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窟里上躥下跳地闖了一遭，萬幸眾人皆無大礙，還逮住一名獄主大人，有這么一塊活招牌擺著，他們橫行聻之獄都不再話下。

    離開千佛窟后，老板娘得了白澤的吩咐，將自家青樓的后院騰出來安頓眾人。

    青樓外堵了一堆惡鬼看熱鬧，眼睛都瞧直了，真是活久見，聻之獄中居然住了一群仙家?。?！

    上邪住到了二樓最好的一間廂房，進(jìn)屋見了軟枕香榻，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樓下，顧輕、鬼帝、窮奇、元城坐到了一桌，這四人互有過節(jié)，空氣中都彌漫著劍拔弩張的火/藥味，窗臺上還坐著一個搖著腿的孩童，一手持香木，一手持雕刀，正認(rèn)真地刻觀音像。

    老板娘扭著細(xì)腰上茶的時候，噗嗤笑出了聲，“諸位收收氣勢，我剛才看了，樓上那位小公子睡得正香，吵醒了她，我是沒什么意見，你們愿意嗎？”

    小白澤抬眸，板著一張白嫩可愛的小臉，稚氣道：“別互相瞪眼，有話直說，記得小聲點(diǎn)，別吵到娘親！”

    鬼帝冷冷掃了他一眼，又看向顧輕，不悅道：“你真去給華止治了傷？”

    顧輕淡淡喝了口茶，“既是阿邪所愿，有何不可？”

    “你倒是隨了她的沒心沒肺！”

    元城手中把玩著系在腰間的檀木珠，笑皮不笑rou道：“咱們聚在一起，不妨先商量一下正事，如何離開聻之獄？這種兇煞之地，神仙待久了生氣也是會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

    幾人齊齊看向窗臺上的孩童。

    元城假笑依舊，那副春風(fēng)拂面的笑臉既欠揍，又讓人挑不出什么過錯了，“獄主大人不會不知吧？”

    小白澤挑眉，囂張道：“呵呵，告訴你們有什么，對我有什么好處？”

    顧輕冷冷道：“或者我讓阿邪下來，先打你一頓屁股再說?！?/br>
    “你……”

    窮奇訕笑一聲，插嘴調(diào)侃道：“你又不是沒被打過，大荒山不是經(jīng)常被揍得屁股開花嗎？”

    “我靠，你個缺德東西到底是哪一頭的？”

    “上邪的那一頭的?！?/br>
    小白澤磨了磨牙，想到自己打不過這個混蛋，識相地忍了，咬牙道：“聻之獄有一處生門，誤入的生靈皆可以從那里離開。不過，死人出不去，比如說娘親，她早就死了?！?/br>
    窮奇皺眉，摸了摸胸口，“若我把心還給她呢？”

    白澤瞪大眼睛看著他，似乎不相信窮奇愿意將心還給上邪，他當(dāng)年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的，居然愿意還回去？

    白澤：“那你便要永遠(yuǎn)留在聻之獄?！?/br>
    窮奇：“無所謂。”

    明明是冷淡的三字卻讓人聽出了甘之如飴的意思。

    鬼帝若有所思地開口，“我勸你最好不要?！?/br>
    窮奇：“為什么？”

    鬼帝看向顧輕，“她當(dāng)年不是沒有機(jī)會拿回心，可她不愿意。凡間歷劫一場終究是她的心結(jié)，不從源頭解決問題，只怕多生變數(shù)?！?/br>
    顧輕：“但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br>
    鬼帝：“就是因?yàn)樗挥浀昧?，這才是你坦白的良機(jī)。有些事情你親口說出來，比她自己想起來好?！?/br>
    顧輕沉默了片刻，“若是可以，我希望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她這一世已經(jīng)夠苦的了，那些往事最好還是別記得。

    鬼帝打斷道：“你看不見，所以不知道，你知道她看你的眼神像什么嗎？——全天下。她把你當(dāng)做唯一的救贖。你就不怕她有一朝記起會受不了？畢竟當(dāng)年歷劫過后，她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樣子，你我都看在眼里。”

    忘了有忘了的好處，但日子久了，好處也會變壞處，甚至致命。

    白澤壞笑地盯著窮奇，念叨道：“而且以娘親的性子，這種一命換一命的事情，你覺得她會同意？就算你真的把她弄了出去，她也會作死地再回來?！?/br>
    窮奇：“……”

    確實(shí)，這很上邪！

    孩童在窗臺上頑皮地?fù)u著腿，稚嫩的小臉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另外，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們，生門每百年開一次，距離上一次開門才過去十年，你們要再等九十年才能出去，聻之獄吞噬人之生氣有多厲害，你們也見識過，九十年足夠把你們吸成人干了?！?/br>
    窮奇：“你說了這么多，便指了條死路？”

    白澤：“誰說的？聻之獄中就算是惡鬼也總有活路的，生人走生門，死人走死門唄！”

    窮奇：“死門？”

    白澤：“對，離開聻之獄有兩條路，一生一死?！?/br>
    元城嗤笑一聲，“原來這就是獄主大人打的主意?！?/br>
    白澤和元城是一個路子的，都是看著溫文無害，其實(shí)骨子里黑透了的家伙，一個賽一個的擅心計謀算。

    元城道：“讓我猜猜，獄主大人自見了我們，一直未以孩童面貌示人，除了你一貫的作風(fēng)使然，最重要的原因怕是你之前闖過死門，重傷逃出，法力尚未恢復(fù)。所以如今你想借助我們闖死門?！?/br>
    白澤笑了笑，一點(diǎn)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反而得意悠哉，“是又如何？反正你們也是要去闖的。”

    顧輕一句話問到點(diǎn)子上，“死門之中有什么？”

