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

    沈柏倒茶的動作微頓，隨后恢復(fù)如常，幫趙徹把杯子里的茶水倒?jié)M，然后把茶杯推到趙徹面前：“少爺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

    下著雨，涼意更深一些，茶水騰起裊裊熱霧，香氣四溢，如果沒有其他煩擾，的確是極雅致美好的畫面。

    趙徹看了那茶一眼，而后目光落在沈柏還滿是傷痕的指尖，她的手指纖細(xì)，剛長出來的rou是鮮嫩的粉色，比春日枝頭剛冒出來的嫩芽還要不堪一折。

    她差點死在圍場里，卻又無比頑強的活了下來。

    這一路沈柏盡心盡力把趙徹伺候得很好，好到趙徹甚至有很多時候都想把她帶回宮里一直在身邊伺候自己，但那些念頭都只是轉(zhuǎn)瞬即逝。

    他始終要清醒的記得，自己是昭陵的儲君，肩上背負(fù)的是昭陵的未來，不能有自己的私欲。

    趙徹看著沈柏反問：“你難道不懂為什么？”

    沈柏眸光微閃，沒有立刻全盤托出，就事論事道：“這恒襄江兩岸多陡峭崖壁，山勢陡峭，春夏還好，秋雨綿綿阻擋視線，冬日大霧更是如墜仙境，給兩岸的山匪提供了有力地天然屏障，的確很好設(shè)伏?！?/br>
    沈柏討巧的只說了山匪，趙徹掀眸定定的看著她，眸光冷冽，像尖刀一樣想剖開沈柏漫不經(jīng)心的皮囊，看看底下究竟藏著一個怎樣心機深重的靈魂。

    這個時候趙徹的眼神完全沒有繼位后的趙徹犀利冷睿，沈柏并不害怕，坦蕩蕩的由著他看，一臉無辜的問：“少爺為何這么看著我？我說錯話了嗎？”

    趙徹眉心聚攏皺成川字：“你覺得我想聽這個？”

    沈柏當(dāng)然知道他不想聽這個，但她沒憑沒據(jù)，總不能直接跟他說她知道以后四殿下要造反逼宮吧？

    妄議皇嗣，挑撥皇室宗親的關(guān)系是要滅九族的重罪。

    趙徹現(xiàn)在還沒完全信任沈柏，沈柏自然不會傻到把自己的腦袋送過去讓他砍。

    沈柏把茶放到爐子上繼續(xù)煨著，拿起旁邊盤子里的香瓜子幫趙徹剝出來，淡淡道：“如果沒出皇宮，沒離開瀚上京，很多事我空口白牙的說出來，少爺不僅不會相信，還會想要摘了我的腦袋，腦袋只有一顆，我想留著多為少爺做一些有意義的事?！?/br>
    如果沒有親眼看見，趙徹不會相信江潯山一個諶州州府，可以任意調(diào)動駐扎在諶州的兵馬，更不會相信有人竟敢燒毀南恒棧道，切斷昭陵和東恒之間的往來關(guān)系。

    趙徹聽得出沈柏在顧忌什么，沉聲道：“我如果真的想摘你的腦袋，這一路你已經(jīng)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br>
    沈柏眨眨眼：“少爺?shù)囊馑际菧?zhǔn)我暢所欲言，不治我的罪？”

    趙徹抿唇，眼底覆上薄霜，不喜歡沈柏跟他討價還價。

    看出他有點不高興了，沈柏也不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的說：“我覺得少爺之所以會感受到殺機，是因為夫人并非意外病故！”

    沈柏口中的夫人，指的是先皇后。

    趙徹眼皮一跳，抬手拂掉面前那盞茶，茶杯滾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好遠(yuǎn)，最終在角落停下。

    眸底的寒霜溢出，趙徹整張臉都往外冒著刺骨的寒氣，薄唇輕啟，吐出來的字句都裹著尖刺：“這話是太傅告訴你的？”

