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小心思被陳陽一語道破。陳老三有點尷尬，不過他臉皮一向很厚：“陽陽，沒有的事，你誤會了，我跟小鵬不是外人，我們都是你最親的人，以后真有什么事，我老了，也只有小鵬跟你才能相互扶持，相互幫忙，你還年輕不懂。我要是有個兄弟幫忙，這次也不會被張家人欺負得這么慘。他們張家為什么這么囂張，幾次上門砸咱們家，不就是因為他們家兒子多，人多勢眾嗎？”

    跟陳小鵬相互幫助，這是他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我媽只生了我和福香兩個，我可沒什么弟弟。你回去吧，等你老了，失去了勞動力，我自然會比照村里大部分人家的標準給你養(yǎng)老，至于其他的，你找你的寶貝小兒子去?！标愱柡敛华q豫地拒絕了他。

    陳老三現(xiàn)在家徒四壁，自己腿受了傷，老婆又回娘家了，還有個什么都不會只知道吃飯的小兒子，不指望陳陽，指望誰？再這么下去，要不了幾天，他家就要斷糧了。所以陳陽這幾句話根本打發(fā)不走他。

    陳陽進去了，他還一直守在四奶奶家門口，巴巴地瞅著。

    要是自己家就算了，但他一直堵在四奶奶家，回頭被人看到了，肯定會說四奶奶家的閑話。陳陽想著自己過一陣子就要走了，四奶奶祖孫倆還要在村子里生活，他還是別給人惹麻煩了。

    陳陽將行李拿出來，打開，把那天的合照翻出，給了四奶奶兩張：“四奶奶，這是我們四個人的照片，還有這個是你和向上拍的照片，這張是底片，保存好，要是照片壞了、丟了，可以拿底片去照相館再沖洗一張?！?/br>
    四奶奶接過照片，看著上面逼真的人，特激動：“這個照相機真神奇，還真把咱們給照出來了?！?/br>
    “還有這里，是衛(wèi)東讓我給你們帶回來的土特產(chǎn)，你拿著。”陳陽從行李袋里拿出一個包，塞給了四奶奶。

    四奶奶接過放到一邊：“你把東西都拿出來干什么？”

    陳陽收拾好包，提起來說：“四奶奶，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br>
    “不是，陽陽，咱們不是說好住我這兒的嗎？是不是陳老三逼你？傻孩子，現(xiàn)在他家那就是個爛攤子，你可千萬別被他們纏上了。我跟你說，陳老三心里不知多后悔當初答應跟你分了家呢？你要真回去了，以后就再也別想甩掉他們。”四奶奶拉住陳陽，不放心地勸道。

    陳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四奶奶，你就放心吧，我知道，我就是睡大街也不會跟他回去?！?/br>
    他大步踏出了四奶奶家。

    陳老三見了，立即拄著拐杖跟了上去。

    誰料陳陽并沒有跟他回家，而是直接出了村子。

    “誒，陽陽，你這是要去哪兒??？陽陽，你不跟我回家，你去哪兒，陽陽？”陳老三不停地在后面喊，腳下也加快了速度。

    但他這樣的傷員哪趕得上陳陽這個年輕小伙子，沒多久就落下了很遠。

    陳老三氣得跳腳：“陳陽，你去外面，你以為誰會收留你嗎？”

    “不勞你費心。”陳陽心說，他落到現(xiàn)在沒人收留的地步怪誰？

    本來村子里也可以找人借住的，但他不管去誰家，估計陳老三都會去守著，不想給人添麻煩，他索性走得遠遠的。

    接下來幾天，陳陽都早上回村子里干活，晚上又走了，來得早，走得也早。

    陳老三來守了他好幾回，他都視若無睹。

    陳老三的腿本來就沒好，這么接二連三的受傷，哪還經(jīng)得起折騰，過了兩天就腫了起來，然后便換成了陳小鵬來找他。

    陳陽連陳老三的面子都不給，又怎么會搭理陳小鵬。

    這么折騰了幾天，陳老三可能實在難受，又讓陳小鵬去把梅蕓芳叫回來了。

    梅蕓芳在娘家也遭人嫌棄，這一有臺階下，趕緊回來，但兩口子又相互埋怨對方，一個怪她管不好女兒，另一個嫌他連兒子都使喚不動。

    反正就這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過吧。

    但這種平衡沒維持幾天，因為陳燕紅突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革委會的人上陳家找，也沒找到人。

