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完話，這憨貨就端起碗，風(fēng)卷殘云般咥完了，連湯都沒剩一口，她砸砸嘴，把碗推給盈袖，頗有些害羞：

    “還想吃……半碗?！?/br>
    盈袖忍住笑，給這憨貨又舀了半碗。

    她覺得雖然初次見柔光，但相處起來很舒服，比什么左良傅、陳南淮都要好。

    “慢慢吃，別噎著?！?/br>
    柔光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問：“我發(fā)現(xiàn)了，你從見到紅蟬開始就不開心，身子一直發(fā)顫，為什么?！?/br>
    “吃你的rou，話恁多?！庇浒琢巳峁庖谎?。

    “我知道你為什么不高興?！比峁庖恍Γ⊙劬缀醪[成條縫兒，想要扮聰明，但看起來更傻。

    “為什么?！庇渥灶欁缘匦】诔匝騬ou。

    “紅蟬過來給我大哥當(dāng)小老婆，你不高興?！?/br>
    柔光放下碗，重重地拍了下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興奮笑道：“你肯定是喜歡我大哥，也想給他當(dāng)小老婆，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盈袖：大人大人！我趁你不在，給你納了個妾，開不開心，意不意外

    左良傅：………

    ————

    第26章 淑慧貴妃

    “誰要給他當(dāng)小老婆。”

    盈袖俏臉微紅, 一把奪走柔光手中的碗，手虛蓋在rou上，啐了口：“你這尼姑嘴里好不老實, 吃我的rou, 還要下我的臉。你胡說什么呢，誰要給他當(dāng)小老婆?！?/br>
    柔光一愣：“不當(dāng)就算了, 你為什么要生氣, 還連說兩遍?！?/br>
    “我?！?/br>
    盈袖登時語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看見柔光戀戀不舍地瞧了眼羊rou，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起身走到門邊, 抱著頭蹲了下去, 時不時地左看右看, 目中似有驚慌, 不知在防備誰。

    盈袖嘆了口氣, 重新舀了半碗熱rou，往上面灑了些芫荽末兒和蔥花, 笑著端過去, 遞給柔光, 抿唇一笑：“對不起啦，我并不是故意兇你的。你別蹲下, 我嫂子在家時告訴我，姑娘家吃完飯就躺就蹲，肚子就會鼓起來, 特別難看?！?/br>
    柔光接過碗，悶著頭咥，吃得很快, 沒幾口半碗rou就吃光了，在吃的同時，還特別警惕地四下看。

    “你干嘛要這么小心吃東西？”

    盈袖掩唇輕笑，促狹道：“我又不會和你搶?！?/br>
    柔光用手背抹了下厚嘴唇上的羊油，小眼睛瞇成條縫兒，使勁兒想，過了好久，才道：“那時候貧尼在瓦市里當(dāng)人猴，客人們總是會拿吃食砸我。他們叫我撿果子吃，可又會拿石頭砸我的手，看我痛得抱頭哇哇大叫，笑著說我更像猴兒了?！?/br>
    說到這兒，柔光擼起袖子，指著胳膊上重重疊疊的陳年舊疤，目中難過之色甚濃：“我不明白，大哥說那些人瞧不起我，把我當(dāng)牲口，這才辱我罵我，所以他把我送來出家，他說尼姑地位高?？墒菐煾赣终f眾生平等，我笨，總是想不明白大哥和師父到底誰對誰錯，人究竟有沒有三六九等？”

    “我也不知道?！?/br>
    盈袖哀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柔光擦嘴和臉。

    佛為什么要普度眾生？大概是因為眾生都在苦難中吧。

    若人沒有貴賤高低之分，嫂子何至于從貴女淪落到軍妓？大哥何苦十年如一日地往上爬？陳南淮又怎會那般肆無忌憚地傷人？

    可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憑什么她要被迫嫁給陳南淮？憑什么她要被左良傅利用？

    大不了一個人回南方，那邊熟人多，也能湊活著過日子。不過在走之前，她一定得去桃溪鄉(xiāng)，找大哥問清楚身世，她到底是不是陳硯松的女兒，若是，生母袁氏為什么會投繯自盡。