    關(guān)我爹什么事？我爹那么正直刻板的人，怎么可能在私下議論這么大逆不道的宮闈秘事？

    沈柏心里留了疑慮，搖搖頭說：“老爺與夫人感情甚篤，還曾一起出宮微服私訪，夫人離世后，老夫人和其他人都曾勸老爺將李夫人扶正，老爺不僅沒聽，還大發(fā)雷霆，與老夫人生了嫌隙，這與咱們家歷來的家訓(xùn)不符?！?/br>
    國不可一日無君，后宮也不可一日無主。

    這是千百年來，歷朝歷代默認(rèn)的祖制，恒德帝違背祖制，單單用帝后情深來解釋說服力其實是不夠的。

    但沈柏光憑這一點就說先皇后是被人害死的也不夠充分。

    趙徹定定的看著沈柏，沒有出聲駁斥，沈柏繼續(xù)說：“少爺?shù)木司颂熨Y聰穎，五歲時便能作出讓天下人稱奇的文章，所有人都覺得他長成以后，必會是昭陵最年輕有為的相材，然而先皇后離世后，十三歲的舅舅毅然落發(fā)出紅塵，與青燈古佛為伴，如今已有整整十年?！?/br>
    說到這里，沈柏頓了一下，眸子雪亮的看著趙徹：“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不信舅舅如此聰慧，卻無法接受夫人病逝的消息。”

    這些事都是十年前發(fā)生的，京中如今許多人都已經(jīng)記不起昭陵還有個少年成名的國舅，那時只有四歲的沈柏卻把這些事記得清清楚楚，實在不能不讓人懷疑。

    趙徹站起來，微微傾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沈柏：“你打聽這些事做什么？”

    趙徹周身的氣勢全開，這個姿勢又極具壓迫性，沈柏仰頭平靜的與他對視：“我既然要做少爺手里的刀，自然要仔仔細(xì)細(xì)了解少爺?shù)南才瓚n愁才行?！?/br>
    趙徹危險的瞇了瞇眼睛：“你早就知道此行會有危險？”

    沈柏一臉無辜：“少爺明鑒，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趙徹眼尾斜長的上揚，并不相信沈柏的話，沈柏繼續(xù)道：“我只是覺得，瀚上京中迷霧太多，少爺若是無法看清真相，借這次走出來的機會，也許能看清那些成日在自己面前晃悠的究竟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上一世趙稠是在恒德帝薨逝后逼宮的，雖然顧恒舟及時帶兵趕回鎮(zhèn)壓了叛亂，但朝廷元氣大傷。

    為了肅清趙稠在朝中的勢力，趙徹砍殺了很大一批官員，丞相和德妃也在其中，農(nóng)業(yè)方面一直是丞相把持，丞相死后，沒有適合的人能提拔起來，位置懸空了兩年，昭陵的農(nóng)耕問題一下子暴露出來，直到沈柏死的時候，也沒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這一世若是趙徹能早點看清趙稠和丞相的狼子野心，便能更早一點改變昭陵腐朽的現(xiàn)狀。

    ……

    從暮祀到恒陽是逆行，要走整整八日才能到。

    走到第四天，雨勢變大，上游的山洪匯到江里，水流變得異常湍急，江上起了大風(fēng)，顧恒舟他們坐的大船還能勉強保持平穩(wěn)，沈柏他們的船卻已經(jīng)被浪濤卷的搖晃得不行。

    周玨和楚應(yīng)天被晃得吐了，趙徹臉色難看的忍耐著，連那三個死士的臉都有點白，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沈柏，她忙著照顧趙徹，倒是一直沒有歇下來。

    午后風(fēng)雨更甚，天黑沉沉的透不出一絲光亮，好像下一刻就會塌下來，江上霧茫茫一大片，連顧恒舟他們的船都看不到了。

    船家跌跌撞撞的找來，對趙徹他們說：“風(fēng)雨太大了，連浮標(biāo)都看不到，若是撞上暗礁會有沉船的風(fēng)險，前面不遠(yuǎn)的山上有一座古寺，幾位客官可以去那里休整一夜，等風(fēng)雨小一些再出發(fā)?！?/br>
    幾人雖然都會水，但從沒在這么湍急的河里游過，當(dāng)真沉了船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趙徹壓下胃里的翻涌沉聲命令：“靠岸！”