    此刻，正值征兵期間，陳陽的名字已經(jīng)報了上去，正在政審，陳燕紅這一失蹤，直接就影響到了他。

    好在大家都知道他跟陳燕紅并不是親兄妹，而且早跟陳老三分家了，算是兩家人，也不是直系親屬，閆部長幫他解釋清楚后，這事才沒影響到。

    但陳陽還是嚇了一跳。

    閆部長也怕有心人作祟，導致陳陽當兵出岔子，他不好向岑衛(wèi)東交代。所以才會提醒他小心點，最后幾天，不要跟陳老三起沖突，忍著點，安安穩(wěn)穩(wěn)的，離開這兒就好了。

    為了不跟陳老三起沖突，陳陽這幾天索性就沒再回榆樹村，而是呆在公社，白天跟著訓練，晚上就在公社后面的屋檐下將就，反正他是男人，睡外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現(xiàn)在是夏天，天氣熱，也不怕凍著，唯一不好的就是蚊子太多了。

    不過想到只要再過幾天，他就能徹底告別陳老三，再也不見這個厚顏無恥自私自利的家伙，陳陽覺得這點苦完全算不了什么。

    今天不用訓練，掛了電話，他直接去公社那邊幫人挖田邊的溝渠，掙點印象分。這樣陳老三找茬，也會有人站在他這邊。

    ——

    陳福香完全不知道，村子里還有這些后續(xù)發(fā)展，自從離開后，除了哥哥和四奶奶他們祖孫，其他人都跟她沒關系。

    她掛斷電話，惆悵地嘆了口氣。剛才沒跟哥哥說，那更不知道跟誰講衛(wèi)東哥的反常了。

    陳福香扁了扁嘴，走出門給小李道謝：“小李哥，我的電話打完了，謝謝你。”

    小李撓了撓頭：“不用謝，這是岑團吩咐我的工作，我該做的。走吧，我送你回去?！?/br>
    “不用了，我已經(jīng)找得到路了，小李你自己去忙吧，不用管我。”陳福香婉言謝絕。

    小李哪肯答應：“不行，我現(xiàn)在的工作就是送你回去。你就別為難我了?！?/br>
    拗不過他，陳福香只好答應。

    小李年歲小，就比陳福香大了一歲，去年參的軍，特別健談，他問：“福香，聽說你在市里面的廠子上班，那里上班怎么樣??？”

    “挺好的，我們工作還好，也不是特別忙，而且有食堂，也不用自己做飯?！币f大熱天的有什么最讓陳福香滿意的，非食堂莫屬了，她再也不用汗流浹背地做飯了。

    小李聽了憨厚一笑：“這么好啊，那城里招工有什么條件嗎？我家小妹明年也初中畢業(yè)了，要是有機會，我也想讓她去試試?！?/br>
    他知道陳福香也是鄉(xiāng)下來的，所以故而有此一問。

    陳福香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廠里必須得有一點刺繡基礎，手要靈活，其他的廠子就不知道了。如果有招工信息，我?guī)湍懔粢庖幌?，回頭告訴你?！?/br>
    “好，謝謝福香，要是有我讓我家小妹去試試，能成自然更好，不成也沒啥，還可以繼續(xù)回家種地?！毙±顦酚^地說。

    陳福香點頭。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岑衛(wèi)東的宿舍門口，小李推開門，行了個軍禮，然后說：“岑團，我把福香送回來了?！?/br>
    岑衛(wèi)東還維持著他們走的時候那個躺在床上的姿勢。

    小李有些疑惑，莫非岑團睡著了？

    他正猶豫要不要再喊一聲，岑衛(wèi)東已經(jīng)翻身坐了起來，拿起柜子旁邊的搪瓷缸子，喝了半杯水，然后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那我先下去了？”小李問。

    岑衛(wèi)東伸手叫住了他：“等一下，拿上車鑰匙，送福香回去。”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很驚訝。小李是震驚于這個事不在計劃中，今天下午岑團明明給他安排了其他事，他想問，可抬頭就望見岑衛(wèi)東兩只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神情嚴肅。

    小李不敢再多問，點頭應好：“是。”

    陳福香意外的是，明明上午他都還說要送她回去。而且就算他不能送了，難道不能先告訴她一聲嗎？

    從頭到尾，他都沒正眼看過她一下。莫非還在生她的氣？

    陳福香委屈地咬住下唇，眼神控訴地看著他。

    但岑衛(wèi)東就是不拿正眼看她。

    她也生氣了：“小李哥，麻煩你了。”

