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wèi)間押了幾個罩著黑頭套的人，為首者頭套下露出文二品赭色官服，其雙手被捆在身后不斷掙動，在暗衛(wèi)的推搡下毫不情愿地向前步行著，顯然是被強擄進(jìn)宮的。

    待走至近前，隊首一人上前扯掉這人的頭套道：“胡公公，裴鈞帶到。”

    裴鈞的臉從揭開的頭套下露出來，口中塞著布條，頰邊有些青腫，神色在月色宮燈的映照下顯出憤懣。此時一看胡黎在前，他英眉頓聚。

    胡黎對上他敵視的目光，眼神有一絲尷尬，一時袖手看向旁邊暗衛(wèi)，卻未見其首領(lǐng)，不免問道：“楚司丞呢？”

    這時，隊列中被罩著頭套押在最后的一個猛地一掙，嘴中發(fā)出嗚嗚叫喊，被一旁的侍衛(wèi)一腳踢在下腹部，頓時忍痛息了聲響。

    前排的暗衛(wèi)答胡黎道：“司部有事，楚大人先回去瞧瞧?！?/br>
    胡黎了然地點了點頭，再抬起眼皮掃視一遍這隊伍，不覺有異，這才抬手向身后殿門招了招。

    守在殿門的小太監(jiān)見狀，即刻向內(nèi)稟報：“啟稟皇上，皇城司將人帶來了。”

    殿內(nèi)的金紗座屏后，姜湛放下手中的折子，聽言斂眉，過了會兒方道：“帶進(jìn)來。”

    門外紫衫打扮的一眾暗衛(wèi)聽了，彼此相覷一眼，不露聲色地架起裴鈞來，在胡黎的引領(lǐng)下，步履從容地踏進(jìn)了崇寧殿。

    殿中燈火通明，照亮了裴鈞的眉宇。待他雙眼漸漸適應(yīng)了殿中的光亮，便見自己正站在這一方熟悉萬分的殿宇正中，而立在他面前七八步外高臺之上的，也果然是姜湛。

    姜湛眼看四周暗衛(wèi)已押著所有罩了頭套的人進(jìn)殿，便揮手讓殿中宮女、侍衛(wèi)全數(shù)退下，并令太監(jiān)關(guān)上殿門。接著，他一步一步走下御案所在的高臺，走到裴鈞近前，仰頭審視著裴鈞，緩緩道：“裴少傅，你可讓朕好等?！?/br>
    姜湛正要再說什么，一旁的胡黎卻見裴鈞被捆在背后的雙手忽地拉掉了腕上的繩結(jié)，頓時驚覺不對，可剛叫出一聲“皇上”，卻忽感身后一陣?yán)滹L(fēng)，待反應(yīng)過來，他后腰已抵上個尖銳之物，背脊瞬時涼了半截。

    胡黎移目向后，竟見是個紫衫“暗衛(wèi)”挾持了自己，再看向幾步之外，發(fā)現(xiàn)裴鈞已不知何時扯下了口中布條，手中也多了把銀刃短刀，此時正一手揪著姜湛脖領(lǐng)，一手反握著刀柄，將刀口死死抵在姜湛頸間，而周遭“暗衛(wèi)”也在片息之間守住了殿門，罩著黑頭套的幾人亦如裴鈞一般徑自解開束縛，加入了周遭的動作。

    “這……”胡黎瞬時瞪目驚恐，忽地明白過來：原來裴鈞并未受捕，而這些人，也根本就不是皇城司暗衛(wèi)！

    ——裴鈞應(yīng)是料準(zhǔn)姜湛篤信皇城司能力，亦不敢在眼下的政局里走漏暗捕朝臣的消息，定會在此時遣散宮中侍衛(wèi)，這才敢堂而皇之地令人扮作皇城司暗衛(wèi)入宮，然后在姜湛習(xí)慣性走近他的同時發(fā)難，一舉挾制天子，以掌控宮闈。

    若不是對姜湛絕對了解，裴鈞絕然不敢如此行事。想到此處，胡黎心知，裴鈞此時已接出姜煊，在宮中再沒有任何把柄，眼下為了保命，已不惜與姜湛撕破最后一層臉皮，若是他此時還想再幫姜湛，裴鈞定會把他通風(fēng)報信的事情說出來，到了那時，裴鈞若逼宮不成，他就一定會被姜湛殺死。

    想到此，他渾身一冷，只再看了姜湛一眼，便一轉(zhuǎn)眼珠看向裴鈞，假意哀求一句：“裴大人！使不得??！可不能傷了皇上！”

    姜湛那廂被裴鈞以刀相逼，完全僵在原地，此時垂目瞪著頸間利刃，他眼中已被驚怒填滿：“裴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逼宮行刺朕！”