    船家掌舵在一處相對和緩的水灣靠岸，這里兩岸都是料峭的山崖，呈八字形將寬闊的江面收窄，沈柏扶著趙徹上岸以后，立刻聽到前面不遠(yuǎn)處有急流拍打在崖壁上的聲音，澎湃喧囂，震得人心底生出兩分不安來。

    船家說的古寺在半山腰上，只有一條細(xì)窄的小徑通往上面，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小徑的臺階上長了不少青苔，兩邊的樹木被狂風(fēng)摧折，攏在小徑兩側(cè)，走路都不大方便起來。

    沈柏一手幫趙徹?fù)沃鴤?，一手扶著他，?xì)心地提醒：“少爺，小心滑?！?/br>
    趙徹一直忍著暈船的惡心，腳踩到實地以后，眉心不著痕跡的松開了一些。

    風(fēng)雨太大，沈柏把傘全打在趙徹一個人頭上，沒一會兒全身就濕透了。

    三個死士下船后，立刻有一個人先行上山打探情況，剩下兩個一個斷后，一個留下來看著船家以免生出什么變故。

    周玨和楚應(yīng)天吐得天昏地暗，兩人互相摻扶著跟著在趙徹和沈柏后面上山。

    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一座古樸老舊的寺廟出現(xiàn)在眼前，寺廟的建筑風(fēng)格和昭陵的差不多，前面是佛堂，后面是僧人住的禪房，再后面是供奉已經(jīng)圓寂僧人舍利子的佛塔。

    先行到達(dá)的死士已經(jīng)查看了一遍，站在門口候著，等趙徹他們到了，輕輕搖了下頭，示意這里面沒有問題。

    沈柏上去叩門，風(fēng)雨太大，怕僧人聽不清，沈柏用的力氣很大，正要扯開嗓子喊人，寺廟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搖曳的燈籠光亮從門里透出來，然后是一顆圓溜溜光禿禿的小腦袋。

    這是個才十來歲的小沙彌，他生得好看，虎頭虎腦的，臉頰有些嬰兒肥，很是討喜，軟糯糯的問：“你們是什么人？”

    沈柏沖他作了個揖，溫聲道：“小師父，我們是昭陵的茶商，準(zhǔn)備去恒陽做生意，風(fēng)雨太大了，想借貴寺留宿一晚可以嗎？”

    小沙彌狐疑的看了看其他人，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退到一邊讓他們進(jìn)門。

    小沙彌直接帶他們?nèi)チ撕笤憾U房，嘴里小聲道：“師兄們都已經(jīng)睡下了，若需要熱水，你們得自己燒，這兩日上香的人很少，素齋也沒有了?！?/br>
    沈柏是頭一回見到年紀(jì)這么小的和尚，見他的光頭實在可愛，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小師父能收留我們已經(jīng)很好了，其他的我們會自己處理的，小師父法號什么呀？”

    小沙彌單手舉著，繃著小臉煞有其事的回答：“貧僧法號寂塵，主持說世間萬物，皆會消亡歸寂了如塵埃?！?/br>
    寂塵？

    才十來歲的小孩兒，便是出了家，這法號也未免起得太老氣沉沉了吧。

    沈柏暗暗在心里琢磨，不過這是人家主持取的名，她一個過路人實在沒有資格置喙，勾唇?jīng)_寂塵笑笑：“辛苦寂塵小師父了，不過我心中有點疑慮，方才我剛敲門小師父就到了，可是一直在門口候著專程在等什么人呀？”

    寂塵詫異的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沒想到沈柏會注意到這樣的細(xì)節(jié)，沈柏步子微頓：“小師父沒在等人嗎？”

    寂塵垂下眸子，低聲說：“主持前幾日出去遠(yuǎn)游了，他說可能會有有緣人來此，特意讓我在此等候?！?/br>
    沈柏挑眉：“小師父的意思是，我們就是你要等的有緣人嗎？”

