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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錦(雙重生)在線閱讀 - 第21節(jié)

第21節(jié)

    “來人,送盧娘子回家,把今日館內(nèi)損壞之物和他家說說,讓他家人自己看著辦。”長公主扶著身邊男人的手背,輕描淡寫發(fā)落,仿佛只是面對一個(gè)頑劣后。

    有人沉聲應(yīng)諾,宋星遙聞聲望去,發(fā)現(xiàn)并非館中之人,而是隨著長公主出現(xiàn)而不知從何處出來的男人,看衣著打扮應(yīng)是公主隨扈,全是練家子。

    那人上前,態(tài)度倒還客氣,躬身做個(gè)請的姿勢:“盧娘子,請?!?/br>
    盧七娘再不敢造次,抱起鞭子帶著人跟著那人下了樓。燕檀跟在宋星遙身邊小聲嘀咕了句:“活該!不過怎么走了連貓也不帶……”話沒說完就被宋星遙的手肘撞了下,她馬上閉嘴。

    飛煙沒被帶走,就會被貍樂館收養(yǎng),那對飛煙來說是件幸事。

    長公主又扶著男人的手朝前踱步。宋星遙瞧那男子著寬衣大袖,長發(fā)飛揚(yáng),面上敷粉,便猜是公主面首。

    “我養(yǎng)你們這些人有何用?區(qū)區(qū)一個(gè)宣平候府就將你們嚇成這副模樣?還不如這個(gè)小娘子看得明白!”長公主又漫不經(jīng)心道。

    貍樂館的掌柜并幾位貓師一聽此言,便嚇得齊齊跪到地上,宋星遙聽到長公主夸獎(jiǎng)自己,卻有些驚訝,忙要低頭,又聽長公主道:“小娘子,你覺得本宮要如何懲罰他們?”

    宋星遙被問得一愣,下意識轉(zhuǎn)頭想看林宴,林宴卻只是目視正前,并沒給她眼神,她定定神,不太確定道:“回殿下,他們懾于宣平候府威勢而罔顧殿下安危,此為最大錯(cuò)處,然則他們畢竟是普通人,畏懼權(quán)貴也算情有可原,依我陋見……”她咽咽口水,有點(diǎn)緊張,“不如罰俸三月?”

    長公主輕輕一笑,轉(zhuǎn)頭朝地上跪的人道:“你們都聽到了,罰俸三月。還不謝謝這位小娘子?”

    貍樂館的掌柜與一眾貓師便一起朝宋星遙磕頭:“謝宋六娘子!”

    宋星遙見狀也不知自己說的是對是錯(cuò),只能搖手:“不用!”

    長公主卻已扶著面首朝外走去,邊走邊道輕飄飄道了句:“心還是太軟啊?!蹦窃捯膊恢朗钦f給誰聽的,宋星遙又是一怔,她說得輕了?

    “晚兒?!遍L公主忽又頓足,未回頭道,“你既然來了,怎么躲在后面,也不過來見見本宮?”

    林晚這才不情不愿地從后面踱出來,先遞個(gè)眼神給林宴,林宴冷冷一瞥,并沒出面救她的意思,她才又慢慢走到長公主身邊,敷衍般行了禮:“見過殿下?!?/br>
    長公主毫不在意,只道:“許久不曾見你這孩子,本宮念得慌,隨我一同回去吧?!?/br>
    林晚不大樂意,又看了眼林宴,林宴仍舊無視她的求救,她只能扯扯衣袖,跟著長公主走了。

    長公主匆匆來匆匆去,貍樂館的鬧劇總算被平息,各家小娘子互相告辭,有幾位喜歡宋星遙為人的與她互道了身份,約好來日再見,一起下了樓,在館外道別。

    宋星遙目前幾人離去,松口氣,伸個(gè)懶腰,手抬一半,發(fā)現(xiàn)林宴沒走,還站在不遠(yuǎn)處。

    他似乎在等她。

    第30章 天下

    天已過午, 冬陽沒有溫度,對面街口的人站在槐樹下,落下清泠身影。宋星遙想了兩個(gè)呼吸的時(shí)間,決定上前會會他, 于是拔步而出,卻在快靠近林宴時(shí)忽然駐足,左右張望了幾眼——

