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殿外的天火也漸漸停息,不再落下,昆侖山與上方天界的大火卻依然熊熊,沒有半點熄滅的兆頭。璇璣怔了很久,終于慢慢走了過去,蹲下身體,在滿地的灰燼中輕輕摸索,不知是要找什么。 天帝在帳后發(fā)出一個幽幽的嘆息,輕道:“他們……都走了,誰也沒有留下?!?/br> 第三十一章 忘卻三生(一) 璇璣仿佛沒有聽見,她還是在地上輕輕摸索著,喃喃道:“羅睺……也不見了?去哪兒了?我還沒有……還沒有……” 她還沒有真正感受一下完整的生命,誰知羅睺計都被分開的兩個部分,再也沒有合并的那一天。她以后永遠只是一半的那個計都,而羅睺,從此與她無關(guān)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心中莫名感到無比酸楚,竟是恨不得痛哭一場。 天帝道:“各自去輪回,各自轉(zhuǎn)世,從此兩不相干?!?/br> 璇璣搖了搖頭,忽覺肩上有人輕輕按住,回頭一看,卻是禹司鳳。他縱然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卻沒有多問,只低頭看她。璇璣只覺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可以發(fā)泄的對象,叫了一聲司鳳,起身死死抱住他,淚如泉涌。 到最后,還是羅睺自己報的仇,想必當(dāng)時她靠近琉璃盞的時候,羅睺便已知道了她心頭的猶豫。她這一生已經(jīng)有了太多需要顧忌的人與事,再也不能像做修羅或者小時候那樣隨心所欲,黑白分明。做人的可悲之處,或許便在這里了,縱然無奈,卻也沒辦法。她也學(xué)會了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語來為自己打氣,內(nèi)心卻已經(jīng)知曉在乎是什么。 “我變了,可是羅睺你永遠也不會變?!彼吐曊f著。羅睺計都,做修羅的時候亦是快意恩仇,走到終點的時候也毫不拖泥帶水,修羅永遠也不知恐懼,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褚璇璣,從此刻起也徹底脫離了修羅的身份,成了一個真正的凡人。 騰蛇大哭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形象。無支祁也懶得理他,轉(zhuǎn)頭對帳后的天帝說道:“喂,天帝老兒,那時候偷走你家的神器是我不對,殺了天界那么多神仙,也是我的錯。均天環(huán)已經(jīng)被我捏碎啦,這又是一條罪狀,我本來是打算見到你,把策海鉤還給你,不過你也看到了,策海鉤被燒成了灰,這條罪狀可不是我的錯。你老人家要定罪就趕快定罪,這回再去什么無間地獄油鍋地獄,老子也是伸頭一刀,再也不跑了?!?/br> 他這話一說,璇璣他們都吃驚極了。璇璣急道:“你……你來這里……就是要說這個?來自首認罪的?” 無支祁咧嘴一笑:“廢話,不然你還真以為老子是要上來謀反的嗎?這等腌臜勞累的事,我可干不來!” 天帝在帳后沉默良久,道:“廊下諸多神將,都是你與騰蛇相救的,好教他們免受天火焚燒,孤對你二人的大義,十分感激?!?/br> 無支祁把手一擺:“好啦!別那么多廢話,我頂不愛這套!快,要殺要剮,趕緊的!我這急性子可忍不得!” 天帝又道:“此次你與騰蛇救人,昔日殺神將之過,可以抵消,然而偷取神器,毀壞均天環(huán)之過,仍是要追究。還要加上神巫居住的山頭為你所毀,所喜沒有傷亡,否則便要罪加一等?!?/br> 無支祁先是搖頭晃腦地聽著,待聽到神巫沒死,不由瞪圓了眼睛,叫道:“沒死?!不會吧!靠,這回的買賣不劃算了!居然沒死!” 天帝道:“孤豈會任你在昆侖山行兇。那紫狐之死,乃是她的命數(shù),縱然神巫不殺她,她備受情欲煎熬,道行皆損,也活不過幾年。孤亦知道你素來心高氣傲,此事只怕不會善罷甘休,雖然此事究其根本,乃是你們擅闖昆侖山導(dǎo)致,然而最先的原因還是孤與白帝的一個賭約,誘使你們找來,所以也怪不得你們。那擅自出手傷人的神巫已被關(guān)押起來等候?qū)弳?,必然讓他受到懲罰,孤言出必行,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吧?!?/br> 無支祁倒也知道天帝委實是個言出必行的人物,于是點了點頭,又加一句:“要狠狠地懲罰!最好也把他一掌拍死了!不過……你說什么賭約,是怎么回事?把咱們誆到這里,就是因為你們倆那什么勞什子的賭約?” 天帝沉吟片刻,才道:“璇璣,其實自你今世投生為人,孤與白帝便時常暗地觀察你。你的命數(shù)不在天定,孤也看不透你的未來。