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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事實并非如此。 聽聞騰鳶進(jìn)都,珺昇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摸著繡布旁的剪刀,一邊眼都沒抬地對韓王安說,騰鳶必須嚴(yán)守三問之約,否則珺昇寧死不從。 韓王姬安怒罵女兒不孝,但對于珺昇而言,一個國家要淪落到靠女兒的婚姻來茍延殘喘,那這個國家不要也罷。 韓王姬安硬著頭皮派了使者給騰鳶,沒想到他痛快地答應(yīng)了三問之約,彼時珺昇心里倒對這個秦國的將軍有了點好奇。她想,既然他敢接招,她反倒要好好難一難他。 騰鳶進(jìn)宮之日,韓王安親自在殿外相迎。對方雖是秦國家臣,卻以國君之禮相見。騰鳶不卑不亢,以禮相待,韓王總算對秦國松了一口氣。秦王政畢竟年輕,雖然近年實力迅速擴(kuò)大,但韓國也已臣降,騰鳶若能與珺昇和親,定是好事。 珺昇絲毫不理會父王的如意算盤。 珺昇的香殿之外,門口兩側(cè)皆是手持武器的侍女,將騰鳶擋在了外面,對著他嚴(yán)陣以待。騰鳶朗聲道,在下誠意向公主求親,公主何必兵戈相見。 空曠的大殿之內(nèi),隱約傳來珺昇清脆而冰冷的聲音,將軍若過三關(guān),自然會看到珺昇的誠意。 騰鳶輕揚嘴角,公主請。 珺昇開口,何種動物朝為四足,午為兩足,而暮又變成了三足。 騰鳶一笑,這謎底便是你我。幼時是四腿落地,成年后便靠著兩條腿行走天下,而年衰之后只好拄著拐杖。 珺昇點了點頭,卻說,這題目倒也簡單,瞞不過將軍是自然。 騰鳶答對了第一題,門口的侍女讓開了通路,他邁進(jìn)了香殿。茜色的紗幕層層垂下,珺昇的身影定坐其后,卻看不真切。 屋內(nèi)飄著隱隱花香,珺昇的聲音依舊冷漠,傳聞燕國之北,有一片寬廣的雪森。雪森之外再翻過三重山,渡兩條河,有一面靜如鏡面之湖。湖畔的林子里有珍奇的白虎。白虎之牙呈星色,有療傷化毒之功效?,B昇想要白虎之牙。 珺昇說到這里,便沒有繼續(xù),騰鳶微微頷首,有何不可。 珺昇又說,但說不定下個月珺昇就又不想要了。 騰鳶輕輕笑道,那騰鳶便在三十日內(nèi)歸來。 年輕的將軍轉(zhuǎn)身出了香殿。紗幕之后的珺昇從未見過這樣痛快應(yīng)答的人,不由心生好感。殿側(cè)的侍女對珺昇說,秦國的將軍相貌堂堂,膽識過人,聽聞了珺昇的難題,連面色都沒有變一下。 珺昇聞言,心里更是多了幾分期待。 時間飛逝,眼看就到三十日,珺昇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尋白虎之牙一路兇險,即使幸運到達(dá)、又幸運地找到白虎,想取其牙,又何其困難。第二十九日夜晚,珺昇輾轉(zhuǎn)反側(cè),終于挨到了三十日,清晨,有侍者報騰鳶一早就在宮外侯著求見。 珺昇聞言,匆忙地洗漱整理完畢,趕往香殿的垂簾之后。 騰鳶帶著白虎牙出現(xiàn)在香殿之上。他受了些輕傷,手腕之處纏滿了布條。騰鳶說道,騰鳶急著趕在三十日歸來,儀貌有傷,還請公主諒解。 珺昇忙說,無妨。 侍女把白虎牙送進(jìn)了茜色垂簾,珺昇細(xì)細(xì)看過,米色的長牙溫度極低,泛著若隱若現(xiàn)的月華之光,與古籍的描寫一模一樣。珺昇微微頷首,侍女便緩緩地將茜色的垂簾拉開,二人終于在香殿之上相見。 珺昇墨色的眸子里映出騰鳶銳意的面容,看著騰鳶手腕上的傷痕,她的內(nèi)心早已動搖不已。珺昇不自然地微笑道,將軍可從虎口拔牙,真可謂秦國之英雄。