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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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門響,齊娘子放下針線的動作本來十分安然,可再見著他時,還是吃了一驚,脫口而出:“沒打傘?” “沒這樣好命,有人送傘,打什么打?”齊編修哼了一聲,擦了火折子重又點上幾盞燈,還是沒好聲氣:“要想省著燈火錢,就換個活計。” 齊娘子一怔,沒想到他這會還惦記著暗燈費眼的事。 虛假的平衡被打破,齊娘子連客套話都不說了。 齊編修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另一個已經(jīng)睡下了,屋角還擺在干凈衣服,桶里的熱水稍燙,紅糖蔥姜水正冒著白煙。 他默然半晌,望向床邊時,不小心又撞上一雙偷向他看過來的眼睛。 這官舍的屋里雖小,收拾清楚了還是能閑出來不少邊邊角角,池小秋買了兩三個陶翁,又瘦又高的那種,力圖能讓它們占的地方最少,裝的東西最多。 茶葉、稻殼、鹽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混成料泥,新鮮鴨蛋挨個在料泥里面打上一個滾,出來時候就套上了一層料泥外殼,一層層小心放在缸里,封嚴(yán)實了,等上一個多月之后,再把外面兩層殼子層層敲開,里面的鴨蛋就呈現(xiàn)出半透的暗紅寶石一樣的色澤,雖然少了尖銳的亮光,卻多了許多通透的溫潤,上面結(jié)出松花一樣的紋路,十分精致。 等再破開外面的一層,半流動式的蛋心在松花綠內(nèi)又有一層明黃,復(fù)雜的顏色代表著多變的口感,池小秋下刀的時候十分珍惜,一瓣一瓣破出來,再一點一點在盤里擺出花樣。 豆腐正是搭配松花蛋的好材料,偏嫩的豆腐汆水切小塊,生抽、芝麻油、蒜泥等調(diào)料層層撒上去,這樣出來的涼拌菜,吃時豆腐清淡爽口,皮蛋內(nèi)里黏滑軟糯,外層稍帶些脆韌,口味奇特,是佐酒的好菜品。 鐘應(yīng)忱回來時恰帶了一壺好酒,看著幾道小菜,也頗有意動。 兩人剛在杯中斟了酒,才坐下,從不上門的稀客就到了門口。 “那個…鐘年兄…”齊編修言語訥訥,想是有事商量。 池小秋有眼色,找個借口避了出去。 原先斟好了的酒,備好的豆腐皮蛋,待話匣子一打開,這段日子積攢的苦悶一倒出來,就進了齊編修的肚子。 “賢弟,你大約不知,我家娘子上京前卻不是這樣的?!?/br> 齊編修既是打定主意將家丑外揚,也就盡數(shù)吐口,卻不知這些天他們之間事,早就讓池小秋每日唧唧喳喳跟他說了一遍。 敘述過程可謂是聲情并茂,詳詳細(xì)細(xì)。 鐘應(yīng)忱不想再聽池小秋再說這個話本,便打定主意幫齊家解了這個結(jié)。 “齊兄,冒昧問一句,你這心里在乎的,到底是齊家主母,還是…”他告了聲罪:“還是杜錦娘?!?/br> 齊編修發(fā)怔:“不都是我家娘子?” “或者換個問題,齊兄心里,是愿夫君這名字為先,還是愿你這個人為先?” 他啜了口酒,悠然道:“不瞞齊兄,我家娘子,先是小秋,后幸而為我鐘家娘子,若要換一個人來做這個,我斷斷不依?!?/br> “夫妻名分,是媒人為證,書禮為聘定下的,可心里的情分,卻是夫妻兩人自行量定的?!?/br> 送走齊編修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聽小秋說,昨日那把傘,正是嫂夫人留下的?!?/br> 鐘應(yīng)忱尚未斷案,便先斷了一宗家里官司,結(jié)果卻是好的。 他們夫妻二人和好如初,池小秋沒了能繼續(xù)追下去的現(xiàn)場話本故事,轉(zhuǎn)而將熱情投到吳六郎的酒樓之約上。 柳安千里迢迢送來了過秋冬的衣裳,并薛一舌一本手稿,里面厚厚一匝全是菜譜手稿,池小秋感動得眼淚汪汪,一邊整□□著菜場里面跑。 