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原野臉上掛了淡笑，一陣風拂在他們臉上。孟原野抬頭，發(fā)現(xiàn)今晚星星特別亮，她似乎被激起了無盡訴說的欲望。

    她感慨：“幫別人是幫自己，幫別人是幫自己，幫別人……星燃，那是你們。你們所處的位置給你們選擇的權(quán)利?？啥鄶?shù)人，是說大多數(shù)人，都沒得選，只能茍且。

    今天這個乞丐不跪下，他就要面臨被餓死，或者被凍死的危險。人活著就有欲望，有偏見，有嫉妒，有不滿，還會犯錯。

    犯很多很多錯，即便反思，也改變不了什么。他依然會錯下去。到老來懺悔，到老來流淚，到老來稀里糊涂地等死。”

    在所有的欲望里，活下去，大概是首當其沖的，更是本能。

    “如果全部人都能明白：一個人是所有人，所有人是一個人，一個人的災(zāi)難也是所有人的災(zāi)難……那這世界永遠和平，每個人都不會感到痛苦?？蛇@樣的地方只有死了才有，極樂天堂啊?！?/br>
    她轉(zhuǎn)頭看廖星燃，風吹到眼中，似是平靜海面被風掀起浪，“星燃，只能說……你太幸運了?！?/br>
    廖星燃身上有絕對的純粹和支持著這種純粹的條件。他有一雙能捕黑暗的眼，有能驅(qū)惡的勇氣。孟原野知道，這些所有的特質(zhì)，放到絕大多數(shù)人身上，都會消失不見，但在廖星燃這兒不會。因為他即便已經(jīng)如此幸運，可心中的敬畏依然沒有半分減退。

    廖星燃很久都沒再說話，良久，他像個膽怯的孩子，喉結(jié)上下滑動，眼神無聚焦，眨了眨眼，“可我還是怕?！?/br>
    孟原野看向他，笑起來，“什么？你搖搖欲墜的危機感？還是怕什么？樓倒了還是鬼吞人？哈哈哈！我從前有聽見別人說話，意思是，對規(guī)則和黑暗心有敬畏之人，就算是鬼神見了，也要禮讓三分，為他開道。星燃，你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你大可以自在一些，往高處去，還不怕掉下來。因為我會永遠在這兒，也會永遠是這幅姿態(tài)。即便我不在，也還有很多人。何尋，黎清揚，或者雯麗阿姨，老六，蘇姐，我們……會一直在這兒?！?/br>
    看孟原野的笑，廖星燃恍然，她能這樣肆意坦蕩，是因為她本就懷著同樣的態(tài)度。一直以來，他心中無名的感受并不是恐懼，而是敬畏，從來都是。

    可能，正因為心懷敬畏，廖星燃才看到孟原野的強大。她雙腳深扎在土地里，混著軟泥，潮濕和黑暗。她每分每秒都在生長，所有的一切都能成為她的養(yǎng)分。于是她，無堅不摧，百毒不侵。

    廖星燃明白自己那些說不出口的感覺是什么了。孟原野本就像不可踏入的，全然未知的，深不見底的領(lǐng)域，他本想敬而遠之，可沒能抵過自己的好奇心，也沒能抵過孟原野那要命的吸引力。

    廖星燃看著那一圈跑道，說：“很多人問我，為什么總穿校服?！?/br>
    孟原野伸了個懶腰，“校服多好，身子躲在里頭，就好像永遠都能當小孩兒。大人們總覺著，小孩兒就要被保護，小孩兒就見不得黑，見不得臟……于是在并不安全的安全里。

    所以這么看的話，我還是挺幸運的，別的小孩兒沒見的，我早見了，不僅早見了，我還成了黑。”

    孟原野掏出手機，放了一首s·h·e的《不想長大》，她把耳機塞給廖星燃一只，“聽完，走吧?！?/br>
    一首歌停了，孟原野站起來，“長大后世界就沒童話，你寧愿永遠都笨又傻，廖星燃，你也不想長大?！?/br>
    “你想？”廖星燃跟著站起來。

    “我啊，想不想都一樣了。沒啥恨的，沒啥苦的，也沒啥是我覺得后悔的。嗯，比如親你。”