    寂塵雙手合十，老神在在的念叨：“阿彌陀佛，緣起即緣滅，有緣無緣皆有因果，不必執(zhí)著。”

    倒真是看得通透。

    沈柏不再說話，安靜的跟著寂塵走到禪房。

    寺廟不大，只有三間禪房是空著的，和之前在暮祀一樣，三個死士一間，周玨、楚應(yīng)天和沈柏一間，剩下一間給趙徹。

    雖然打著傘，趙徹的衣服還是濕了大半，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沈柏問寂塵要了干凈衣服，寺里沒有別人，只有僧衣，沈柏全都收下，對寂塵道了謝。

    等所有人都安頓下來，沈柏跟著寂塵去廚房燒水，缸里的水是滿的，沈柏這一路做已經(jīng)習(xí)慣做這些事了，揭開鍋蓋舀了一大鍋水進(jìn)去，然后坐下來生火。

    柴很干，火很快升起來，想著一會兒沒辦法單獨洗澡，沈柏趁著這個時候烤衣服，寂塵站在門口沒走，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沈柏：“施主是昭陵哪里人士？”

    沈柏張嘴就想答睦州，但想到這是寺廟，她好歹是重活了一回的人，還是要對佛祖有點敬畏之心，便坦誠道：“我是瀚上京來的，那里是昭陵的國都，小師父聽說過嗎？”

    寂塵點點頭。

    他穿著灰色僧衣，提著燈籠站在門口，外面風(fēng)雨依然沒有停歇，燈籠被吹得左右晃動，僧衣衣擺也跟著不停翻飛，明明看上去有點胖墩墩，卻好像下一刻就會被風(fēng)吹走。

    沈柏莫名有點心疼，扭頭看著寂塵問：“小師父是哪里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寂塵抓緊燈籠，思忖了片刻低聲說：“我是三師兄從江里撿回來的，師兄們說，我被撿回來那天晚上也下著很大的雨，若不是佛祖慈悲，我約莫早就死了?！?/br>
    沈柏彎了眸，歪著腦袋對寂塵說：“那小師父運氣很好哦，不僅與佛祖淵源深厚，而且還有主持和各位師兄弟照顧你，是有福之人呢?！?/br>
    寂塵眸子發(fā)亮，臉上帶了笑：“你與主持和師兄們說的一樣?！?/br>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屋檐水濺到臺階上，沈柏見寂塵還想說話，主動邀請：“外面冷，小師父要不要進(jìn)來與我一起烤火？”

    寂塵有點心動，不過思索了一會兒他還是搖了搖頭：“明日還有晨誦，我該回去睡了，若是起晚了，師兄們會罰我劈柴挑水的?！?/br>
    寂塵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肚子卻咕嚕叫了幾聲，沈柏狐疑：“等等，小師父今日沒吃東西嗎？”

    她剛剛舀水的時候看見米缸和菜筐都是滿的，寺里應(yīng)該剛補給過物資才對。

    寂塵眼眶紅了，抓著燈籠站在原地，表情悲傷又無措，沈柏心里頓時警鈴大作，噌的一下站起來，拉著寂塵跑回去找趙徹。

    快到禪房的時候，一支利箭射到沈柏前面的地磚里，沈柏立刻抱著寂塵躲到柱子后面，同時大喊：“有埋伏，保護少爺！”

    話音落下，二十幾個蒙著臉的黑衣人拿著長劍從房頂躍下。

    寂塵手里的燈籠早就熄滅，傾盆的大雨掩蓋了其他聲音，無形的肅殺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三間禪房緊閉著沒有動靜，屋里燃著燈，和外面的風(fēng)雨阻隔開來，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柏抱進(jìn)寂塵，天空突然被一道猙獰的閃電劃破，雷聲轟然而至。