陪著池小秋逛了這么多次,京里吃喝的地方鐘應(yīng)忱也早便熟了,即便是專門繞了路去買王家關(guān)中鍋盔,也一樣能知道怎么轉(zhuǎn)回來。 “這不就是個拉長壓扁了的燒餅么!”池小秋慕名前去,拿在手里一看,原來是個變了模樣的老相識。 但是因為受熱的面積更大,這鍋盔更加酥脆干松,輕輕一咬,咔吧一聲就能咬碎一大塊,里面抹得極薄的rou餡,加了些梅干菜,使得味道更為厚重。 池小秋護著豆沙餡的另一個,手里抓著這一個,還待要再咬下去,人群擠過來,將兩人擠到一邊。 原來是街心來了一行車隊,不過片刻就走過了。 有人在講:“這是哪個周家?” “老爺子還在外面做巡撫的那個,想來又要升了。” 京里別的不多,一個戴烏紗帽的,一個跟皇家連著親的,多得都不稀罕,旁人不過閑話兩句,飄到池小秋耳邊里,卻是天邊悶出一個滾雷。 她慌張得瞥了一眼鐘應(yīng)忱。 他只是站在那里,遙遙看著遠(yuǎn)去的車隊,最前方是個騎馬的中年人,他的目光就釘住這個慢慢隱沒于街市喧囂里的背影。 “你還要去魚市么?” 鐘應(yīng)忱收回目光,之前那令人悚然的神色并未再現(xiàn),他說著和平時無異的話題:“若是不去,咱們便回家?!?/br> 池小秋胡亂點點頭,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想法。 鐘應(yīng)忱是隱姓埋名來參加科舉的,若是不將姓名來歷展露于人前,又如何為母親伸冤被認(rèn)出來的風(fēng)險早在她點頭答應(yīng)婚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存在,可當(dāng)它近在咫尺的時候,池小秋才意識到它的威壓。 一種時刻堆積在心頭的恐慌——鐘應(yīng)忱的性命。 在她心中,大過一切。 同齊娘子相比,池小秋在鐘應(yīng)忱手里過不到兩招,她這笨拙的擔(dān)憂不到半天就已被察覺。 鐘應(yīng)忱微微笑起來。 手覆上她腕上不曾離身的紅繩串,上面串起來的幾個銀錁子動起來就一晃一晃,鐘應(yīng)忱慢慢講著他曾經(jīng)做過的決定。 “我不會讓自己涉入險境?!?/br> 這是他決定要娶池小秋時的承諾。 池小秋想得更解氣:“就是!那周家,連你一指頭都頂不過?!?/br> 她要的結(jié)果,不只是周家哭著。 而是他們笑著看周家哭著。 鐘應(yīng)忱心里早已有了成算。 “阿娘雖然是獨女,可族中卻不是沒有遠(yuǎn)親,總能找到能出頭的人?!?/br> 現(xiàn)下那能出頭的人,正在趕往京里,他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找一找周家的線索。 第172章 蘿卜丸子 嘴巴一閑下來就總想找東西吃, 池小秋最近整日忙的不是一日三餐,而是間歇時候慰勞慰勞口舌的零嘴。 買了新鮮的葵花子回來各種調(diào)料炒制,不時想法調(diào)著糖的分量看如何能把新粉栗子炒得更好吃, 沒過多久, 這樣的小食已經(jīng)滿足不了池小秋了。 她開始折騰怎么去炸些藕條素丸子, 畢竟rou條拿來炸著渾吃似乎有點浪費錢,家中果蔬的一大來源——高家, 在京里仍舊發(fā)揮著輸送應(yīng)季鮮貨的作用,正好送來了一大筐蘿卜蓮藕。 于是整個院子便聽著池小秋剁了兩三天的菜。做丸子的秘訣大約就是“咚咚咚”將豆腐蘿卜馬蹄一起剁碎, 活上面粉, 捏成圓滾滾不大不小的丸子狀,在鍋里上沉下浮片刻,就個個金燦燦滾出了鍋。齊娘子受邀站在一旁, 剛拿起來咬了一口, 一頭哈氣說燙,一頭卻仍不住嚼了嚼給咽了下去。 又香又焦, 里頭綿軟, 素丸子吃出葷味來。 藕條的驚艷來源于外層的軟糯和里層帶著些沙質(zhì)的甜脆,又鈍又脆, 是種奇特的口感,池小秋學(xué)著北地的人,將素丸子藕條白菜粉條放在大鍋里一起燴上一鍋,確實鮮美。 等徐晏然也來吃了一趟, 池小秋才知道這藕和蘿卜,其實是外地送來, 跟進上的一樣的品種,比rou還要貴上一倍。 