    “熔爐?！?/br>
    白澤眉頭一擰，臉色肅穆起來，“天地爐鼎。萬劫爐火盡在其中，是天道最殘酷的刑罰之一。你若能被煉化，重塑為人，就能離開，不過大多數(shù)非人哉的東西進(jìn)了里面都被煉、化、了！”

    顧輕一副八風(fēng)不動的樣子，其他人臉色倒是不太好。

    只聽白衣淡淡道：“說白了，若想從死門走出生路，就須將天地熔爐攪一個窟窿?！?/br>
    其他人心道：這談何容易！

    顧輕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扭頭對窮奇道：“還有一件事，阿邪問你，你一直不肯說。”

    窮奇對顧輕素來沒什么好脾氣，冷聲道：“我知道，你想問當(dāng)年是誰騙我說上邪被天界眾仙害死，誘我屠殺人間三十六城？”

    “那人是誰？”

    “你?！?/br>
    鬼帝和元城都驚了一瞬，詫異地看向顧輕，但又覺得不太可能，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誰知窮奇冷冷盯著白衣，又道：“沒聽錯，就是你，顧輕?！?/br>
    顧輕微微擰眉。

    氣氛再度凝滯，忽然危險了起來。

    上邪前世會被逼到窮途末路，風(fēng)松道人之死是開端，人間三十六城的覆滅才是主因，若是連這件事都是有人刻意為之……

    窮奇手指敲著桌面，一聲聲扣人心弦，緩緩道：“我以前也懷疑過你，直到今天，我在千佛窟里見到另一個‘顧輕’，神情動作都與你一模一樣，同樣是劍道高手，能夠以氣化劍，也只有上邪能認(rèn)出那不是你?！?/br>
    顧輕：“以氣化劍？”

    他想了想，蹙眉道：“其實(shí)仙界第一個參透此境界人并不是我?！?/br>
    “論劍道領(lǐng)悟，還有人能在你之上？”

    “有，沈神尊，他的本命法器雖是伏羲琴，但他修得最好的卻是劍道，所以阿邪的劍法也是出神入化?！?/br>
    鬼帝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暗，“并不全對，若真按劍道巔峰來算，最卓越的是你父親，紫微北極大帝，從洪荒至今，三界中劍道第一人，最后悟出大道至高境界而歸隱。而且他與沈遺風(fēng)師出同門，曾是淮南子座下大弟子。”

    顧輕：“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

    鬼帝：“因?yàn)樗恢鸪隽藥熼T?！?/br>
    顧輕：“為什么？”

    鬼帝：“這你應(yīng)該問你父親，或是問淮南老祖?！?/br>
    顧輕：“他不是我父親?！?/br>
    元城敲了敲桌子，假笑著打斷道：“諸位，你們現(xiàn)在的重心不是應(yīng)該放在如何闖天地熔爐上嗎？有些事情可以出去再議?！?/br>
    顧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起身離開。

    就走了？？？

    元城迷惑地盯著白衣的背影，“你去哪兒？”

    顧輕回頭，義正言辭道：“阿邪睡覺喜歡踹被子，該去看她了?！?/br>
    眾人：“……”

    這一嘴狗糧??！

    滾滾滾，別回來了?。?！

    ……

    顧輕一上二樓走廊，便察覺有人在等他，“師兄？”

    白骨之上套道袍，正是倒霉師兄，他蒼白僵硬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容，高興得幾欲淚下，“師弟，好多年沒聽你這么叫我了?！?/br>
    “抱歉，之前為了瞞著阿邪，一直不敢和你相認(rèn)?！?/br>
    師兄是個善解人意的，急忙道：“我知道，我看出來了，越人姑娘和以前不一樣，她……現(xiàn)在的性子挺厲害的，我看那群仙門小輩都特別崇拜她，比當(dāng)年好，總是受人欺負(fù)。”

    顧輕心中一顫，“別告訴她。”

    “你放心，我沒有……不過，我后來聽說了一些事，越人姑娘是為了去原祈國尋你，才會被越不臣抓走，扔入死生之海，落得個剜心而死的下場。”

    顧輕微微握緊拳頭，啞聲道：“我知道?！?/br>
    “師弟，你還是告訴她，你當(dāng)初并沒有……”

    “你們并不了解她，這世上很多事情她都可以放下，因?yàn)樗⑽凑娴脑购捱^什么人，魏夫人也好，華止也好……不在意了，放下了就不會有什么痛，但有些入了骨的東西，疼得她不惜丟了心，那樣的恨……”

    顧輕沒再說下去，轉(zhuǎn)身朝回廊盡頭走去，身影卻有些倉皇無措。

    越人恨顧驚鴻，恨得無能為力、優(yōu)柔寡斷。

    但上邪不會，她若恨一個人，必是狠絕果斷，削皮斷骨也定要把瓜葛斬得干干凈凈。

    她們是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

    顧輕賭不起，也輸不起。

    施仇化身的小狐貍正蹲坐在二樓窗臺上，獸瞳緊緊盯著消失在拐角的白衣。

    小鵬鳥撲扇著翅膀落到他身邊，咋呼地問道：“你怎么了？”

    狐貍眸中滿是深沉，“他應(yīng)該告訴上邪一切的。”

    “啥？你之前不是說阿姐不知道更好嗎？”

    “這種事情對人不對事，你說和顧輕說完全會是兩種結(jié)果?！?/br>
    “同樣的事情怎么就兩種結(jié)果了？我不懂，你在擔(dān)心什么？”

    施仇頓了一下，沉沉道：“擔(dān)心對上邪來說，世間再多苦難、再多委屈，都敵不過顧輕兩字?！?/br>
    可生之，可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