    黑衣人應(yīng)聲而動，大多數(shù)殺向三間禪房，剩下三人提劍攻向沈柏。

    沈柏抱著寂塵正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一個暗金色身影從天而降。

    佩劍在暮祀城中被折斷，顧恒舟改用長戟，飄然落地后，一記橫掃千軍便將那三個黑衣人掃飛。

    那些人沒想到顧恒舟會突然出現(xiàn)，驚愕的瞪大眼睛，沈柏欣喜的喚了一聲：“顧兄！”

    顧恒舟不理她，直接殺向剩下的人，又有很多精銳從寺外翻進(jìn)來，和這些殺手殺作一團。

    沈柏不知道顧恒舟什么時候和趙徹商量好的，竟帶人埋伏在這里，來了個黃雀在后，趙徹和周玨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禪房里了，沈柏有點氣悶，沒想到這次的行動趙徹竟然把她排除在外，一點消息都沒讓她知道。

    正想著，寂塵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哀求：“可不可以救救我?guī)熜炙麄?？?/br>
    沈柏詫異：“他們還活著？”

    寂塵點點頭，那些人抓了師兄威脅他，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守在門口等人。

    沈柏跟著寂塵去了后面柴房，柴房沒有人，空氣中卻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沈柏擰眉，寂塵那幾位師兄只怕已經(jīng)遭遇了不測，寂塵卻不死心，焦急地喊：“師兄，你們在哪兒啊？我?guī)藖砭饶銈兞?！?/br>
    沒人回答，沈柏剛想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一下，一道閃電閃過，沈柏看見背后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閃電的光亮只有一瞬，驚雷聲起，沈柏抽出腰間的軟劍矮身躲過背后黑衣人揮來的劍，反手一劍砍了黑衣人的手。

    guntang的血瞬間噴濺出來，沈柏把寂塵抱進(jìn)懷里，替他擋掉那些血腥，嘴里小聲念叨：“小師父莫要害怕，佛說生即是死，死亦是生，活著的眾生皆苦，死了才能早登極樂！”

    沈柏把活著說成受苦，死了反而解脫，既是讓寂塵不要害怕，也是讓他日后知道師兄們都不在了不要太難過。

    這群黑衣人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那人被砍掉一只手后，慘叫了一聲，卻沒因此喪失戰(zhàn)斗力，沈柏抱著寂塵沖出柴房，那人立刻追出來。

    寂塵不輕，沈柏抱著他跑不了太快，好在繞過轉(zhuǎn)角便看見顧恒舟趕來，心底一喜，然而還沒來得及跑到顧恒舟面前，就聽見顧恒舟沉聲命令：“蹲下！”

    沈柏毫不猶豫的蹲下，一個顆拇指大小暗器從頭頂飛過，顧恒舟用長戟去擋，那暗器嘭的一聲炸開，一團白色粉末飄在空中。

    顧恒舟立刻屏住呼吸，提醒沈柏：“小心有毒！”

    沈柏屏住呼吸，幫寂塵捂住口鼻，顧恒舟穿過那團粉末，直接用長戟將那黑衣人當(dāng)胸刺穿，那人瞪大眼睛，有些死不瞑目。

    顧恒舟收回長戟，伸手把沈柏拎起來，剛要說話，眼睛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潑了辣椒水，視線變得模糊，顧恒舟松開沈柏，抬手揉了下眼睛，那癥狀沒有減弱反而越發(fā)強烈，顧恒舟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

    沈柏詫異：“顧兄，你怎么……”

    聲音戛然而止，沈柏一把抓住顧恒舟的手，顧恒舟眼角流出血來，明顯是因為剛剛的粉末中了毒。

    沈柏有點慌，不敢想象顧恒舟如果被傷了眼睛該怎么辦。

    又有其他黑衣人追來，眼睛雖然痛得厲害，顧恒舟還是在聽見聲音之后抬手擋下別人的進(jìn)攻。

    沈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抱著寂塵退到一邊，對顧恒舟說：“顧兄，你的身后有一個黑衣人，左手邊有兩個，左手邊的兩人準(zhǔn)備合力攻你的下路，背后的人準(zhǔn)備攻你上路?！?/br>
    根據(jù)沈柏的提示，顧恒舟擋下三人的攻擊。

