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三章
本在山中與老友重敘的封大夫,收到宋云期派人送來一紙書信后被摧回了天城。 馬車搖搖晃晃就要進了城門,封大夫聽見人的哭喊聲,撩開窗紗便瞧見城墻腳下圍著一堆的人,兩名官兵正抬著一具尸體走去,被圍在中間的是幾具蓋著白布的尸體,等人來認(rèn)領(lǐng)。 聽到經(jīng)過的路人攀談,原來是前日下了雨,山體滑坡,那路段又是來往天城的必經(jīng)之路,每日往返的販夫走卒不少。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馬車邊疾步而過,他定眼看去,果真是孟今今,看樣子是要往城墻腳下去。 在信中,若卿已將那晚的事情詳細(xì)說了,思及此,封大夫捋了捋白須,低嘆一聲,“這于云期而言,不知是福還是禍?!?/br> 若卿守在大門外,見封大夫到了,上前去迎。 院中的桂花樹下,宋云期一襲白衣坐在椅上,腿上放著本書,仰頭望著桂花枝葉,指尖轉(zhuǎn)動著握在手心的珠串。 “云期?!狈獯蠓騿玖怂宦?,若卿忙將圓椅端到宋云期身邊。 封大夫沉默不語地在給他號脈。 若卿站在宋云期身側(cè),有些擔(dān)心。 封大夫注意到了,收回手,對若卿道:“放心吧,你主子沒事?!?/br> “其實此藥老夫早有耳聞,與其說是藥,更該說是蠱。也有人曾找上門來想要老夫幫忙解了此蠱。只是這東西不常見,知曉的人并不多?!狈獯蠓蚩粗卧破?,神情微微凝肅,“你身上被種了母蠱,于你的身體并無礙。倒是她,被種了子蠱,在子蠱孵化那夜若不與你交合,內(nèi)臟便會被子蠱啃噬而盡。但即便是交合了,也不能解了此蠱。那人曾同老夫說,交合之后,她會因子蠱驅(qū)使,如動了情一般,還會受一些忽略、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影響,從而加深情感?!?/br> 聽到這里,孟今今前日種種的異樣都有了解釋。 她的反應(yīng)并不是出自她本意。 宋云期垂眸看著放在書頁上的指尖,面沉如水。他前日故意做了親密的舉止去試探,雖當(dāng)時便已察覺到一些,但從封大夫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仍是感到心頭一墜。 封大夫瞧見他神情不對,“云期?” 他攥起手指,“您繼續(xù)說。” “你在信上說她在發(fā)作之前,便有異樣。你不必?fù)?dān)憂,想必是因人而異,故而癥狀也有所不同。而且此蠱最初是為了男子而研制,我曾聽聞,有名女子即便是被種了子蠱,但數(shù)月后,不曾服用過任何藥,那子蠱便死在了體內(nèi)。” 宋云期瞬間抬眸看向封大夫,“會傷及她的身子嗎?” “這要看過了才能知曉。不過你放心,此蠱難養(yǎng),千金難求,除了有用,便是不曾有人因此蠱而死。”封大夫?qū)ι纤难劬?,問:“此事,你想老夫怎么做?只要老夫一句話,她便能相信自己是真的對你動了心?!?/br> 宋云期氣息一慢,又轉(zhuǎn)動起了珠串,啟唇低語:“她相信了,又有何用呢?”總歸是假的??杉词剐睦锩髅靼装?,卻仍荒謬的猶豫了一瞬。 “云期,”封大夫了解宋云期,語重心長道:“既能得償所愿,又何必較真?!?/br> “這不是我要的。”他默了一瞬,倏然握緊了珠串,緩緩道:“您如實告知她便可。 假的難道就成不了真的嗎。 “云期……” 宋云期眼眸黑沉,聲音幽幽,“但是……” 孟今今看著坐在地上悲慟大哭的一張張面孔,又望向那一排看不到面容的尸體,腿軟得邁不開一步。 聽文然說完這個消息后,那一瞬間,孟今今甚至希望他是來騙自己的,就如上次他去騙書生那般。 文然抱著她的手臂嗚嗚的還在哭,“早上,我,我應(yīng)該叫住師傅,不讓師傅去采藥的,要是我陪著師傅一起去,他就不會遇上這種事情……” 文然懊悔的聲音徘徊在耳邊,孟今今臉色煞白,她明明該早點去找他…… 她咬了咬牙,突然疾步朝那邊走去,“他肯定沒事?!?/br> 來認(rèn)尸的人來了不少,尸首上的白布幾乎都被掀開了。 