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走。”鐘應(yīng)忱義正辭嚴(yán)：“這篇文章你還沒會背?！?/br>
    他這么一點(diǎn)頭，看著更是危險，池小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我不走?！?/br>
    醉酒的人還是不要這高樹上呆著最好，池小秋一邊扶住他，一面哄道：“我們下去再背?！?/br>
    鐘應(yīng)忱很高興，應(yīng)得也大聲：“好！”

    池小秋先跳下樹，正在犯難如何將他弄下來，就見他一只手學(xué)著她拽住了樹干，也跟著縱身一躍。

    一時間，池小秋只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她行動比心思快，忙去接他，兩人在草中滾了好幾下，池小秋一邊要起身一邊查看他全身，緊張道：“可折了哪里？”

    他們這處偏僻，秋草枯黃卻深，尋人都難尋。

    鐘應(yīng)忱卻賴在那里，順道壓著她也不得起身。

    他兩手撐在草中，半支起身子，認(rèn)真看她，忽然問出一句：“你是誰？”

    池小秋依舊跟他較著勁，還待要哄他，想辦法挪起來，卻見他思索了一會，忽得一笑：“你是小秋?！?/br>
    “你是小秋，”他又說了一遍，輕輕的吻落在她額間、眉眼、鼻尖處，而后越來越密，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

    最后，他緊緊摟住了池小秋，兩手牢牢扣在她的腰上，生怕她掙脫出去，大聲笑道：“你是我娘子！”

    第150章 麻豆腐

    比平日的鐘應(yīng)忱還要難纏的是誰？

    是醉酒的鐘應(yīng)忱。

    從南橋到安華橋大約要走上一個時辰， 但若是帶著一個走路不聽話的鐘應(yīng)忱，大約要走上半天了。

    “我們?nèi)ツ模俊?/br>
    “回家。”池小秋答得有些冷漠。

    并非她鐵石心腸，任誰回答同樣的問題第二十三遍， 也不會比她更熱情的。

    “我要回你的家?！辩姂?yīng)忱站定了不走。

    “回咱們的家?！蓖瑯拥诙榈幕卮稹?/br>
    “剛才的文章， 你背到哪里了？”

    池小秋腦仁心肺一起疼起來， 她站定憤憤瞪了鐘應(yīng)忱半晌，卻見他只是笑彎彎的， 兩只手牽著她一根指頭，怎么也不放。

    “呼——” 池小秋泄出一口氣， 只能又牽他往回走。

    這回便牽不動了， 不但不動，還在往另一處掙。

    “聽話，回家， ”池小秋的耐心即將告罄， 但鐘應(yīng)忱并未聽出，他興高采烈直奔新開的一家書坊， 快得根本攔不住。

    “你家可有新進(jìn)的歷書？”他大聲問。

    買書的僮仆無端被人捉住， 池小秋趕忙拉走鐘應(yīng)忱，才道聲歉， 他已又尋了柜臺上的人又問：“可有新的歷書？”

    這回問對了人，掌柜納悶看他一眼：“有，下午才新到的?！?/br>
    不管鐘應(yīng)忱請不清醒，只要有能付錢的人， 這書便可賣得。

    池小秋拖他出了書坊，哄道：“好了， 快回家看罷。”

    鐘應(yīng)忱死攥著這書不放，就賴在路邊， 拽不動，他展開書，對著燈籠貼近了有確認(rèn)一遍外面的書封：“年后的歷書，年份沒錯罷?！?/br>
    “沒錯，走…”

    “等等！等——我一會兒！”鐘應(yīng)忱就站在昏暗的燈下，開始仔仔細(xì)細(xì)的翻。

    “回家再翻也使得…”

    鐘應(yīng)忱不答，他連醉酒都能將書翻得極快，有時停下，琢磨片刻，卻又搖頭。直到池小秋快說完了一車子的好話，他忽然捉住她衣襟，歡天喜地指著一張給她看。

    “我找到日子了！”他幾乎要手舞足蹈：“九月十五，適宜嫁娶，上吉！”