    其中一人覺得沈柏礙事，朝沈柏攻來，沈柏抱著寂塵一邊抵擋著后退一邊注意著顧恒舟那邊的情況。

    眼看那兩人要合力斬殺顧恒舟，沈柏大叫：“顧兄扎馬往左偏三寸，正前方黑衣人可殺！”

    顧恒舟照做，躲開背后刺來的劍，長戟一揮，斬斷前面那人的腦袋，然后抬手抓住耳畔刺空的劍，掉轉(zhuǎn)長戟刺進(jìn)那人胸腔。

    那人悶哼一聲，軟軟倒地，顧恒舟抽出長戟。

    與此同時，沈柏被黑衣人逼到寺廟后門，看出她想護著寂塵，那人專挑寂塵下手，沈柏行動受限，胳膊被劃了兩劍，眼看抵擋不住，沈柏瞄準(zhǔn)機會把寂塵推到一邊，正要提劍去擋，被當(dāng)胸一腳踹飛。

    那一腳極狠，沈柏被踹到門上，后門早已腐朽，直接爛掉，沈柏被踹飛出去。

    后門外面是懸崖，沈柏已經(jīng)聽到了波濤洶涌的水聲，雨勢越來越大，被風(fēng)卷著拍在臉上生疼。

    沈柏咳了一聲，胸骨生疼，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那人追上來又補了一腳。

    沈柏被踢得滑出去，身體瞬間懸空，下墜的瞬間，她看見顧恒舟擲出長戟直接貫穿那個人的胸膛。

    下一刻，顧恒舟閉著眼睛，毫不猶豫的躍下山崖，朝她伸出手：“把手給我！”

    他明明已經(jīng)看不見了，語氣卻還篤定自信得好像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有他在都不用害怕。

    在落水的前一刻，沈柏握住了顧恒舟的手。

    身體被冰冷湍急的江水卷裹瞬間沖出很遠(yuǎn)，但這個過程中，她感覺自己的手一直被緊緊握住沒有放開。

    水流太急了，里面還有很多被沖下山的浮木，沈柏腦袋被撞了一下，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這場暴雨連下了整整三日，恒襄江水位暴漲，下游泛濫成災(zāi)，江邊百姓卻發(fā)現(xiàn)有人一路沿江搜尋著什么人，然而直到三日后洪水消退，這些人也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

    沈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兵荒馬亂，有很多人在哭，在哀求嚎叫，像無數(shù)冤魂一樣纏著她不放，恨不得把她拖進(jìn)無邊煉獄。

    她拼了命的往前跑，生怕一停下就被抓住再也無法離開。

    不知道這樣跑了多久，耳邊傳來一個軟糯清脆的聲音：“大哥哥，藥熬好了?！?/br>
    那聲音之后，夢境瞬間消散，但眼皮很重根本睜不開，過了一會兒，沈柏感覺下巴被扣住，然后有苦澀難聞的藥灌進(jìn)嘴里。

    那人明顯沒有照顧人的經(jīng)驗，一口氣倒了很多，吞咽不及，沈柏嗆得咳嗽出聲，肺腑疼，腦袋也疼，那人把碗放到一邊，用帕子幫她擦嘴。

    沈柏又咳了一會兒，終于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草房屋頂。

    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偏頭，沈柏看見顧恒舟穿著一身粗布短打，用布蒙著眼睛，編著東恒國男子的發(fā)辮坐在床邊。

    都沒事！

    沈柏松了口氣，正要說話，那個軟糯清脆的聲音欣喜的喊：“大哥哥，這個jiejie醒了！”

    沈柏太陽xue突突的跳了兩下，循聲望去，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兒穿著好看的衣服，扎著兩個羊角辮站在顧恒舟身后，正沖沈柏甜甜的笑，上下牙床各缺了一顆牙齒，淳樸又可愛。