    林晚那個(gè)瘋子,不知道有沒在附近安插眼線, 萬一給瞧見她與林宴在一塊, 誰知道會引發(fā)什么禍?zhǔn)??如今她勢單力薄?nbsp;還不能與林晚正面碰撞。如此想著,她又不想會他了。

    “跟我過來吧, 放心,附近我掃過了。”林宴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他看穿她的想法。

    宋星遙緊緊衣襟, 這才再度邁步,可林宴并沒停在樹下等她,等她走近之時(shí)卻轉(zhuǎn)身拐進(jìn)樹旁一條巷子,巷子敞亮, 兩側(cè)有露天食肆擺著, 煙火繚繞,宋星遙便跟了上去, 她心里有些疑惑要向林宴求證。

    直到跟進(jìn)巷中, 宋星遙方聽身后傳來燕檀呼聲:“娘子——”她轉(zhuǎn)頭一看, 卻見燕檀被人攔在巷外,因?yàn)闆]跟上來正著急地沖她揮手,她眉頭一蹙,忽然瞧見前幾個(gè)攤販的老板都已走出攤位,朝著林宴躬身行禮,隨著林宴揮手的動作悄無聲音地退出巷子。

    這條巷子并不長,站在這一頭,能隱約看到那頭出口,兩頭都守著他的人,沒有別的入口,如今巷中就只剩他二人,確實(shí)無人能靠近。

    “這樣方便說話?!绷盅缦蛩忉屢痪?。

    “是嗎?你怎么知道你這些手下里邊,沒混進(jìn)一兩個(gè)別人的眼線?你那母親meimei成天盯著你,萬一發(fā)現(xiàn)什么,又殃及池魚……”他很自信,可宋星遙不太信他,因?yàn)槟菞l“池魚”很可能是她。

    上回遇襲之事,再加上他頻頻與宋夢馳往來,很難不惹縣主懷疑吧?

    “那一世我年少力薄,羽翼未豐,所以受人控制,任人拿捏,是我弱小無能。但是宋星遙,人會長大,你覺得我重活一次,還會讓自己陷于當(dāng)初的境況?放心吧,這些不是林家的人,沒人會將消息透露給縣主和林晚。讓你的侍女閉嘴,她再喊下去,搞不好真就把人引來?!?/br>
    宋星遙想了想,回頭朝燕檀喊了聲:“你在外頭等我,我不走遠(yuǎn),你看得到?!?/br>
    燕檀這才消停,低聲抱怨兩句,到底站在巷口,死死盯著巷中的宋星遙,生怕一個(gè)錯(cuò)眼就會出紕漏。

    林宴已慢悠悠邁步向前,宋星遙確實(shí)有話問他,當(dāng)下三步并兩步跟上,在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與他并肩。

    “你今日與長公主出現(xiàn)在此,巧合?”宋星遙問道——他出現(xiàn)的時(shí)機(jī)太巧,由不得她不懷疑。

    “我與殿下確有要事商談,不過約在貍樂館也不算巧合?!绷盅绲故抢蠈?shí),的確是因?yàn)樗龝霈F(xiàn)在這里,所以他才來的。

    宋星遙臉一沉:“你派人跟蹤我?”

    “你有一個(gè)好阿兄?!绷盅缧πΑ?/br>
    宋!夢!弛!

    宋星遙只差沒咬牙切齒念出宋夢弛的名字。

    臘月的穿堂風(fēng)颯颯吹來,灌入衣襟,在身體里一卷,吹得人瑟瑟發(fā)抖,宋星遙來得匆忙,沒帶手爐,凍得將雙手蜷進(jìn)兩袖內(nèi)。林宴在一個(gè)空了的攤子前站定,指著攤位旁的矮桌小凳道:“坐會吧。”

    攤子簡陋,一輛用來起灶的推車,旁邊是支著雨棚的食座,但推車恰恰擋住了風(fēng)。宋星遙吸吸鼻子,挨著推車坐下,風(fēng)吹不到身上,她便沒那么冷。

    “遙遙,你想接近長公主?”林宴一邊問,一邊走到推車之后,看了眼推車桌板上的食材。

    宋星遙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如果宋夢弛已經(jīng)將她近期所為都告訴給林宴,那以林宴的聰明不難猜出她的打算,她沒有隱瞞的必要。