    “皇上此言差矣。”裴鈞拽著他襟領(lǐng)將他擋在身前，以刀刃迫使他看向前方，冷冷道，“啟稟皇上，皇城司司丞楚天遠(yuǎn)，假傳圣旨、擅調(diào)人馬，攜領(lǐng)暗衛(wèi)，圍剿重臣府邸、威脅當(dāng)朝公卿，這才是行刺，其罪當(dāng)誅。臣只是代皇上捉拿了這賊子，進(jìn)宮交由皇上處置罷了。”

    他此言一落，兩個“暗衛(wèi)”已將最后一個罩著黑頭套的人押到姜湛近前。此時揭開頭套，被押者奮力一掙，終于被推搡倒地。

    姜湛看向此人，雙瞳猛縮，見此人正是被派去捉拿裴鈞的暗衛(wèi)首領(lǐng)，不由心底發(fā)起冰寒。下一刻，他眼前銀光一晃，那首領(lǐng)悶哼一聲，脖頸便已被身后“暗衛(wèi)”劃開條豁口。

    鮮血頓時噴涌出來，直濺到姜湛浮繡龍紋的靴頭上，瞬時浸染進(jìn)去，那首領(lǐng)也抽搐著在地上掙扎，片刻間已沒了呼吸。

    姜湛眸色更驚，即刻顫顫倒退半步，后頸卻抵上身后裴鈞的胸膛，一時只覺橫在頸間的刀刃都更尖利，不由真正惶恐起來：“裴鈞，你……你果然是要逼宮造反！”

    裴鈞俯身在他耳邊，語氣冰冷道：“非也，皇上，我這是入宮勤王。”

    隨著話音，他落手扯下姜湛腰間的錦囊，看向一旁胡黎道：“煩請胡公公領(lǐng)人闔閉各道宮門?；噬辖袢丈碜硬贿m，這便要歇息了，容不人誰打擾?！?/br>
    胡黎整個人一凜，抖著眼皮看向姜湛一眼，哆嗦著應(yīng)了一聲，便被裴鈞的人手左右陪同著，打開殿門走了出去，抬手招來門外小太監(jiān)，低聲吩咐他們和殿中侍衛(wèi)關(guān)上崇寧殿四方的大門。

    就在殿外侍衛(wèi)聽令轉(zhuǎn)身的一刻，胡黎身旁的一干“暗衛(wèi)”忽地出手，于無聲之中，迅速而準(zhǔn)確地敲暈了崇寧殿周遭最近的一圈侍衛(wèi)，并將這些侍衛(wèi)秘密拖入側(cè)殿之中，頃刻換上了這些侍衛(wèi)的衣裳，并將他們用繩索一一捆縛起來，如此，這些人就又變成了宮闈近侍。

    這些動作前前后后不過只花了半盞茶功夫，叫胡黎看得心驚。他正猜度著這些假冒暗衛(wèi)的人是何來歷，還沒等想出個頭緒，卻又被拽進(jìn)了殿內(nèi)，只見殿中姜湛已被一旁“暗衛(wèi)”控制，而裴鈞正從腰間掏出個小瓷瓶來。

    姜湛一見裴鈞掏出瓷瓶，猛地在暗衛(wèi)手中一掙：“裴鈞，你干什么！”

    裴鈞推掉了紅綢的瓶塞，倒出一粒極小的藥丸來。姜湛見狀，更是猛烈掙扎，卻不敵身旁桎梏般的挾制，很快就被裴鈞捏住下頜，頓覺舌尖一苦，那粒藥丸已在口中化了。

    姜湛脊背拔涼，以為這是奪命的毒藥，立時驚恐地咳嗽干嘔起來，可裴鈞卻掏出絹子擦了擦手紙，將絹子扔在地上，目光涼薄道：“放心，這毒要不了你的命，不過是每半日發(fā)作一次罷了?！?/br>
    姜湛滿面紫紅地止了干咳，抬起頭仇恨地看向裴鈞，只聽裴鈞接著道：“每次藥性發(fā)作，你會渾身劇痛，生不如死，沒有解藥，便會痛至抽搐而亡。若想活命，你最好照我說的做?！?/br>
    “你敢威脅我……”姜湛漲紅了臉，對他怒目而視，“裴鈞，我要殺了你！”

    “等會兒你毒發(fā)了，恐怕是求我都來不及。”裴鈞瞥他一眼，抬手揮了揮，兩旁侍衛(wèi)便把姜湛架起來帶去了內(nèi)殿。

    這時他看向愣愣站在殿門處的胡黎，靜靜與胡黎對視片刻，吩咐左右：“死守各處宮門。”

    說完，他走到御案前，熟練地抽出一卷宮闈布防圖紙，拿起桌上的軟毫匆匆勾了幾下，便招來胡黎道：“胡公公，明日一早，勞您將東南門、西南門和正北門的步兵如此調(diào)換一番，再把內(nèi)朝朝覲往后推一推，就說皇上咳疾又犯了。”

    胡黎眼神一閃，接過圖紙，知道裴鈞這是要從內(nèi)而外地改換宮中人馬，心下便愈發(fā)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