(shù)目。 宇宙如此浩大,在江戈無數(shù)次的輪回中,他在一顆又一顆星球上醒來。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重生到人類文明最初的起源點,太陽系之中。 也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真正的太陽。 不是被習(xí)慣性稱為“太陽”的恒星,而是真正的太陽。 橙紅色的光球一點點地朝著地平線落下去,昏黃的光鋪灑在大地上。傍晚的斜陽帶著安靜的感覺。就好像,不論人們走出地球進入宇宙多久,太陽自始至終都在原地照樣地升起落下,等待不知道什么時候偶然回來看一眼的人們。 江戈伸手,讓陽光落到自己的手心上。 溫暖得讓人恍惚。 “小伙子,坐上面做啥嘞,還不趕緊下來,那玩意賊不結(jié)實,會塌了喲?!痹诮昕粗柭湎氯r,回音極長的銅鑼聲響起,有人在地面上朝著他扯著嗓子喊。 江戈低下頭,看到一個老人站在地面上,仰著頭,一頭白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糟糟的。 老人看到他低下頭,又敲了一下鑼鼓。 “趕緊嘞,下來喲?!?/br> 江戈應(yīng)了一聲,在老人“哎呦”的聲音中,直接從高高的鐵架上徑直跳了下來。老人一疊串地“你們年輕人不要命是吧?”埋怨著,趕著上前來給他拍衣服,讓他趕緊同自己走,天快黑了,得趕緊離開這些廢棄的工廠。 “俺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待不住這種地方,但也用不著這么心急?!?/br> 老人帶著他穿行在廢棄的工廠中,一邊走,一邊敲著銅鑼,一邊絮絮叨叨地埋怨著。 江戈安靜地聽著,偶爾應(yīng)上那么一兩聲。 在老人的埋怨聲里,江戈明白了自己這次重生是什么身份。 他是個宇宙航行家,在一次穿越陌生空間節(jié)點的時候,意外地回到了人類最初的起點,太陽系。飛船在緊急降落到金星上的時候,損壞了。宇宙航行家不得不在金星上住了下來。 老人姓劉,別人喊他劉老頭。 隨著劉老頭在廢墟里穿行,不斷地敲打著聲音穿透力極強的銅鑼,陸陸續(xù)續(xù)地有一些人也從廢墟里走出來。沒有年輕人,都是些上了歲數(shù)的。 金星是顆能源枯涸,被拋棄的星球。倒處堆著損壞的原始人工衛(wèi)星,還有隨處可見的挖掘痕跡。最原始,也利用率最低的設(shè)備倒處都是。這上面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居住了,也沒有什么水電系統(tǒng)——最后一臺完好的發(fā)電機早在幾年前損壞了。 在進入星際紀元很久之后,人類踏出宇宙的第一站,反而正在過著廢棄文明一般的生活。 荒廢,落后。 白天的時候,人們就會到廢棄的礦脈工廠中,去撿一些能用的東西,比如一兩節(jié)還沒報廢的電池,一些殘留下來,零星的煤炭,幾桶汽油。然后快到傍晚的時候,劉老頭就會敲著鑼鼓在廢墟里,提醒其他人,天黑了,該回去了。 然后大家就跟著一起走回居住的地方。 江戈醒來會在廢棄工廠里,是因為那個宇宙航行家試圖在這些垃圾堆里,找到一些能夠用來修復(fù)飛船的東西。怪不得劉老頭看到他坐在鐵架上的時候會覺得這小子可能想不開了。 江戈跟在絮絮叨叨的劉老頭身后走回到了居住點。 居住點倒還算得上整齊,有平整的道路,路旁還有路燈,雖然亮不了。 江戈不是那個倒霉的宇宙航行家,身處哪里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不會沒日沒夜想著修好宇宙飛船離開。劉老頭給他收拾出了一間房,勸他晚上曠野危險,不要睡在自己的飛船上。 