    池小秋一時哽住，眼里竟有些發(fā)熱。

    她拿過歷本，也笑著點(diǎn)頭：“是個好日子！我們回去把日子添上?！?/br>
    鐘應(yīng)忱這場酒醉醒后便全無蹤跡，他還詫異：“我是在看戲時睡去了么？”

    他看看自己周身，有些歉意：“將我送回來費(fèi)了不少功夫吧。”

    “不費(fèi)功夫，費(fèi)口水?！?nbsp;池小秋揶揄著，將他推到書案旁：“寫字賠罪?！?/br>
    她這紙筆鋪得笨拙，鐘應(yīng)忱目光落定在朱紅灑金箋上，手里被塞了筆：“九月十五，寫罷?！?/br>
    腦中好像閃過什么，這個日子聽起來便讓人無端熨帖，他還有些猶疑：“看過歷書了？”

    “你看的，我覺得甚好。”池小秋學(xué)著他的口氣，見那字跡將紙?zhí)顫M，再無空缺，歡歡喜喜捧起來看了一遍：“這便定下了?！?/br>
    “那是自然，”鐘應(yīng)忱用指腹一點(diǎn)點(diǎn)撫過箋上紋理，凹凸不平的觸感讓人心安：“ 訂者定也，便是想反悔也是不成的?！?/br>
    “你放心，”池小秋攀上他的肩，手?jǐn)n在他耳邊，小聲道：“我不反悔。不過——”

    她將自己那份紙箋收好，笑盈盈道：“以后家里，你是莫要想尋到一滴酒了?！?/br>
    畢竟這滿腹的文章放于鐘應(yīng)忱肚里時，是惹人愛的，可要總是從他口里挑了來讓人背，那便是惹人厭了。

    有了這封婚書，別人不覺怎樣，鐘應(yīng)忱來往小院都少了許多顧忌，再加上年節(jié)時分，一個不必上學(xué)，一個不必往店里去，正有許多時間在在一起消閑。

    看得薛一舌直瞪眼。

    他本是想趁著池小秋在家時候再抓她多教些菜來，不想鐘應(yīng)忱每天寸步不離，費(fèi)去池小秋許多心思。

    誤著他的徒弟，還嘗著他的菜。

    薛一舌郁郁數(shù)日，心里晃過一個主意，再出來忽而臉上帶笑：“今日便教你道北邊的新菜，你必定從未吃過。”

    只要一說到新菜，池小秋的反應(yīng)都是最強(qiáng)烈的。

    薛一舌有時看她的模樣，便仿佛春日里一棵竹子，在想盡一切辦法，抓住一切機(jī)會，能破土而生，節(jié)節(jié)拔高。

    頗有云娘子的勁頭。

    薛一舌笑得有了些真心：“不急，我們先磨綠豆粉?！?/br>
    忙活了好幾天，綠豆先泡再加水在磨上碾碎了，濾粉，扣模子，做出的粉絲晶瑩有彈性，池小秋有些失望：“這個我從小便吃過?！?/br>
    孰料，薛一舌卻拎起了底下的殘?jiān)骸霸蹅兘駜撼赃@個?！?/br>
    池小秋頓添興致，在廚下打滾久了，什么食材都見過，豆渣餅若是煎炒也是好吃的，這殘?jiān)m說混著水后看起來綠得有些晦暗，但薛一舌的話總是不會錯的。

    又等了好些時候，揭壇之后的殘?jiān)h出特殊的味道，池小秋臉色一變，立刻站到通風(fēng)處。

    薛一舌依舊興致勃勃教她如何煮開，過濾，分作湯渣兩部分，最后顛了顛濾出的最后粉渣：“把才買的羊尾巴拿來，順道跟鐘小子說一聲，一會過來吃麻豆腐?！?/br>
    用羊尾熬出來的羊油比其他葷油都要綿厚香醇，池小秋按著薛一舌的叮囑，將羊rou切丁大火炒至半焦，蔥姜入鍋后，便倒入麻豆腐。