    說完，她就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小李要這時候還不知道兩人吵了架，那也太沒眼色了。他站在門口，猶豫地看向岑衛(wèi)東：“岑團，你去看看吧。”

    去看了呢？能改變她對他無意這個事實嗎？不能，只會給彼此造成困擾。

    岑衛(wèi)東怕自己多看一眼，道德就淪喪了，再也舍不得放手。他忍痛道：“不用，你去吧，把她送到宿舍樓下?！?/br>
    小李見他心意已決，不好再勸，只能點頭：“那我走了?！?/br>
    “等一下?！贬l(wèi)東忽地叫住了他。

    小李欣喜，蹭地轉過身，想把鑰匙遞給他。

    誰知道岑衛(wèi)東卻略過了他，走到窗戶邊，拿起今天編的那個草籃子，遞給了他：“這種東西拿回去給小姑娘吃?！?/br>
    “哦?！毙±钋那某蛄怂谎?。岑團明明還是很關心地福香的啊，兩人到底為什么起了矛盾。

    他不好打聽，見岑衛(wèi)東實在沒其他事要吩咐他了，只好拎著籃子說：“那……岑團，我走了？”

    “趕緊走，別在這兒礙我的眼?！贬l(wèi)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在小李踏出門口時，又煩躁地叮囑了一句，“車子開慢點?！?/br>
    小李一邊應好，一邊在心里嘀咕，不放心就自己送嘛，真搞不懂這兩人在搞什么。

    怕陳福香走遠了，他趕緊拿起鑰匙追了出去。

    最后還是在門口看到陳福香，小李趕緊降下車窗，放緩車速，停在陳福香面前，沖她招手：“福香，快上來。”

    陳福香本來是打算要上去的，但看到座位上放置的那一籃子野果，又不想動了。衛(wèi)東哥連野果子都記得，卻獨獨不記得了她似的，連再見都沒跟她說一聲。

    “誒，福香，你去哪里？這兒，快上車，外面太陽大，很曬人，別把你曬黑了?！毙±钰s緊勸道。

    陳福香悶頭出了營地，不吭聲。

    小李只好開著車子追上去，沒走多遠就被一個軍嫂看到了，那軍嫂干脆停下了腳步，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小李臉皮薄，又怕完不成岑衛(wèi)東交代的這個小任務，趕緊招呼陳福香：“大家都在看呢，你快點上來，不然回頭我沒法向領導交差。”

    陳福香也上了半個月的班，知道了工作生不由己的這個道理，不忍為難小李，轉身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小李趕緊下車，拉開駕駛座后面的門：“福香，坐?！?/br>
    小姑奶奶總算上車了，不然回頭大家都要傳他小李開車如烏龜慢吞吞的。

    陳福香坐進去后，他趕緊關上車門，發(fā)動了車子。

    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小李是個憋不住的，幾次想問陳福香他們怎么鬧別扭了，又不好開口，悄悄瞄了一眼，又趕緊收回了目光。

    一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了筒子樓前，小李發(fā)現(xiàn)身后沒動靜，扭頭說：“福香，到了?！?/br>
    他看到陳福香坐在后面，低垂頭，以為她睡著了，又說了一聲：“福香到了。”

    “哦，那我回去了，麻煩小李哥了?！标惛Ｏ阏f著推開了門，從頭到尾都低垂頭。

    小李覺得不對勁，拉開車門，剛下去就跟陳福香撞上，陳福香往前推的車門差點撞到他。

    這一驚，陳福香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小李看清楚了她的臉，眼睛和鼻子都紅通通的，眼眶里還蓄滿了淚水。

    完了，這是在車上哭了，他竟然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

    小李不知道該怎么應付小姑娘哭，煩惱地抓了抓后腦勺：“福香，你，發(fā)生什么事了？你說說，興許我還能幫忙，要是我?guī)筒涣?，還有岑團啊，你別……”

    他一提岑衛(wèi)東，陳福香就炸毛，兇巴巴地說：“你不許告訴他?！?/br>
    “哦?！毙±钽读艘幌拢庾R到，陳福香的眼淚跟岑團有關，更頭痛了，不知道該怎么說。

    陳福香也不要他說話，她擦了擦眼睛：“我回去了，今天謝謝你，你回去不要胡說。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