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李良玉的美婦微微屈膝，福了一禮。

    隨后，她默不作聲地上前，蹲到陳南淮身前，將大爺身上的那個臟東西拔掉，扔到一邊，四平八穩(wěn)地替大爺將衣裳穿好，揮揮手，叫那兩個護(hù)衛(wèi)過來，將頹靡昏沉的大爺抬起，趕緊送下山。

    待送走大爺后，李良玉緩緩轉(zhuǎn)身，微笑著上前，屈膝給盈袖見了一禮，上下打量了番，并沒有表現(xiàn)的多驚艷，也沒有表現(xiàn)的多詫異，還是那般平靜自若，淡淡笑道：

    “老爺派妾身來曹縣，接大爺和姑娘回家，馬車仆役都在山下等著。”

    聽見這話，盈袖身子微顫了下。

    她還未從方才的變故中回過神兒來，陳南淮被抬走之前，人還清醒著，那男人看了眼她，沒說話，眸中怨毒之色甚濃。

    而眼前這個婦人，怎地來的這么巧，能在左良傅跟前帶走人，還這般泰然自若，怕是個厲害角色。

    “你是李良玉?！?/br>
    左良傅仍環(huán)抱住盈袖，沒放開。

    他打量了圈那中年美婦，笑道：“聽聞陳硯松跟前有個通房丫頭，伺候了他三十多年，從未離開。這個丫頭好不簡單，年輕的時候就不愿當(dāng)姨娘，卻深得陳硯松的寵愛和信賴，在袁氏瘋了后，就一直代太太管著陳家內(nèi)宅大小事，哪怕陳硯松后來娶了續(xù)弦，掌家之權(quán)還在這通房丫頭手上?！?/br>
    “大人見笑了?！?/br>
    李良玉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是老爺看得起賤妾?！?/br>
    “陳硯松知道曹縣的事？”

    左良傅俊臉陰沉下來，果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知道。”

    李良玉笑著點(diǎn)頭。

    “他就眼睜睜看著兒子瞎鬧？”

    左良傅莞爾，問：“他知道寶貝兒子捅了多大的簍子么，曹縣這攤爛泥，可不好拾掇啊?！?/br>
    李良玉微微頷首，波瀾不驚地笑道：“能拿錢和權(quán)解決的事，都不是事。妾身這邊接大爺和小姐回洛陽，大管家陳泰則去曹縣那邊處理爛攤子?！?/br>
    說到這兒，李良玉垂眸，微笑著看向左良傅，道：“其實(shí)我們老爺還要感謝左大人呢?！?/br>
    “怎么說？”

    左良傅挑眉一笑。

    “一則，高縣令慘死和曹縣的亂局，本就與大爺曖昧不明，大爺若是囫圇個兒地回到洛陽，王爺難免會有疑心，若是帶點(diǎn)傷，人也消頹些，想來王爺會更心疼大爺?shù)??！?/br>
    說到這兒，李良玉從袖中抽出條帕子，輕擦了下唇邊的浮粉，笑道：“二則呢，大爺這孩子實(shí)在不像話，竟敢小瞧大人，做事太沖動，全憑著性子胡來。這些年，老爺藤條都不知打斷了多少根，總是教不會。如今大人替老爺教導(dǎo)他，叫他知道世道艱難和人心險惡，多謝大人了?！?/br>
    “客氣了?！?/br>
    左良傅笑著點(diǎn)頭，心里卻生出好大的波瀾。

    暗罵：陳硯松果然厲害，在他跟前做事的人也厲害。

    “本官才疏學(xué)淺，教不了陳兄弟?！?/br>
    “大人說笑了?！?/br>
    李良玉莞爾，淡淡道：“聽聞大人剛出道那會兒，是在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跟前伺候，整整端了兩年的屎盆子，后來大人進(jìn)了羽林衛(wèi)，一刀刀地掙出了前程，并逐漸得到陛下的寵信，大人頭一個整的，就是司禮監(jiān)。這份隱忍和手段，確實(shí)不是尋常人能有的。比起大人，我們家哥兒和姐兒所遭遇的事，連委屈都算不上。”

    左良傅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這件事，現(xiàn)在知曉的并沒有多少人……看來，在他處心積慮設(shè)計陳南淮的時候，陳硯松在暗中觀察他的手法，并且也在調(diào)查他。

    “那陳老爺現(xiàn)在想怎樣？”

    左良傅笑著問。

    “大人在曹縣這手，實(shí)在漂亮。您風(fēng)風(fēng)光光走馬上任，老爺忙著做生意，咱們井水不犯河水?！?/br>
    李良玉微微屈膝，福了一禮，意味深長一笑：“山高水長，咱們在洛陽自有再聚的時候，大人何必急呢?！?/br>
    “是，不急?！?/br>
    左良傅眼皮生生跳了下。

    這仗，明明他贏了，怎么偏生感覺掉進(jìn)了一個看不見的陷阱。

    “那盈袖呢？”

