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yīng)了一聲，把手在毛巾上擦干，拿了一支紅筆幫嫻嫻改作業(yè)，不出意外又是全對，他在最下面簽上“沈蘭”兩個字，這次寫得沒有以前飄逸，他微微皺眉，然后對meimei道：“該睡覺了?！?/br>
    嫻嫻在電視機面前戀戀不舍，李許家狠心地把電視關(guān)掉：“水放好了，去洗漱?！?/br>
    在meimei洗漱的間隙，李許家把她的書包收好，明天要穿的衣服也放在床頭柜上，這樣就不用mama早起。嫻嫻洗漱好上床，李許家收拾完，去幫她蓋好被子，夏天很熱，家里沒有空調(diào)，只有一臺頭歪身斜的老電風(fēng)扇，蓋子用黃色的膠布纏住?，F(xiàn)在這臺電風(fēng)扇被放在mama和嫻嫻的臥室里，頑強地運轉(zhuǎn)著。

    嫻嫻還睡不著，睜著大眼睛，看他：“哥哥，你要去哪里??？”

    李許家收行李的時候被她看見了，最開始說的是“出去讀書”，現(xiàn)在卻也說不出口了。

    小區(qū)里有個哥哥，前幾年去上?！瓣J蕩”了，李許家想到他，便想說“出去打工”，但沉默一會兒，道：“去打游戲?！?/br>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可能要幾天，”他含糊地說，然后轉(zhuǎn)移話題，“我走的時候你要按時吃藥，mama不在家就讓江阿姨給你簽字?！?/br>
    “好的，”嫻嫻很乖地應(yīng)了，兩人對視一會兒，嫻嫻的眼睛愈發(fā)大了，“哥哥我睡不著?！?/br>
    李許家道：“三、二、一！”

    嫻嫻飛快地閉上眼睛：“這次我是‘二’！”

    李許家道：“我是‘三’?！?/br>
    “那我贏了！”

    “嗯，”李許家道，“回來給你買蛋糕?！?/br>
    他起身，把燈關(guān)了，一時間只聽得到電風(fēng)扇的聲音。

    “要有草莓的?！?/br>
    “好，”李許家應(yīng)了，“在學(xué)校要努力學(xué)習(xí)，不舒服就不學(xué)?！?/br>
    “哥哥要努力打游戲，不舒服就不打?！?/br>
    “好。期末考的目標(biāo)是什么？”

    “三個一百分！！”

    “九十分也可以?！?/br>
    嫻嫻扭了扭：“九十分就是倒數(shù)第一了?！?/br>
    “……好吧，”他沒想到小學(xué)二年級的競爭如此激烈，“盡力就好?！?/br>
    把門輕輕合上，他回自己臥室，最后檢查一下有什么東西沒帶，但是檢查來檢查去也不知道要帶什么東西走，冬天的衣服先不帶，筆和書也不用帶，因為以后不會再上學(xué)了。

    前天剛剛結(jié)束的期末考試應(yīng)該就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考試了吧，剛剛班長還在班群里通知明天要補課，補課的卻要少一個人了。

    他把書包里的書都倒出來，裝到抽屜里面，大部分還很新，以后或許可以借給誰用。他沒有筆袋，全身家當(dāng)只有一只黑色的簽字筆，上面用改正液歪歪扭扭地涂了個“李”字，筆蓋還破了。他拎著書包甩了甩，半塊橡皮擦不知從哪里掉了出來，他拿著這塊橡皮擦，怎么也想不起來，也一并扔進抽屜里。書包終于空了，他把這個用了四年的黑色書包掛在衣柜上，感覺它像一個光榮退役的老兵，縱然傷痕累累，卻也貼滿“榮耀”的徽章。

    他把裝好衣服的塑料袋放在床上，袋口系起，打了個死結(jié)。身份證在衣服口袋里，待會坐火車要用。身上有兩百塊現(xiàn)金，一百在塑料袋最中間、被衣服包裹著，另一百塊零錢在褲子口袋里。

    一切就緒，他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

    接近十點，路上人漸漸少了。從窗外看過去，隔壁街的幾家小吃攤還沒收攤，面館也開著。他想到以后吃不到那家的干拌面，又添幾分惆悵?；疖囀鞘c，跟其他人約好十一點到火車站，現(xiàn)在差不多該出發(fā)了。

    沈蘭對這一切毫不知情，他不敢再和她說。前幾天又說了一次，結(jié)果不僅被罵，還被打了兩耳光。他心里有氣，這兩天都沒怎么和mama說話，當(dāng)時做好決定，說不出是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但之中或多或少有報復(fù)的心思，“等我走了你就后悔打我了”，這句話晚上輾轉(zhuǎn)之時在心底吼出了無數(shù)遍。他打開抽屜，從語文書扉頁撕下一張雪白的碎片，離開需要告別。

    “我走了?！?/br>
    第一句很輕松地寫好，主角有了。下面應(yīng)該交代事件起因，“楊老板叫我去他那里打”，雖然她應(yīng)該知道自己是去“打”什么，此刻不寫賓語卻有些誤導(dǎo)，他補上“游戲”兩個字。如果只是寫打游戲，似乎又顯得自己不務(wù)正業(yè)，只是為了去玩，所以這里必須要有自己的目的，“一個月1500”，最后一個零沒畫好，他把“1500”涂黑，又重新一筆一劃寫工整，這應(yīng)該是他寫得最好的字了。

    寫到這里，他心底生出一絲自豪，我也是能賺錢養(yǎng)家的人了。待遇寫完……不對，還必須補上“包吃住”。然后要交代什么呢，“你不要太累了”有些rou麻，而且說過很多次，mama也不會聽勸。“不用擔(dān)心我”比較好，他很成熟，可以照顧好自己。然后是很重要的，“我的工資打到你農(nóng)行卡上”，以防m(xù)ama覺得錢來路不明不敢收，現(xiàn)在算是交代完了。

    他鄭重地寫下日期和自己的名字，本來想寫個“你的兒子：”，但畢竟還在生氣，就不寫了，抬頭也不寫。

    他把這張紙的碎片放在書桌上，用存錢罐壓住一個角。這段話一共三句，五十四個字，三個逗號，三個句號。他檢查一遍，總覺得有什么沒寫上，不過時間來不及了，還是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