    趁著這幾日左良傅不在，得趕緊跑，不過北疆向來亂，她一個人出逃定不安全，莫不如……

    想到此，盈袖笑著扶起柔光，歪著頭問：“好姑姑，你想不想出去玩兒？咱們一起去草市買糖人吃?！?/br>
    “不想?！?/br>
    柔光把手從女孩手里抽走，往后退了兩步，故作兇狠：“大哥教過，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他讓我在這兒看著你，咱們就老老實實地待著?！?/br>
    盈袖一笑，拉著柔光往上房走。

    進(jìn)屋后，她帶著尼姑坐到梳妝臺前，從妝奩中找出一盒潤膚膏子，旋開，用食指從里頭摳了一大塊，抹在柔光的臉上，輕輕地拍打，柔聲道：“以前抹過沒？”

    “沒?！?/br>
    柔光鼻翼聳動，使勁兒聞。

    大抵覺得眼前這小妖女沒什么危險，便也就任由著小妖女在她臉上拍拍打打。

    師姐說沒人愿意碰她的臉，因為疙瘩里有膿，一碰就破，特別惡心。

    小妖女挺善良的。

    “左良傅給我準(zhǔn)備的這些膏子不好?！?/br>
    盈袖抹了些在手背，聞了下，笑道：“頭先在南方時，我家過得還算富裕，嫂子見多識廣，會配潤膚的膏子，打小她就在我身上涂涂抹抹的，她說女孩身上每個位置抹的東西都不一樣，譬如胸，抹的是貴妃膏，能讓酥.胸白而挺；腰呢，抹的是飛燕膏，能使得腰肢纖細(xì)，沒一絲余rou；身上呢，抹的是妲己膏，里頭特特加了珍珠粉、玉屑、梨花、丁香等十幾味香料，常年用它，能讓身子白膩如玉，中間因為家里生了變故，買不起配料了，便停了小半年?！?/br>
    “怪不得你又香又白?！?/br>
    柔光早都被這番話驚住了，拉住女孩的袖子，頗有些急：“那我抹了會不會變好看？”

    “當(dāng)然會啦?！?/br>
    盈袖從梳妝臺上拿起瓶桂花油，往梳子上倒了點，輕輕地給尼姑梳那二寸來長的頭發(fā)，循循善誘：

    “不光身子，頭發(fā)、口齒都要精心養(yǎng)護(hù)哩，你送我回桃溪鄉(xiāng)，我立馬叫我嫂子給你調(diào)配這些好玩意兒，真的，這些都是宮里傳出來的，民間沒有的，保管你不到一年就成了大美人，再也沒人欺負(fù)你，嫌你丑啦。我還叫我嫂子給你做紅燒rou和清蒸鱸魚，她會的可多了?！?/br>
    “不行，我們哪兒都不去?！?/br>
    柔光猛地站起來，往后退了兩步，故意握起拳頭嚇唬盈袖。

    “大哥說你最會騙人，叫我別聽你的?！?/br>
    “走嘛?！?/br>
    盈袖嬌怯怯地撒嬌，哄道：“當(dāng)尼姑多沒趣兒，不如還俗，每天都能吃酒喝rou，多自在?！?/br>
    “不?！?/br>
    柔光雙手合十，垂眸念了聲阿彌陀佛。

    “貧尼要出家的。師父說人有過去，現(xiàn)在和來生，只要貧尼今生好好苦修，來生就能變得像你這么好看?！?/br>
    盈袖只覺得胸悶氣短，暗罵左良傅當(dāng)真詭計多端，知道她會想法子出逃，就派了這么油鹽不進(jìn)的憨貨盯著她。

    正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爽朗且中氣十足的女聲。

    “阿彌陀佛，柔光，你塵緣未斷，如今逢著梅施主引你回紅塵，何不隨她去呢？”

    話音剛落，從外間進(jìn)來個中年比丘尼。

    這尼姑穿著寬袖緇衣，左手提著個大藥箱，右手持著小葉紫檀的念珠，年約四十上下，容長臉，眼角皺紋頗深，雖說有了年歲，但依舊能看出貌相秀美，天生的唇角上揚，給人種慈眉善目之感。