    左良傅不禁將盈袖環(huán)抱的更緊了些，沉聲道：“陳硯松難不成還想讓她嫁給陳南淮？本官今兒明明白白地放下句話，我心里有她，除了我，誰都不許娶她?！?/br>
    “許不許的，大人說了不算，還得看咱們姐兒?！?/br>
    李良玉淡淡一下，看向盈袖，柔聲道：“女大不中留，她若是想跟了大人，也成，我們陳家自然會出一份豐厚的嫁妝，將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到左府，日后大人榮耀也罷，坐罪也罷，你們夫妻休戚與共，與陳家不相干?？扇羰墙銉翰辉父舜笕耍琴v妾就得帶她回洛陽了。大人若是強(qiáng)留，呵，想必您也聽過，咱們老爺與榮國公是生死之交，國公爺?shù)氖f雄兵就在邊境，來曹縣也不過兩三日的功夫?！?/br>
    “明白了?！?/br>
    左良傅冷笑了聲，回頭，深深地看著懷中的盈袖。

    若是謝子風(fēng)，那么他還有可能放手，可是陳南淮，那他絕不可能讓步。那小雜種經(jīng)過這件事，想必也恨上了袖兒，若是讓袖兒去了洛陽，會害死她。

    瞧瞧，這些日子，她瘦了很多，眼睛都哭腫了……他絕不會再撂下她了。

    “袖兒，你怎么想的？”左良傅柔聲問。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評論變少好多。。。。

    第60章 玲瓏剔透

    袖兒, 你怎么想的？

    盈袖把這句話在心頭過了好幾個來回。

    她抬頭，看了眼平靜自若的李良玉，又看了眼年輕有為的左大人, 最后, 她苦笑聲，牽住了左良傅的手。

    “本官就知道。”

    左良傅明顯松了口氣, 面上喜悅之色甚濃。

    “姐兒, 你想好了么？”

    李良玉頗有些意外，微微彎腰，柔聲問癱坐在地上的盈袖：“你真能舍了父兄？這時候, 咱可不能犯糊涂啊。”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br>
    盈袖冷冷打斷李良玉的話。

    她踉蹌著起身, 緊緊地攥住左良傅的手, 這雙粗糙又沾過血的手, 拉著他往前走。

    “去哪兒？”

    左良傅輕聲問。

    他總感覺這丫頭不大對勁, 可又品不出來, 只能隨著她走。

    左良傅回頭，給夜郎西和胭脂使了個眼色, 叫他們別跟上來。

    “大人, 你瞧?！?/br>
    盈袖停到山崖邊的一塊巨石跟前。

    她靜靜地立在左良傅身側(cè), 任由清風(fēng)吹亂黑發(fā)。

    極目望去，慈云庵就在山下。瞧瞧, 陳家人在庵外，三輛馬車，十幾個護(hù)衛(wèi)；左良傅的人在庵里, 穿著黑衣，手執(zhí)繡春刀。

    “還記得當(dāng)日我被陳南淮重傷，大人帶我來了曹縣, 就站在這個山頭，瞧山下的蕓蕓眾生?！?/br>
    盈袖閉眼，回憶當(dāng)時的事。

    雪夜遇狼，他從冰河里將她撈上來，頭頂著血糊糊的狼頭嚇?biāo)?/br>
    山神廟避寒，他給她清洗包扎傷口……

    他真的很壞，可有時候也有點(diǎn)好。

    盈袖搖頭苦笑，帶著左良傅一步步往山下走。

    “那日，大人抱著我，下了山，還記得慈云庵門口有兩個年輕女尼在掃雪，她們見了大人，羞紅了臉，真真有趣?！?/br>
    盈袖眼圈紅了，現(xiàn)如今，慈云庵早都空了，那兩個思春的小尼姑不知是死是活。女孩攥住男人的食指，帶著他，走進(jìn)了從前住的那個小院，院中甚是凌亂不堪，鳳尾竹林不再被雪壓彎了腰，而是被利刃攔腰砍斷。

    “在這個院子里，我第一次見到了陸令容?！?/br>
    盈袖咬牙，將痛恨咽入肚中。

    她回頭，對臉色有些差的左良傅莞爾一笑，柔聲道：“那日，大人取笑我眼紅陸令容的才學(xué)與富貴，我說，喜歡她腳上穿的那雙蜀錦繡鞋。后來，大人就給我買來雙一模一樣的。”

    “袖兒，我……”

    左良傅亦動容了。

    原來，她全都記在心上了。

    “大人別說話?！?/br>
    盈袖笑著打斷，帶著左良傅往上房走去。

    “大人是朝廷大員，總有很多事忙，不能將我時時帶在身邊，便給我找了這么個清靜住處，還讓柔光保護(hù)我?！?/br>
    盈袖極力忍住酸楚，走上青石臺階，將緊閉的門推開。

    許是昨晚上她在屋里過夜了，里頭并不是很冷，過年那天的年茶飯還擺在桌上，只不過，全都長了霉子。

    “過年的前一夜，大人回來了。那晚下了雪，天太黑了，大人肯定想我了，又分不清我在哪兒睡著，便坐到繡床前聞味兒，沒成想被柔光打了一耳光?！?/br>
    說到這兒，盈袖扭頭，笑著哭，頑皮道：“你記不記得，柔光說了什么？”

    “記得?！?/br>
    左良傅心亂了。

    明明袖兒近在眼前，他卻感覺越來越遠(yuǎn)了。

    “大人先進(jìn)里屋，我給你倒杯茶。”

    盈袖下巴努了努繡花門簾，將男人往進(jìn)推。

    “坐床上，待會兒咱們說說話。”

    “好?！?/br>
    左良傅忙點(diǎn)頭，疾步走入里間，沒留神，額頭撞到了門楹。他摸著發(fā)痛的頭，看著盈袖尷尬一笑，誰知又差點(diǎn)被門檻給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