    “是啊,想在殿下身邊討個(gè)小官做做,你有何高見?”宋星遙問他。

    林宴祖父,已故的白馬戰(zhàn)神林同業(yè)與長公主曾為同袍,共建龍策軍,交情極深,又兼林同業(yè)早逝,長公主對林家多有扶持,林父就在長公主教導(dǎo)之下成長,林宴于公主而言,算是子侄晚輩,常往公主府走動,他很了解長公主的為人。

    林宴垂眸:“跟著長公主挺好的?!?/br>
    “可我覺得我今日的表現(xiàn),似乎……”宋星遙欲言又止。殿下最后那句話似乎別有深意,她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表現(xiàn)好不好。

    “拿去?!绷盅鐝耐栖嚭筮f了杯熱茶來,待她接下后才道,“不必多心,你的表現(xiàn)沒什么問題。”見她仍有些苦惱,他又道,“遙遙,你可知你身上最打動人的是什么?”

    宋星遙沒留意他改了稱呼,仍在糾結(jié)長公主的看法,喝了口茶,搖頭。

    “殿下早年馳騁沙場見慣生死,后來在長安掌權(quán)面對兩朝風(fēng)雨,一輩子沒被人拉下過馬,身處權(quán)力中心,她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什么樣的人沒對付過?她門下食客數(shù)百,身邊不缺滿腹算計(jì)出謀獻(xiàn)策的聰明人。你不必去揣測她的想法,因?yàn)闆]人猜得透,她缺的是一個(gè)可以好好說話的人,你……”他頓了頓,才又道,“就像從前對我那樣,去面對殿下就可以了。做你自己,不必勉強(qiáng)成為你不想成為的人。”

    身處混沌的人,總會本能地去尋找純粹的東西,越簡單越好……他是這樣,長公主也一樣。

    宋星遙似懂非懂,卻從他話中品出另一層意思:“林宴,你是在教導(dǎo)我?”

    “可以這么說?!绷盅绲皖^道。

    他手上似在忙碌什么,宋星遙站起伸頸望去,一邊問道:“為什么?”

    “你所求即我所愿。”他答得簡單。

    宋星遙待要再問,卻在見到他手上動作時(shí)瞪大了眼:“你在做什么?”

    林宴在包餛飩,這是一個(gè)餛飩攤。案上有調(diào)好的rou餡與餛飩皮,他的動作很嫻熟,挑rou捏形,宋星遙看的時(shí)候,他手邊已經(jīng)包了十來個(gè)大餛飩。他停下包餛飩的動作,抬手把餛飩盡數(shù)投入燒沸的鍋內(nèi),拿大勺攪了攪,蓋上,這才回答她:“煮餛飩。”

    “……”宋星遙一陣無話。

    她真沒見過林宴下廚,林家不會允許林宴進(jìn)廚房,宋星遙也不覺得他這樣的人會下廚,但今日一見,刻板的印象似乎又被顛覆。他站在灶臺后掌勺似乎也不違和,動作行云流水,反倒被煙火籠出十分溫柔。上天果然是眷顧他,給他這副外表,甭管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林宴很快端了兩碗餛飩過來,一碗給她,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又取瓷匙給她。

    那是清湯大餛飩,里面只灑了蔥花,但宋星遙聞到熟悉的味道——湯頭聞著就鮮美,嘗一口更是熨帖入臟腑,這是林家老廚師的手藝,湯頭是用好幾種菌菇煨的小母雞,撇凈了油,餛飩餡用的是肥瘦相間的五花,剁得筋道再和調(diào)料,曾是宋星遙永遠(yuǎn)吃不膩的佳肴……如果說宋星遙對林家還有那一絲一毫的懷念,那么毫無疑問,只剩這口吃的。

    林宴煮出的這碗餛飩,和她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天冷,她又在貍樂館里耽誤了大把時(shí)間,錯(cuò)過飯點(diǎn),早就餓了,也沒多說什么,拈勺就吃,吃了一半才漸漸將飄散的思緒抓回,接上了先前的對話:“我所求即你所愿?你知道我求什么就敢夸此????”

    林宴也在吃,和她同桌平靜吃飯,已經(jīng)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求什么?”