江戈應(yīng)了聲“好”。 居住點的人過上了古文明時期一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反正黑燈瞎火也不能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起夜床的劉老頭摸黑走路摔了自己的腿。劉老頭哼哼地躺在床上,把銅鑼托給江戈,讓他幫自己去代幾天傍晚敲鑼引路的活。 江戈接過銅鑼,看了幾眼,回頭出門轉(zhuǎn)手就把銅鑼扔房間里頭了。 傍晚,劉老頭不放心,自己拄著棍子出了門,想看看江戈這小子有沒有記得。結(jié)果站在門口,劉老頭就愣住了。只見居住點一片明亮,道路旁的路燈一盞盞,久違地發(fā)出光來。 江戈擦掉手上的臟污,站在路燈下,抬頭看劉老頭。 “不怕再摔一下?” “你小子干了什么?” 劉老頭張著嘴,看著路燈。 “把發(fā)電機修了,天天敲鑼,敲的不煩,我聽得煩?!苯觌S手扔掉布,輕描淡寫。 劉老頭,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花了一個白天的時間,江戈拆了飛船的設(shè)備,用來把發(fā)電機修好了,還順手改造了一下。后面,江戈陸陸續(xù)續(xù)又找了些能用的東西,替這群老家伙搗鼓出了一臺太陽能發(fā)電機。 就是在金星上,江戈看了宇宙中最后一場木偶戲。 待在金星上的一群老人中,有幾個,是當(dāng)初地球“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者的子孫。劉老頭帶銅鑼也是其中的一員。那天晚上,這些老家伙在一塊兒空地上,收拾出了一小塊舞臺,點起平時省不得用的蠟燭燈火。 劉老頭換了一身據(jù)說是祖?zhèn)鲏合涞椎奶蒲b,擺弄著他的家伙,朝著江戈笑:“小子,今天就讓你開開眼?!?/br> 江戈找了塊石頭凳子坐下,湊在一堆嚷著“難得”的老頭中間。聽到劉老頭的話,江戈便抬頭笑了笑。 鑼鼓一敲,紅色的幕布一開。 戲便開始了。 隔有鏤空雕花的屏風(fēng),另外有一個老人坐在屏風(fēng)后的戲籠上,在熱熱鬧鬧的開場中,cao縱著數(shù)個木偶,三雕七畫的偶人活靈活現(xiàn)。鑼鼓嗩吶聲里,精致的傀儡在戲臺上演著一出古代佳人的愛恨離合,戲外的老人們混濁的眼中印著燭火的光。 “郎君且聽我道來……”一位老人借著劉老頭的念白,在細細的笛聲中,唱出年輕女子的萬般婉轉(zhuǎn),“那百般是非,不過是呂翁點下一場黃粱南柯夢……” 臺上的偶人牽絲為線,演一出生死別離,臺下的青年聽著老人唱著“黃粱一夢”,仰起頭,幾乎落下淚來。 他改變了金星,但是沒有什么用。 在下一次的輪回里,世界照樣會重啟,那個敲著鑼鼓的老人,依舊得摸著黑點著蠟燭活著。廢土星球上,不會有他改造過的發(fā)電機,路旁的燈不會亮起來,這里依舊會是一片的荒蕪。 他的努力毫無意義。 他就是一顆水滴,落下就消失,無蹤無跡。他曾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但其實重啟之后,世界絲毫未變。 糟糕的,缺陷的,從未修正。 “有些人,意識到自己是傀儡之后,就一心想去斬斷那cao控自己的線?!?/br> 江戈慢慢地對鴉九說,其實是說給自己。 想讓他變成傀儡……那就算是神明,他也殺給你看??! ※※※※※※※※※※※※※※※※※※※※ 江戈,一個自虛妄而來,向死而生的男人。 謝謝籬荊的地雷x2 謝謝是弄塵也是弄臣的營養(yǎng)液x5,沈澤的營養(yǎng)液x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