這回再看著鍋里的藕條素丸子, 痛定思痛,池小秋干脆又炸了一鍋酥rou來緩解心疼。 鐘應(yīng)忱回來時,就看見池小秋正和齊娘子對坐著,專心吃著炸酥rou,酥rou選得正是里脊,無肥處無硬骨,一咬下去,就是嫩生生外酥里軟的rou,撒上一層孜然粉,吃到嘴里,辛香味還沖著鼻子。 男主人已經(jīng)回來,齊娘子不好久留,揣了一包池小秋塞過來的炸酥rou,便回了自家。 沒了旁人,鐘應(yīng)忱才拿出紙筆,慢慢梳理自己近日探得的消息。 池小秋勾過頭去:“可打聽出來什么新的?” 池小秋不會斷案,卻懷著一顆熱烈的心,便是想不出別的,也要將消息知道得詳盡才好。 要說有多少新的,卻也難,一來周家才剛回來,不好混進人去,二來想要打聽的這個人已死了幾年,還記得他的少之又少,說得再明白些就會打草驚蛇。 饒是如此,仍舊有了些眉目。 周大興能在府中大老爺心腹手下當(dāng)差,在仆役中過得也算是順當(dāng)?shù)?。且又一向有眼色,心思活絡(luò)腦子快,人緣不差。 上船之前,周大興并沒什么異常,只是二十多歲還沒娶媳婦,家里未免著急,還曾追問過,他卻大咧咧一揮手道自己自有成算,不過前后一年的事,瞎cao什么心。 新的突破口就放在了這里。 他那時的相好,原本是在書房里當(dāng)差,后來被遠(yuǎn)遠(yuǎn)的嫁到了別地。 池小秋終于覺出了些許怪異。 到了如今,鐘應(yīng)忱連親爹都懷疑上了,竟從沒提過府中其他人。 沉思良久,他的目光落在閑翻開的詩中最后一句。 周公恐懼流言后,王莽謙恭未篡時。 世上當(dāng)真有終身帶著面具過活的人? 鐘應(yīng)忱只是說了一句:“能將整件事料理得如此干凈,府中其他人,做不出?!?/br> 周大老爺,是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干系的。 池小秋見他眉頭深鎖,心疼下脫口而出:“不如我上門去看一看?!?/br> 她越想越覺出是個好主意:“我扮作廚娘,內(nèi)宅里頭才好問話,尤其是那個什么姨娘房里的丫頭…” 未說完便讓他沉沉目光止住。 “好生在家呆著!”鐘應(yīng)忱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口吻:“這事,你想都別想!” 那是一個埋沒了整船人性命的龍?zhí)痘ue,他不可能允許池小秋前去犯險。 鐘應(yīng)忱拿定的主意,池小秋是動搖不得的,但小心思仍舊滴溜溜轉(zhuǎn),算盤打了一遍又一遍,正嘆京城里無門無路時,就有人送了梯子過來。 “你說誰家?哪個周家?” 怕因為日里夜里想著才出現(xiàn)了幻覺,池小秋緊盯著吳六郎,竟真的在他的話里分辨出了只出現(xiàn)她們私下閑話里的周家兩字。 “懷鑼巷的周家,家里的老爺子正放外任,這回要請店里做私宴的,正是他家大老爺?!?/br> 終于逮到了一個主動和她來聊周家境況的人,池小秋眼睛晶晶然亮,一心等著他吐露更多。 “說是那大老爺,多半?yún)s是他家女眷,我著人問了,這家的姨娘甚是受寵,因行動有度,在府中頗得敬重,內(nèi)宅里多半是她在主事。你去時,只管做菜,旁的不要多說。我讓成大隨你去,若有事,一喚他便能去幫忙?!?/br>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若果真遇著不稱意的,直接頂回去便是,我這店里做的是生意,不是下人。真有事,自有我擔(dān)著?!?/br> 說到此處,看了池小秋一眼,他似是無心道:“正好店里新做了一身衣裳,這兩天先備菜,等后天去她府上時穿上便是?!?/br> 她家里又不是沒有衣裳,池小秋擺手想推,卻讓他一句“既是頂著我店里的名,自然要穿得體面些”給堵了回去。 池小秋空手出門,回來時卻捧了一身衣裳,上好的杭綢,月白底的裙子,蔥青楊柳枝花色的衫子,觸手柔軟,沒有五兩銀子,根本做不來這一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