    沈柏心肝發(fā)顫，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干笑著對那小女孩兒說：“小meimei，我感覺我腦袋好疼，你能叫你家大人來幫我看看嗎？”

    小女孩兒說：“我阿爸出門采藥去了，他讓你先把這碗藥喝了，喝完就不會疼了?！?/br>
    沈柏看到旁邊放著一碗藥，應(yīng)該就是顧恒舟剛剛喂給她喝的，沈柏忙端起來喝完，把空碗遞給小女孩兒：“我喝完了，可以麻煩你把碗先拿走嗎？謝謝你呀。”

    沈柏嗓子是啞的，聲音不大好聽，勝在語氣溫和，笑容也很親切，小女孩兒走過來把碗拿走，脆生生的說：“那jiejie你好好休息，不要讓大哥哥擔(dān)心。”

    沈柏笑著點點頭，后背一陣陣的冒冷汗。

    等小女孩兒一走出去，沈柏立刻火燒屁股的坐起來，底氣不足的笑出聲：“哈哈哈，這個小meimei真可愛，看我長得嬌小，就以為我是jiejie，顧兄你怎么不告訴她真相呢，我怎么可能是jiejie呢？”

    顧恒舟的眼睛被布蒙著，沒了平日的犀利鋒銳，他面朝著沈柏，表情非常平靜，薄唇微啟，一字一句地說：“我也在想，瀚上京里人人皆知的太傅獨子，怎么會變成女子?！?/br>
    沈柏冷汗涔涔，手腳有點發(fā)軟，仗著顧恒舟現(xiàn)在看不見，垂死掙扎：“顧兄，是他們認(rèn)錯了，我怎么可能會是……”

    “你身上的衣服，是我?guī)湍銚Q的?！?/br>
    顧恒舟冷冷的打斷，沈柏哽住，像犯了錯被家中最嚴(yán)厲的長輩逮住的小孩兒，低著頭不敢說話。

    顧恒舟繼續(xù)說：“沈柏，我現(xiàn)在雖然看不見，但我不是傻子！”

    就算未經(jīng)人事，他也分得清男女之間的區(qū)別。

    這下是真的無可抵賴了。

    沈柏舔舔唇，抓住顧恒舟的手懇求：“顧兄，我才十四歲，還不想死，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顧恒舟冷漠的抽回自己的手質(zhì)問：“太傅為什么要讓你女伴男裝？你們有什么意圖？”

    沈柏說：“顧兄，如果我說是先皇后故意指鳳為凰的你相信嗎？”

    顧恒舟擰眉，一時間當(dāng)然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辭。

    沈柏仔細(xì)為他分析局勢：“顧兄，我爹只是一個小小的太傅，哪有這么大的能耐瞞天過海啊，你想想，我是在先皇后寢殿出生的，還被先皇后養(yǎng)了四年，先皇后難道會不知道我其實是女子嗎？”

    知道顧恒舟忠君愛國，不會質(zhì)疑先皇后的為人，沈柏軟著聲道：“先皇后已故，她宮里的人也全都不在了，現(xiàn)在沒人知道她當(dāng)初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先皇后一生賢良溫厚，我相信她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用意，我雖是女兒身，但這么多年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男子，定不會辜負(fù)先皇后期望，好好報效朝廷！”

    沈柏信誓旦旦的說，好像自己真能干出什么大事來一樣。

    沉著臉?biāo)妓靼胩?，顧恒舟說：“昭陵沒有女子入仕的先例，欺君之罪是重罪，回京之后，你隨我一起去御前向陛下說明真相！”

    沈柏有點抗拒：“顧兄，陛下會砍了我的腦袋的?！?/br>
    顧恒舟面無表情：“如果你還想繼續(xù)隱瞞，我不介意帶一具尸體回去！”

    沈柏唇角抽了抽，忍不住小聲抱怨：“顧兄，你明知道我喜歡你，把我親了摸了，占盡了便宜，一扭頭卻要送我去死，也太狠心了吧?！?/br>
    顧恒舟眉頭絞成麻繩，沉默半晌問：“所以，你想讓我對你負(fù)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