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shí)，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從外頭響起。緊接著，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條縫兒，百善端著盆熱水，笑著探進(jìn)來半個(gè)身子，一會(huì)兒瞅大爺，一會(huì)兒瞅大奶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陪著笑：

    “爺醒了呀，剛燒好的湯，要不要擦把臉？”

    “滾！”

    陳南淮莫名火大，聞見自己身上實(shí)在臭，趕忙招招手：“回來！”

    他起身，白了眼盈袖，快步走到梳妝臺(tái)那邊，嫌惡地推開要來伺候他的百善。

    誰知手剛伸進(jìn)去，就倒吸了口冷氣，一左一右都有傷，這會(huì)兒被熱水蟄得生疼。

    瞧見盈袖低著頭要往出走，陳南淮也顧不上洗了，一個(gè)箭步跨過去，雙臂張開，攔在門口，按捺住怒火，冷聲道：

    “姑娘先別走，我有幾句要緊話得同你說。”

    百善見狀，趕忙彎下腰，準(zhǔn)備出去。

    還沒走兩步，衣領(lǐng)就被大爺揪住。

    “善，你等等?！?/br>
    陳南淮將百善拉到跟前，略微彎腰，低聲耳語了一番，皺眉道：“快去，這事辦好了，爺賞你?！?/br>
    待百善走后，陳南淮準(zhǔn)備關(guān)門，驀地瞧見義莊的老管事還端著盆站在門口，恭順地低著頭，靜等著吩咐。

    “你杵在那兒作甚？”

    陳南淮嫌惡地白了眼朱管事，剛準(zhǔn)備打發(fā)老人走，忽然想起一事，他是酒缸里泡大的，喝再多都無礙，可盈袖那賤丫頭不會(huì)喝，而且這么久都沒吃過東西，全憑身體底子好，要不然早倒了。

    “那個(gè)朱還是羊管事，你來?！?/br>
    陳南淮招招手，卻沒讓朱管事踏進(jìn)門檻。

    男人雙臂環(huán)抱住，冷聲道：“去，弄點(diǎn)粥來?！?/br>
    剛說完話，陳南淮就把門摔上。

    他人高，胳膊長，略抻著腰就勾過來張椅子，正好堵在門口，板著臉坐上去，翹起二郎腿，冷眼瞧著俏生生立在屋子正中間的盈袖。

    屋里此時(shí)安靜極了，掉根針都能聽見。

    “公子想問什么?！?/br>
    盈袖往后退了幾步，手撐在方桌上，站穩(wěn)了。

    大抵是放肆地喝過酒，又大抵是時(shí)日過去一些，她竟感覺精神頭比先前好多了，擠壓在心頭的悲痛也消散了不少。

    “你為什么要去酒樓賣？”

    陳南淮陰沉著臉，直接問。

    “這不是公子想要看到的？”

    盈袖眼圈紅了，酒樓的羞辱，她此生難忘。

    “我何時(shí)說要看了，我要在別院照顧表妹，還要去縣衙去瞧高大人，忙的跟三孫子似的，哪有空瞧你，你可別誣賴我?！?/br>
    陳南淮耳根子熱了，越發(fā)怒了，皺眉細(xì)思了片刻，恍然道：“哦，我懂了，是百善那小子?！?/br>
    陳南淮笑了笑，看著盈袖，無奈道：“原也不怪他，他是伺候我的下人，還真當(dāng)我惱了你，把你從府里趕走了，所以有心戲耍你，替我出氣。今兒傍晚的時(shí)候，我正用飯，他急匆匆跑回來，告訴我，說拿錢羞辱了你，你被逼急了，就去了酒樓?！?/br>
    “是么?！?/br>
    盈袖不屑冷笑。

    瞧瞧，若非親眼所見，她還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人這么會(huì)說瞎話，張口就來。

    “你那什么表情?！?/br>
    陳南淮冷冷剜了眼女孩，勾唇一笑，嘲諷不已：“不過話說回來，你即便要賣，會(huì)賓樓、福滿樓哪兒不好，偏偏要去我家的升云酒樓，怎么，你是想瞧瞧，我會(huì)不會(huì)去找你？自輕自賤！”

    越說越氣，陳南淮猛地想起今晚在酒桌上時(shí)，謝子風(fēng)那般柔情款款地看著畫，而盈袖又風(fēng)情萬種地給老三屈膝見禮，了不得了，當(dāng)著他的面兒就開始吊膀子。

    “瞧你這做派，手頭一緊就想著賣。哼，你梅家又不富貴，想必在南方的時(shí)候，去酒樓賣了不少回吧?！?/br>
    盈袖氣急，腳一軟，差點(diǎn)跌倒。

    “即便賣，跟公子有什么關(guān)系？”

    盈袖沒理會(huì)這戳脊梁骨的嘲諷，眉一挑，斜眼看著陳南淮，淡淡道：“我忽然記起一事，李少爺瞧我可憐，贈(zèng)了我一百兩銀票，我怎么找不著了?！?/br>
    說到這兒，盈袖歪著頭，莞爾一笑：“莫不是讓什么賤骨頭偷去了吧?！?/br>
    陳南淮一驚，她想起了？她不是喝背過去了么。是了，那會(huì)兒在酒樓的上房，這丫頭將銀票摔在了他臉上，那她豈不是……知道了他那件丟人的事？