    她挑了下眉，轉(zhuǎn)身往鐵門處走去。

    廖星燃以前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臉皮比較厚的那類人，別人老說害羞，老說什么臉紅，他沒有過，倒是不少人，總是一看他就臉紅，他們說他眼睛黑，說他目光利，說他嚇人。直到現(xiàn)在，他遇上了孟原野，才發(fā)現(xiàn)這是真的高手。猛啊，野啊，媚啊，都像是骨子里就帶著的，天生的，那么具有攻擊性。

    這幾次，又好像一直都是她親過好久了，廖星燃才反應(yīng)過來，開始回想。那天晚上也一樣。當然，那天晚上，后勁兒太大，大到現(xiàn)在想起來，他還忍不住發(fā)抖。

    “哎，我聞到街上的香味兒了，餓了！去吃，吃完回家?！?/br>
    孟原野先一步爬上鐵門，到頂處也沒等廖星燃。她翻過去之后，目光跟著廖星燃，廖星燃跳下來，她說了句：“你也挺熟練啊，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br>
    “你什么時候見我不熟練了？之前你們學校不讓進，我就是翻的，哦，還翻了不止一次?！?/br>
    孟原野憋住笑，“別人進不來正常，咋你還得翻墻呢？”

    “因為我是喬育平的心病，他一見我，就知道我多半是去找麻煩的?！?/br>
    “真是閑得，得罪你能有什么好下場？狐貍似的，誰要惹你。惹了，那可不就自認倒霉唄?！?/br>
    孟原野在街邊的排檔坐下，白色的塑料椅子，不是很穩(wěn)，挺脆。桌上有上桌留下的，油啊紙，都還沒收拾干凈。

    孟原野摸出一包紅梅，叼了一根兒在嘴里，手放身上摸了下，好像沒打火機。這時候廖星燃給她遞過來一個，金屬的。

    銀色，防風，外頭帶著的齒輪是金色，很沉，她拿在手里轉(zhuǎn)了下，抬眼問廖星燃，“你抽什么？”

    “不會?！绷涡侨颊f。

    孟原野把煙點著，笑了下，“不會你帶打火機。”

    “拿著玩兒，沒事兒嚇嚇何尋這種小丫頭?！?/br>
    她微微點頭，聲音發(fā)沉，“壞?！?/br>
    她又把打火機放回到廖星燃面前，自然把頭別過去，吐出的煙被吹到?jīng)]人的一方。

    回頭，看見廖星燃盯著她看，眼睛挑了下，廖星燃立馬接收信息，他正要說什么，孟原野把煙拿下來，給他。

    廖星燃接過來，他是用拇指和十指捏，吸了一口，又看桌子上的煙盒，“紅梅。”

    孟原野點頭，“嗯?！?/br>
    “好像沒見過你抽煙?！?/br>
    “不常抽，不痛快的時候會抽。這煙是我爸常抽的，小時候老讓我給他點。人剛沒了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什么意思，后來知道了，意思就是再也不能給他點煙了，也再吃不到他給的山楂和麻糖了。也就記著這些了，其它多數(shù)……沒印象了?！?/br>
    廖星燃翻了下桌上的菜單，“你點吧，我好像沒來過這家?！?/br>
    孟原野沒看菜單，跟店家擺了個手，人過來之后她說：“20個串兒，20個板筋，10個脆骨。一提雪花，謝謝！”說完，把煙踩滅在腳底下。

    這地方人多，各行各色，挺熱鬧。廖星燃沒穿校服，但孟原野看他始終是白的，晃眼，怎么看都還是一樣，跟這地方格格不入。

    店家給他們拿過啤酒來，孟原野打開兩罐，廖星燃說不喝，一會兒要送她，孟原野這才一拍腦門兒，說忘了。又換了飲料，加點了一些燒烤。

    孟原野想起什么，“你那會兒講到哪兒了？黎清揚暈倒了吧？之后呢？”

    廖星燃沉默了。許久，他呼出一口沉甸甸的氣，特別無力地搖搖頭。那是孟原野立馬能夠感知到的一種份量，就是沉，很沉很沉。似乎要講，就無窮無盡，怎么也講不完。

    “不想講也好，反正都是從前的事兒了，現(xiàn)在很好就行了。也不是什么都能講出來?！泵显罢f。

    烤串端上來了，孟原野先給廖星燃分，然后又自己拿。一邊吃，她說：“我那天見何尋的時候，她正站在那房子一角，沒哭也沒鬧。她個兒小，膽子也小，就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保護欲。我看著她呢，又覺得她特別像我，像我沒成為的那個我。