既是英雄,總有一天要面臨我的這個第三問題。請問將軍,若有一天必須取舍,家與國應(yīng)如何選擇。 騰鳶看著珺昇美麗的臉龐,沒有說話。 二人沉默以對,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珺昇有些失望地笑了笑,將軍莫是答不上這第三問。 騰鳶搖頭,我不選,這便是我的答案。 珺昇一怔。 家即為國,國即為家。我為國家而戰(zhàn),亦是為我的家族、妻小而戰(zhàn),國在家在,國亡家亦難存。騰鳶坐在殿上,身體挺得筆直,雙眼真誠地望著珺昇,若公主愿為騰鳶之妻,騰鳶必以生命來捍衛(wèi)公主。 珺昇面色一紅,隨即提起袖子掩住了臉。 騰鳶與韓王安約定來年春暖花開之時返回迎娶珺昇,韓王大喜。騰鳶又在新鄭停留了三日,之后便離開要返回守地南陽,臨行之前他用白虎牙做了一個吊墜,親手交予珺昇,并道,再見之日,便是騰鳶與公主成親之時。 珺昇接過吊墜,滿心歡喜地點了點頭。 隨即韓國迎來了寒冷的冬季,珺昇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難以抑制地期待著象征春天的花朵快些綻放。三月,珺昇終于等到了騰鳶的消息,卻不想是士兵連夜快馬軍報秦國大將騰鳶親帶十萬大軍,鐵騎渡過黃河南下,勢如破竹,直迫新鄭! 不出七日,騰鳶大軍已經(jīng)來到新鄭都外。 騰鳶派了使者要求韓王投降,并交出珺昇。韓王對珺昇說,騰鳶喜歡你,你就求求他,讓他饒了百姓和為父一條性命。 珺昇聞言大怒,她呵斥道,騰鳶是撕破約定背信棄義之小人,即使如此,他尚懂得家國合一的道理,父王此言真是愧為國君。 韓王臉色大變,他命人將珺昇關(guān)進(jìn)香殿,派人看守著她,不許她去任何地方。 秦王政十七年,韓國投降。騰鳶入新鄭接降書。 百官列隊相迎,韓王安首當(dāng)其沖,騰鳶入了宮城,受降手續(xù)辦理完畢,韓王安告訴他珺昇被鎖在香殿里。騰鳶趕往香殿,推開珺昇的大殿那一剎,珺昇推開了身旁的內(nèi)侍,猛地沖向了自己身側(cè)的巨大石柱。 性子烈如珺昇,忍辱活到那個時候,只不過是為了以死來羞辱背信棄義的騰鳶。 彼時珺昇身著一身縞色喪服,血濺當(dāng)場。鮮血浸滿了白綢,宛若妖艷盛極的牡丹。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殞命的。 珺昇閉著眼睛,周遭的眾人全部消失不見。漆黑冰冷的香殿里驟然出現(xiàn)一對陌生的男女。他們年紀(jì)尚輕,少年身著一身夜色華服,額上戴著雪狼頭的飾品,擋住了他大半的相貌,只有銀色的頭發(fā)間或從他的頰側(cè)流露出來。他身后的女孩子是深琥珀色的眼睛和栗色的頭發(fā),一襲設(shè)計奇妙的白色服裝,看著自己,卻有幾分憐憫。 珺昇想,這定是來索命的黑白無常吧。 少年開口,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溫不淡,卻帶著幾分超越生死的冷漠,你原本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但我再給你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后,你可以再選擇要不要繼續(xù)活下去。 珺昇面若死灰道,國亡,家亦不在。就算珺昇茍活,也不過是行尸走rou一枚。 少年輕笑,或許言之過早,但若真是如此,你七日后便再選擇死去即可。 我不用等到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