    “我若說我求這天下呢?”她冷笑。

    “天下?”林宴抬頭,“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難度有點(diǎn)大?!?/br>
    宋星遙剛想嘲笑他,卻聽他又認(rèn)真道:“若你真要,那我改改部署,從長計(jì)議便是。不過你可得想好。我能舍命陪你,但你得有拋卻身家性命的準(zhǔn)備,因?yàn)閯偎愦蟾旁谒某伞?,可能五成……?/br>
    他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宋星遙默了默,才沉聲道:“林宴,你瘋了嗎?”

    “我沒瘋?!绷盅缍ǘ粗?,“我們都回來了不是嗎?手里握著先機(jī),為什么還要一成不變地走下去?我們不可以改變嗎?我輔佐過兩任帝王,參與過兩次宮變,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遙遙,若不想要天下,那你覺得誰合適做這天下之主?”

    宋星遙握著瓷匙的手緊了緊,忽然覺得自己竟有了談?wù)撎煜碌馁Y格,不再困于后宅,思忖道:“太子庸碌,皇后娘家勢大,不適合;三皇子雖有才能,為人卻狠毒,并非仁君;十五皇子年幼,若是幼帝登基,易受強(qiáng)臣控制……”

    今圣的皇子夭折的夭折,獲罪的獲罪,如今留在長安有資格奪儲的不多,宋星遙想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好像竟然沒有堪當(dāng)大任的皇子。

    “你的目光為何只局限在皇子之間?”他依舊定定看著她。

    那雙眼已經(jīng)不再冰冷,連帶著這個(gè)男人也變得陌生起來,他再不是她記憶里沉默寡言的林宴。那個(gè)林宴,拒人千里如藏入刀鞘的利劍,而今卻鋒芒畢露,不再遮掩,像走火入魔的神仙,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天上被拖下。

    宋星遙深吸口氣,腦中光芒一閃,忽然想到什么,驚道:“你……”

    林宴已經(jīng)垂頭,只道:“好好跟著長公主吧?!?/br>
    宋星遙喝了兩口湯才平靜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她腦中冒出的人選,竟是長公主。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委實(shí)有些駭人,林宴想的應(yīng)該不會與自己一樣。

    “我自然會好好的,只要你別讓你家的人來煩我!”她沒忘自己今天來找林宴的主要目的。

    林宴與宋夢弛走得太近,保不濟(jì)她什么時(shí)候就被縣主盯上。

    “林家的事我會處理,不會再傷你分毫?!绷盅绲?。

    “林家?!那不也是你家?”宋星遙聽他說得生分,不免嘲道,又問他,“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并非林家子的?”

    她有些好奇。

    林宴手中瓷匙卻停在半空,神情一下變得晦澀難辯。

    宋星遙見他沉默了許久,以為他不愿回答,便埋頭吃最后一個(gè)餛飩,卻聽他忽然道:“在縣主毒殺我父親時(shí)……只因父親察覺我的身世,知道我非林家子,縣主害怕林家大權(quán)旁落,所以起了殺念,而我……沒能救回他?!?/br>
    上輩子,他沒能做到的事太多了,雖然他由縣主親自教養(yǎng)長大,與林朝勝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算多,但他心里明白,做為父親,林朝勝是真心實(shí)意待他的,也有心教他成材,只是可惜……

    “咳——”宋星遙乍聞此言,驚得被餛飩噎到,沒命地咳起來。

    他放緩目光,伸拍她后背。宋星遙好容易才緩過來,抬頭看著他,談不上是同情還是其他,只是苦笑:“我上輩子到底嫁進(jìn)了什么樣的人家……”

    婆婆謀害了公公,這無論擱在哪朝哪代,都是聳人聽聞的事。

    “你這輩子選擇不入林家是對的?!绷盅绲?,“有機(jī)會,我再慢慢告訴你吧?!?/br>
    宋星遙捏捏眉心,靜坐了片刻才將心中的驚濤駭浪按下。餛飩已經(jīng)吃完,話也說盡,她該回去了。

    遠(yuǎn)處巷口燕檀還死死守著,目光一刻也沒從宋星遙身上離開過,宋星遙瞧見她,心中泛起暖意,這刀子嘴豆腐心的丫頭……

    她想到什么,轉(zhuǎn)身望向推車上的案板,餛飩的皮與餡兒都還有剩。

    林宴走到攤后,拾起餛飩皮,問她:“還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