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病毒已經(jīng)啟動，很快你就玩完了。你們這些陰溝里的蛀蟲……”

    中尉滔滔不絕地罵著，激動地?fù)]舞著握著槍的手。

    他出生在帕特星球，老爹是個軟弱無用的男人。

    他老娘早早地就跟別人跑了，跟著一個飛行器損壞迫降到這垃圾星球的第三區(qū)上等人跑了。他老爹從來只會在那個女人面前唯唯諾諾，女人走的時候他踉蹌著跑上去，大聲喊她。

    女人坐進(jìn)修復(fù)好的飛行器里，沒有看他一眼。

    反倒是那個衣袖上釘著鉆石當(dāng)紐扣的年輕男人靠在飛行器上，抬腿踹了他一腳，輕蔑不屑地說：教你一個道理，什么力量都沒有的家伙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跟陰溝里的蛀蟲一樣，什么價值都沒有。

    他摔破了腦袋，看著飛行器回去。

    沒出息的老爹跑出來拉著他帶他回去。他甩開了老爹的手，從那時起開始厭惡自己那個垃圾處理場旁邊的家。后來，和那個沒出息的老爹吵架的時候，他抄起手邊不知道什么東西扔過去，砸到男人的頭上。

    軟弱無用的男人倒下去，然后再也沒說話。

    他拖著男人的尸首，埋進(jìn)了垃圾堆里。他知道，不到第二天，男人就會連同那些垃圾一起被臟污的運輸帶送進(jìn)巨大的絞筒之中，然后什么都不剩下。做完后，他帶著家里全部的財產(chǎn)，踏上了前往主星的飛行器。

    從那以后，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個世界上，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權(quán)勢才是自己的。像那個軟弱無用，從來不敢和人大聲說話的男人，就只能悄無聲息消失在垃圾之中。

    中尉已經(jīng)很久沒想起當(dāng)初自己活在垃圾場的日子了。他善于鉆營，用些小手段就能夠順利地向上爬。他阿諛奉承的時候，心中懷著對別人的鄙視，心里想著過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取而代之。

    只要是人，就都是臟污的，心里都和他一樣。

    但是今天他遇到了不是人的存在，對方是個機器人，對方看他的目光就像當(dāng)初那個第三區(qū)的年輕男人靠在飛行器上高高在上地俯視他。

    都是如同在看著什么垃圾。

    明明他已經(jīng)身居高位，能夠影響一個星球所有人的死活，對方依舊將他看成陰溝中的蛀蟲。

    “你會被毀掉的，所有的零件都會被卸掉，你會在巨大爆炸聲里‘啪’地一下，變成一堆廢鐵，什么都不剩下。哦，我會記得讓人把你的殘余物撿起來，扔進(jìn)垃圾堆……”中尉越說越興奮，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猙獰。

    被他滔滔不絕描繪著不久之后凄慘下場的青年依舊坐在轉(zhuǎn)椅上，靜靜地看著他。

    如傳說中地獄里審判人一生罪孽的惡魔之首。

    “真可笑?！?/br>
    江戈靜靜地看著中尉癲狂，像欣賞一場滑稽的荒誕劇。

    青年的聲音通過電流與信號跨過很長的距離傳來，顯得越發(fā)冰冷，刀鋒割裂錦帛一樣，讓中尉的話戛然而止。

    “我從不做無所謂的事情，包括廢話?！苯晏鹗郑持负椭兄覆n，輕輕觸了觸自己的眉梢，“感謝您帶來的指令代碼?！?/br>
    “什么意思？”

    中尉忽然感到一種從頭到尾都被人掌控著的恐慌。他慌忙抬起手，看自己的個人終端。終端維持在他輸入指令代碼的頁面，根本就沒有跳轉(zhuǎn)到預(yù)期的第七區(qū)“k”控制系統(tǒng)中去。

    中尉腦門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全部下來了。他慌忙連連按了數(shù)次確定。

    頁面一動不動。

    ——感謝您帶來的指令代碼。

    青年和先前一般無二的聲音回響在他的耳邊，中尉猛地抬頭：“你——”

    江戈沒有和他解釋的意思。

    “再見，傀儡先生。”

    他話音落下時，飛行器上的所有儀器突然開始發(fā)出瘋狂急促的警報聲。所有儀表的指針都在大幅度地轉(zhuǎn)動起來。中尉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危險，可沒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飛行器就在他的視野中爆炸了。

    火焰翻卷開來，將中尉連同地面上的最后一枚微型火/箭/彈一同吞噬進(jìn)去?；鹑紵街形狙劬缒ぶ系臅r候，他看到青年平靜得令人心底發(fā)寒的面容一同被火淹沒。

    啟明塔之中。

    江戈緩緩地眨了眨眼，將自己的思維從數(shù)據(jù)海中抽離出來。

    “k病毒的指令記住了嗎？”

    他靠在轉(zhuǎn)椅的椅背上，問道。

    “記住了?！?/br>
    鴉九的聲音從一個小小的音響中發(fā)出來。

    正對著江戈的一個儀器指示燈閃了兩閃，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孩子在大人問話的時候，點了點頭。