    “我警告你，這事你若敢叫第二個(gè)人知道，我和你沒完?！?/br>
    情急之下，陳南淮坐直了身子，手緊緊地捏住椅子扶手，不知不覺，傷口又開始滲血了。

    “你也怕丟人啊?！?/br>
    盈袖不屑一笑，用手扶了下發(fā)髻。

    暗罵：不過一百兩銀票，至于這么急么。果然是做生意的，全都見錢眼開。

    “這有什么，公子若是想要，說呀，何必偷偷摸摸的，我給你，全都給你?！?/br>
    盈袖冷笑著挖苦。

    “你真給我？”

    陳南淮心跳得極快。

    她，她竟不介意婚前就做那事？

    驚喜之下，陳南淮竟紅了臉，驀地想起自己接連兩次都不成，眼眸低垂，手輕輕地附在那個(gè)地方，聲若蚊音：

    “我，我丟人了?！?/br>
    “?。俊?/br>
    盈袖此時(shí)簡直一頭霧水。

    瞧見陳南淮這般動(dòng)作，恍然大悟，臉也紅了。

    是了，方才她在他身上翻找扳指，摸到一片冰涼。想來是他喝了太多酒，不知不覺就給溺了。

    “說的沒錯(cuò)，你可真丟人?！?/br>
    盈袖冷冷啐了口。

    “這，這……”

    陳南淮又羞又恨，直接站起來，雙拳緊緊攥住，壓低了聲音，怒道：“哪個(gè)男人天生神勇？哪個(gè)又能跟狗似得干一兩個(gè)時(shí)辰了？等成親后，讓身邊伺候的嬤嬤提點(diǎn)教育著，不就慢慢好了？再不濟(jì)，吃藥也成。我告訴你，這事你要敢說出去，我真會(huì)弄死你?！?/br>
    “你在說什么?！?/br>
    盈袖完全懵了。

    “你心里有數(shù)。”

    陳南淮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不就一百兩銀票，何至于發(fā)這么大火?！?/br>
    盈袖冷笑了聲：“行，我不說出去，公子，能讓我走了么？”

    “?。俊?/br>
    陳南淮一愣，試探著問：“這半天，你以為我在說銀票？”

    “那不然呢？”

    盈袖頭越發(fā)疼了，她總感覺喝醉后肯定發(fā)生過什么，可就是不記得了。

    “你……”

    盈袖有些心慌，下意識(shí)左右看了圈，低聲問：“你是不是對我做什么了?！?/br>
    “沒有。”

    陳南淮立馬否認(rèn)，摸了把額上的虛汗，暗道好險(xiǎn)。

    男人重回坐回椅子，懶洋洋地翹起二郎腿，冷笑了聲：“得知你去酒樓，我趕忙過去救場，站在二樓上叫你上來，咱們吃個(gè)便飯就算了，我還能真不管你？誰知你這賤骨頭偏偏進(jìn)了包間，我還能怎樣，有父輩們的交情在，只能進(jìn)去給你解圍，最后叫李少和謝三他們拉著灌了好多酒，趴后院猛吐，血都吐出來了?！?/br>
    “是么?！?/br>
    盈袖疑惑地打量男人。

    的確，他身上滿是酒臭味兒，眼珠子也紅，這是裝不出來的。

    正在此時(shí)，只聽一陣敲門聲咚咚響起。

    緊接著，一個(gè)蒼老低沉的男人聲音恭順道：“大爺，粥好了?！?/br>
    陳南淮陰沉著臉起身，一腳就將椅子踢到邊上，打開門，側(cè)過身子，讓朱管事進(jìn)來。

    他嘴半張著，試著開了幾次口，嘆了口氣，低聲對盈袖道：

    “那個(gè)誰，你吃點(diǎn)粥，人會(huì)舒坦些?！?/br>
    “多謝了?！?/br>
    盈袖搖搖頭：“但不必了，還請公子把銀票還我，我自己去置辦飯菜?！?/br>
    “這半夜你去哪兒買！能不能消停會(huì)兒！”

    陳南淮惱了，可一瞧見盈袖那張憔悴動(dòng)人的小臉，十分的氣也去了八分，嘆了口氣，道：

    “謝公子敬重你對朋友的仗義，走之前百般囑咐我，還逼我發(fā)誓，讓我照顧你。這不，我叫百善把楠木棺材拉了來，又尋了幾個(gè)會(huì)念經(jīng)的和尚。否則，你真當(dāng)我有那么多閑心思，管你這芝麻大點(diǎn)的破爛事？”

    謝公子……

    盈袖想起了今晚在酒樓遇見的謝子風(fēng)，雖說匆匆一面，但總感覺很熟，像上輩子就認(rèn)識(shí)似得。哎，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公子的氣派，風(fēng)度翩翩，溫潤如玉。

    “謝公子他……”

    盈袖想問，三爺還在不在曹縣。

    驀地瞧見陳南淮臉色陰沉，就像要吃人似得，忙住了口。

    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此，盈袖嘆了口氣，坐到了方桌前。如今的形勢她也算看明白了，城門封鎖，左良傅至今不露面……柔光的棺槨還要運(yùn)送出城啊，少不得還得讓陳南淮安排。

    一抬頭，盈袖瞧見陳南淮神色愉悅地坐到了她對面，嫌惡地?fù)]開要上前伺候的朱管事，親自盛了兩碗粥，笑著給她推過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