等她確認(rèn)了這些尸體,她像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對一直捂著眼睛不敢看的文然道:“沒有他?!?/br> 文然放下了下,這才敢朝那些尸體看了看。 但他們都知道,還有尸體在往這邊運來,他們得趕到山腳下去。 他們一路走,一路去確認(rèn)官兵抬著的尸體。她的手心已經(jīng)被掐破了,但她沒有任何感覺,每每掀開那塊白布之時,她都無法呼吸,揭開的一塊又一塊的白布,像是對她的一遍又一遍的折磨。 山腳下,有幾個逃過一劫,受了皮rou傷的百姓坐在搭起的布棚下,還有剛趕來的大夫在救人。 在他們的不遠(yuǎn)處有兩具剛從山里抬下來的尸體放在地面上,有人在旁邊認(rèn)人。 有不少圍觀的百姓被官兵攔在外頭,孟今今和文然也停了下來。 文然淚眼婆娑地抬頭,孟今今直愣愣地看著那邊,強壓著巨大的恐懼,似已撐到了極限。 文然見她這副樣子,怕她要不行了,“我去,孟掌柜,我去看……” 孟今今仿佛沒聽見,失魂落魄地抬腳走去,被官兵攔下,還是文然同官兵說他們是來認(rèn)人的。 他們被放了進去,幾道憐憫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文然忍不住又抱緊了孟今今的手臂。 有一具尸體的白布被揭開,孟今今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那具還蓋著白布的尸體上。 手有些發(fā)抖,她按了按,正要蹲下身,突然聽到有人在她身后驚愣地喊道:“……今今?” 剎那間,孟今今以為自己是出現(xiàn)了幻聽,回頭看到額角帶著血跡,衣衫臟污,有些狼狽的魏致,她想也不想,飛身朝他撲去,緊緊地抱著他。 “師傅!” 孟今今的身子還有些顫抖,在抱住他的剎那間,她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放下過他,過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只要他還活著,在她身邊好好的。 魏致先是一愣,隨后彎腰,抬手也抱住了她,聲音微啞地喃喃:“今今。”她……還是在意他的。 他恍然如夢,埋首在她頸肩,感到她身子的顫抖,越抱越緊,一遍遍安撫:“別怕。我沒事,我沒事……” 文然在旁邊看著相擁的兩人,咧開唇,喜極而泣,知道師傅這會兒顧不上他,用頭在魏致的腰間蹭了蹭。 孟今今感到脖頸處有溫?zé)岬囊后w,她微微掙了掙,魏致神色一黯,很快就松開了。 當(dāng)看到她滿面擔(dān)憂地看著他額角的傷口,他眼里才有了光亮。 她掏出帕子,按住了他額角,打量起他有沒有別的地方受傷。 “我只被石塊擊到了?!?/br> 她確認(rèn)他說的是真的,暗暗松了口氣,帶他去了布棚那里,文然已經(jīng)幫他們拿來了傷藥,為了不打攪兩人,他說他們?nèi)比耸?,去幫忙了?/br> 魏致靠坐在一架推車的車轱轆上,孟今今對上了他直勾勾的眼神,略微不自然地移開了。 靠近一看,她才看到他的傷口有些深。 她不由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幫他上藥。 魏致的目光不舍從她的面上挪開,他怕她不喜,克制自己,不敢抬手去抱住她,只抬手將她額前在奔走中掉落的一縷碎發(fā),撥了撥,指尖無意碰到了她的額首。 孟今今動作一頓,兩人相視無言。 一聲聲的哀叫分去了兩人的心神,魏致低低道:“我要去看看這些傷員。” 孟今今收回手,點了點頭,唇瓣動了動,聲音很輕地道了句:“你也受了傷,量力而行,別強撐。” 魏致微微頷首,他深深地看著孟今今,即放不下這些傷員,也舍不得孟今今走。 “你去吧。”孟今今看他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心口仿佛被戳了戳,暗嘆了口氣,“我在這里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