    這尼姑剛進(jìn)來，柔光就緊走幾步上前，雙手合十，腰彎下去一半，虔誠地叫了聲師父。

    盈袖一愣，師父？這位就是竹燈主持？

    她趕忙過去，欠身福了一禮，恭敬道：“小女多謝大師相救。”

    不管竹燈是不是朝廷安插在曹縣的暗樁，總之這老尼姑給她換過藥，那便算恩人了，是該守著禮。

    “施主客氣了。”

    竹燈扶起盈袖，趁著空兒上下瞧了眼女孩，連連點頭，并沒有說什么稱贊的話，攜盈袖坐到小杌子上，笑道：“施主的面色比昨兒好多了，散熱的藥就不必再吃了?！?/br>
    “是?！?/br>
    盈袖趕忙應(yīng)聲。

    她可不敢在竹燈跟前耍鬼，老尼姑能在曹縣扎根立足這么多年，肯定是有手段的。

    “大人臨走前交代貧尼，要好生照看施主?！?/br>
    竹燈彎腰打開藥箱，從里面取出個琉璃盒子，笑著遞給盈袖，道：“這是貧尼昨兒調(diào)配的祛疤藥膏，施主可等傷好后涂抹。”

    “有勞您了?！?/br>
    盈袖接過藥膏，起身又福了一禮。

    “方才貧尼進(jìn)來前，聽見施主在和柔光說潤膚膏子，倒叫貧尼想起一段往事?！?/br>
    竹燈眸中似有淚花，拉住盈袖的手，嘆了口氣，笑道：“貧尼出家前曾是宮中的女官，在淑慧貴妃的宮里當(dāng)過幾日差。猶記當(dāng)年貴妃娘娘明艷絕倫，三十多的人保養(yǎng)的像十幾歲的姑娘，她最會調(diào)配這些潤膚的膏子，什么掌中飛燕膏、貴妃芙蓉露，名字真真別致。后來發(fā)生了件大事，牽連里很多人，淑慧貴妃被賜死，她母家合族覆滅，阿彌陀佛，聽說她的嫡親meimei為jian人陷害淪落煙花，十幾年來不知所蹤?！?/br>
    這番話聽得盈袖心驚rou跳。

    竹燈說的難道是嫂子的身世來歷？

    都說羽林衛(wèi)掌握天下人的辛密，瞧瞧左良傅，他對陳硯松、陸令容的事了如指掌，曉得嫂子的身份估計也不難。

    那竹燈在她跟前說這話什么意思，是想認(rèn)回故人？還是圖謀著把嫂子抓捕，再制造一場血案？

    “真是可憐。”

    盈袖低下頭，嘆了口氣：“想來那天家富貴也不是好享的，今天是宮門里的娘娘，明兒就成了黃土中的野鬼，莫不如看空一切，隨遇而安?！?/br>
    “阿彌陀佛，梅施主當(dāng)真有慧根?！?/br>
    竹燈笑了笑，沒再繼續(xù)說淑慧貴妃。

    她從藥箱中拿出一沓上好的宣紙，笑道：“貧尼有個不情之請?！?/br>
    “您請說?！庇湮⑽㈩h首。

    竹燈笑道：“聽大人說，施主擅長作畫，尤精仕女。貧尼多年來一直照看陸姑娘的身子，奈何一直鉆研不出治她病的方子，心里好生過意不去。過幾日就是她十九歲的生辰，貧尼想請姑娘為她畫一幅小像，紅塵轉(zhuǎn)瞬即逝，將最美年華留在畫上，也是好的?！?/br>
    “自當(dāng)遵命?！?/br>
    盈袖一笑，十分不情愿地接了這項差事。

    這或許是左良傅的意思吧，不好在她跟前說，便托了竹燈主持來求畫。她現(xiàn)在是真有些吃味了，但也真是好奇，到底陸令容有多完美，怎么人人都在她身邊打轉(zhuǎn)兒。

    ……

    *

    五日后  臘月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