    池小秋幾乎要退到不能再退，偏還要揮動鏟勺依次將青豆、雪里紅依次放進(jìn)去，最后炒出一盤略有些黏糊的麻豆腐，再將紅辣椒榨的熱油往菜上一澆，撒上一把翠綠嫩韭菜。

    薛一舌看著盤中麻豆腐添了該有的顏色，咕嘟咕嘟涌動半天，才漸趨沉靜，正在此時，外面的門環(huán)一動。

    薛師傅眉毛一動，這該入網(wǎng)的雀鳥它來了。

    鐘應(yīng)忱緩步進(jìn)來時，便看見薛一舌笑容頗有些詭異，待他也熱情許多：“趕得巧，來吃菜罷?！?/br>
    池小秋胳膊支在桌邊，望著一盤菜猶猶豫豫道：“師父…這…當(dāng)真能吃么？”

    “怎的不能，京里頭多少店里，需得將這麻豆腐炒出色了，才敢說其他手藝?！?/br>
    這話當(dāng)真不虛，池小秋素來吃什么都不挑，可這南邊長大的鐘應(yīng)忱么…

    薛一舌笑容越加和藹。

    秉承著對他的信任，池小秋躊躇動了勺子，剛嚼了一回便忍不下了，她拍下鐘應(yīng)忱的手：“你等等，我再做別的菜與你?！?/br>
    不想鐘應(yīng)忱端詳了片刻，好似回憶起了什么，眼睛漸漸發(fā)亮：“這菜我吃過?！?/br>
    薛一舌的臉色，就在他一勺勺不停歇的動作中慢慢僵硬起來，池小秋險些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以鐘應(yīng)忱的挑剔，這會竟能忍下這樣發(fā)酸的味道，對她要情深幾許！

    “好了，不吃了，我給你炒個菜出來?！?/br>
    鐘應(yīng)忱停下筷子，面露期待：“再炒一盤這個？”

    池小秋終于覺察出了不對，她停下步子：“這個…你吃得慣？”

    鐘應(yīng)忱點(diǎn)頭，有些懷念：“我小時，偶爾回京時，母親便悄待帶我出去逛，常從攤上要了這個來?！?/br>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低沉：“到大了，就再沒見過了?！?/br>
    池小秋下意識離他和那盤麻豆腐遠(yuǎn)了些，婆婆你真是個狠人！

    一旁被忽略的薛一舌：“…”

    好氣！怎么跟他想好的話本情節(jié)發(fā)展不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池小秋有幸見識到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景象，竟有一樣吃的，是她退避三舍而鐘應(yīng)忱卻嘗之不盡的。

    便是這樣麻豆腐。

    將將出了正月之際，徐家三姑娘的丫鬟忽過來請她，劈頭一個消息，將她驚得一下子站起。

    “我家三姑娘怕是不大好了?！?/br>
    那丫鬟面色悲切，惶惶不安，渾然不見素日半點(diǎn)傲氣。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晏然這一年多日子本就過得苦，她做出的飯食也少有能送進(jìn)徐府的，可前兩月見她時，雖說姿態(tài)盈盈，下巴只剩了一個尖兒，可精神還是挺好的。

    她待池小秋甚是盡心，自己吃不到飽飯時，還想著幫新開的池家食鋪在小姐妹那里打出些名聲，無人時便握著她的手一臉向往：“等我娘允我能吃飯時，我便去你那后院，看看曲水流觴。”

    池小秋對徐家積怒已久，憤然道：“讓你們克扣她飯食，全是生餓出來的！這回，連命都要沒了！”

    她拎著裙角就往外沖，卻聽丫鬟哭道：“同我們有什么相干！還不是宮中傳出消息來，說只擇京畿附近縣郭民間女子充入后宮，近年都不再選秀了，姑娘一聽，立刻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來瞧，都道是、是、是不好了！”

    池小秋將將邁出門檻的腳停在半空，回首問道：“你家姑娘，不必去選秀了？”

    等得了一個是，池小秋反倒停下來，從廚房搜羅了現(xiàn)下所有能吃的，一股腦都給裝上，這才道：“走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