    她不諳世事，單純，別扭，敏感，軟弱，好欺負，真的就是一小女孩兒。我他媽就不一樣了，我完全站反了。遇事兒會順勢而為，更不單純，也沒那么多想法。

    所以后來，我們?nèi)齻€都上了車，我就想，她如果被老六送到蘇姐那兒，是不是就要和我一樣了？那如果她不去，又會不會是另一種路子？

    現(xiàn)在看來，我是對的。

    她那性格，我倒也愿意慣著，由著她?？蘖艘?，怕了要抱著，跑出去要擔心。挺奇怪，說不明白，不過，我感覺你也一樣很慣她，慣到真就成我們幾個里頭的小公主了。”

    廖星燃點頭，接道：“那說明咱們倆有默契。何尋她最小，不慣她慣誰？她是最小的，但她什么都清楚。大概是你要出院的前一天，我給她修了個摔壞的小玩意，大概挺重要，修好之后，她就哭著跟說我謝謝。說要記著我，報答我，還說再也不哭了，結(jié)果越哭越兇。

    她的事兒，我也是從前聽雯麗阿姨講的，沒別的，就是心疼。雯麗阿姨說她身上有疤，何遠山打的，我就想，她那么小，何尋山又那么大一男人，是下多重的手，又怎么下得去?！?/br>
    孟原野給他遞脆骨，“你吃這個，這里招牌，必點。人多的時候，超十個還不給上，今天好像就是?！?/br>
    廖星燃擺手，喝完杯里的飲料，“我吃飽了，你吃吧。”

    “你是不是來找過趙一天？”孟原野忽然問。

    廖星燃頓了頓，“你知道了？”

    “清揚和我說的。”

    廖星燃點點頭，“哦，是找過。是他先要找清揚麻煩，后來我就來了。結(jié)果一群小孩兒，被我拿一條長山藥給治了?！?/br>
    “長山藥？”

    “我在菜鋪里買的，走到那邊想起晚上家里阿姨說是要煲湯，就買了。”

    孟原野低了頭，又抬起來，“清揚說我進重癥第二天，你就在找打聽趙一天了，后來還去了他家廠子，找他爸簽了字?！?/br>
    廖星燃點點頭。

    孟原野又說：“我后來回學校，桌里放著新書和新?！?/br>
    廖星燃笑著打斷她：“你快把剩下那根吃了，我們回吧?！?/br>
    ……

    “星燃，謝謝?！彼龥]笑，沒動，但很真誠。

    廖星燃想說什么，但最終也沒說?；闪四樕系男?，只見他還是點頭，“嗯?！?/br>
    “謝謝你，謝謝你幫我。”孟原野說。

    廖星燃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著孟原野的眼：“我能聽見，你不用重復(fù)。”

    孟原野也突然笑，她說：“我現(xiàn)在要是哭了，是不是顯得我特別矯情啊?！?/br>
    廖星燃還是那樣一副表情，他回答：“可能吧?！?/br>
    “那算了，還是不哭了。走吧?！泵显罢酒饋?，廖星燃要去結(jié)賬，孟原野說：“霸王餐?！?/br>
    這時候沒見過的一個男人出來，“原野，你們吃好了嗎？我剛剛在忙……”

    孟原野笑：“董哥，我知道你忙，沒打擾，謝謝款待，我們先走啦！”

    坐回到車上，廖星燃說：“跟你說個事兒，你這次別生氣了。”

    “你說啊，我干嘛要生氣?！?/br>
    “我媽之前問我是不是談戀愛了，我說我是暗戀，然后她驚呆了，說我混得太慘了，再然后，她就讓我加油，還說實在不行，把人邀請到家里去，她要做一大桌飯?！?/br>
    “然后呢？”

    “……你打算什么時候去啊？”

    孟原野突然感覺腦袋很亂，“你，我……你，你麻煩阿姨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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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長大

    長大后/世界就/沒童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長大

    我寧愿/永遠都/笨又傻

    歌曲：《不想長大》s·h·e

    作詞：施人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