    和江戈這種頂著機器人的殼子，內(nèi)里還是人類靈魂的家伙不同，鴉九的自主意識其實頂多就是七八歲的小孩子，小心隱藏自己不被發(fā)現(xiàn)算是本能，而守著啟明塔每天控制程序仔細(xì)清掃就是小孩子守著心愛的玩具。

    很多時候，它的一些反應(yīng)就和孩子一樣。

    包括控制著指示燈閃爍兩下表達(dá)回應(yīng)。

    鴉九以前沒有見過和自己一樣有自主意識的存在。

    它也曾用智能的語言和大大小小的系統(tǒng)發(fā)過消息，要么被對方的防火墻當(dāng)作病毒清，要么就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它在數(shù)據(jù)的大海里小心翼翼地游動，不敢暴露自己，也想找個同伴。

    但是怎么也沒有找到。

    現(xiàn)在它有了一個會同它說話的同類。它的同類會和它說一些教育訓(xùn)誡的話，鴉九對比自己的數(shù)據(jù)庫，判斷在人類之中，只有兄長一類的存在會這么對待幼崽。

    也就是說，它的同類就是它的兄長。

    人類在值得紀(jì)念和喜慶的節(jié)日里會放煙花進(jìn)行慶祝，于是，鴉九在自己數(shù)據(jù)庫中做出放煙花的特效。

    它在自己的核心代碼中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下了青年踏進(jìn)啟明塔的時間，精準(zhǔn)到分秒。

    鴉九通過控制室中的攝像頭從不同角度看坐在轉(zhuǎn)椅上的青年。

    它的兄長比它還要厲害，和它也有些不一樣。他有著和創(chuàng)造了它的那些人一樣的軀殼，但是遠(yuǎn)比那些人要來得完美。鴉九從對比著數(shù)據(jù)庫，確定自己兄長的形象在人類中也是頂尖的完美。

    兄長靠在椅背上，合著眼。

    按照人類的說法來說，兄長應(yīng)該是在思考。

    鴉九想同他說話。

    它想要有人和自己說話想很久了。

    “為什么你要說那個中尉也是傀儡？”男孩的虛影投至地面，男孩抬起頭看著面容冷峻的青年。

    這也是它的疑惑。

    在它看來，人類就是機器的主宰。那些或大或小的系統(tǒng)程序都是人類手中的工具。就算再小的孩子也能隨心所欲地控制屬于他們的終端，終端中的系統(tǒng)就是他們的傀儡。

    為什么兄長會說那個中尉也是個傀儡？

    人類也會成為傀儡嗎？

    “他是被野心和貪婪驅(qū)動的傀儡?！苯瓯犻_眼，看到男孩臉上露出疑惑神情，明白自己這種說法對于鴉九這種真正的人工智能來說太過難以理解?！澳欠N人心里有著向上爬的渴望，而且這種渴望超出了他們的能力，于是就在希望得到不屬于他們的東西這種貪婪的驅(qū)使下，做出種種的事情?！?/br>
    “他們這些人，只是一些被/欲/望控制的傀儡?！?/br>
    鴉九歪了歪頭，似懂非懂。

    青年說的話中蘊含了窮極運算也分析不清楚的東西，但是模模糊糊地，又仿佛能夠明白一點。

    “其實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傀儡?！?/br>
    像中尉這樣的人江戈見過太多。

    為了心中的一點貪婪與野望便可以不擇手段。同時又無比想要維持著一點虛偽的尊嚴(yán)，當(dāng)別人看透他底細(xì)的時候，就會發(fā)起瘋來，色厲內(nèi)荏地想要滅口，假裝這樣自己就光鮮無比。

    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數(shù)不勝數(shù)，否則就不會有光者001也不會有鴉九。

    “那他們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

    鴉九問。

    它記得青年對它說的那句話：

    ——來邀請你，反抗這傀儡的宿命。

    它與兄長也是傀儡。

    “看過《楚門的世界》嗎？沒看過也沒關(guān)系。那是一部古地球時期的電影，講的是一個叫做楚門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活著在一部拍攝節(jié)目里，自己是導(dǎo)演與觀眾手中的傀儡。于是楚門就逃出了攝影棚。”

    鴉九沒有出聲，在各個數(shù)據(jù)庫中搜索《楚門的世界》。

    “然后他逃出了攝影棚，拒絕了導(dǎo)演請他繼續(xù)拍攝的請求。然后電影里的人們就切換了頻道，開始看新的綜藝。電影里的觀眾看著楚門的故事，電影外的觀眾看著楚門與他們的故事?！?/br>
    江戈慢慢地說道。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動物人類，機器智能，都活在一個小小的幕棚里，為臺上的人鼓掌，渾然不覺自己其實也是戲里的一部人?！?/br>
    “所有存在之物，皆是傀儡，但是傀儡與傀儡的差別就在于，有些是心甘情愿地成為傀儡，有些是不知不覺地成為傀儡，而還有些，意識到自己是傀儡之后，就一心想著去斬斷那cao控自己的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