先時你怨氣沖天,孤便委托后土大帝將你回歸修羅道,只盼你回歸故土,怨氣稍解,誰知竟是大失誤,若不是當(dāng)日孤與后土大帝詳談,只怕孤還看不明白糾結(jié)所在。今世讓你做人,一是緩解你的痛苦,二來孤亦有私心,只盼人間生活將你的怨氣沖淡,將來天界不至于遭遇報復(fù)覆頂。” 璇璣嘴角微動,苦笑一下,沒有說話。但,到最后他們都看錯了,不是嗎?所有人都以為懷恨報復(fù)的人必定是她,誰知那放置了千年的琉璃盞,融了羅睺的魂魄與心,才是真正滿懷怨氣毫不猶豫的那個,只因她是最純粹的修羅。 “孤亦未想到,那琉璃盞居然生出了靈性,可見天下萬物本都有靈,奈何如今天界……就連孤也一樣,都變得目光短淺,只知放眼在人身上。”天帝很是感慨,過一會,才道:“孤與白帝見你年紀越長,處事也愈加圓滑,只是獨處時,仍與做戰(zhàn)神之時沒有區(qū)別。白帝對這種情況十分心焦,他過于在乎天界安危,以至于中了心魔,加上你與無支祁走得太近,前世的記憶難免會被勾起。后土大帝雖然抽走了你的回憶,但人之心何等精妙,縱然是琉璃,也無法琢磨透,你對前世的事情接觸多了,總有一天會想起一切因果。白帝認為你一定會報復(fù),孤卻認定你必然有所改變,于是二人便打了個賭,與其提心吊膽等你找來天界,不如將你召喚過來,所以白帝便派人下界傳旨,并將鮫人亭奴帶回天界,作為誘你上鉤的餌?!?/br> 璇璣道:“不止這樣!你還派人去挖了柳大哥的天眼!害他差點死掉!還來搶均天策海!結(jié)果又害死了許多離澤宮的人!” 天帝嘆道:“孤并沒有派青龍去取回天眼,青龍素來爭強好勝,某日聽說天眼被一凡人偷走,便念念不忘,時常來請命去取回天眼。當(dāng)日她又來請命,剛好朱雀請命去取回均天策海,于是孤便讓她一同下界協(xié)助,誰想她居然將天眼挖出。那天眼命定是屬于柳意歡之物,否則天界寶物豈會由他拿走?不過挖出也好,他妖力有限,天眼放在身上,不出三年便要力枯而死,如今取出,還能再活十年以上。金翅鳥一事,孤亦已得知,朱雀青龍二人之罪,孤不日便要下諭處罰?!?/br> 璇璣突然有點后悔自己嘴快了,柳意歡還等在龍門那里呢!青龍要一被處罰,肯定沒個百兒八十年的不能下界,他最多活個十幾年就要死了,哪里能等得到?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青龍殘忍無賴,誰都不喜歡她,等不到最好,省得柳大哥和這么討厭的女人雙雙對對,看著就沒意思。 “起初孤與白帝的賭約是一盤玉棋子,他賭你必然會報復(fù),孤賭你會放下恩怨,誰輸了,那玉棋子便歸誰。沒想到,勝負未明,白帝卻走了,這賭約,到頭來還是成空?!?/br> 璇璣沒有說話,其實他們的這場賭約,是雙贏。她當(dāng)時真的有放棄報復(fù)的想法,所以天帝贏了,然而最后報復(fù)的是成為琉璃盞的羅睺,羅睺計都本為一人,所以白帝也贏了。只是事到如今再看這個賭約,難免感到天界的那種盛氣凌人與高高在上,她非常不喜歡這里,很想立即就離開,不過轉(zhuǎn)念想到自己發(fā)怒把昆侖山和天界燒了個大半,心里到底還是舒坦些的。 無支祁嘆道:“你們的賭約啊恩怨啊,說完了吧?到底什么時候才來給我一個答復(fù)?” 天帝道:“孤說過,殺害神將之罪抵消,毀壞山頭之罪亦可抵消。你所犯之罪,便是偷取與損壞神器,外加擅自逃脫監(jiān)管。孤念你一片英勇直爽,胸懷霽月,此次不再打入無間地獄,押入天牢關(guān)押兩百年,便可恢復(fù)自由?!?/br> 無支祁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那敢情好,天帝老兒果然厚道!不過我還有個請求……將我關(guān)在地府的牢房里可好?這天界,呆得我渾身不舒服,吃飯也沒滋味……”其實他是聽說紫狐在陰間,想去看看。 天帝笑道:“口腹男女乃為兩大欲,豈可輕犯。你聰明伶俐,只要下苦功修行,來日必成大道,何苦貪這二欲?!辈焕⑹翘斓郏谎劬涂创┝怂男〖總z。 無支祁嘆道:“老子生在這個世上,長著嘴是要吃飯,叫美女,來享受,才不稀罕做什么神仙,你老人家不用cao這份心了?!?/br> 天帝道:“頑固不化,也罷,天界亦容不下你這等潑皮耍賴的人物,便依你,孤將你轉(zhuǎn)交給后土大帝,由他處置?!?/br> 無支祁哈哈大笑,裝模作樣地對他一鞠躬,唱喏道:“多謝天帝!” 第三十二章 忘卻三生(二) 一語未了,只聽殿門外喧嘩聲如山,諸守衛(wèi)顯然是找來了這里,發(fā)現(xiàn)一片廢墟中只有這座神殿毫發(fā)無傷,狂喜之下紛紛叫嚷起來,奈何天帝設(shè)下了界,誰也進不去,只急得要撞門。 璇璣臉色大變,瞪向帳后,不知這天帝是不是要食言,仗著人多將他們抓起來。 天帝道:“無支祁,你且與他們?nèi)グ?。孤囑兩員神將押送你至邑都,交由后土大帝發(fā)落?!?/br> 無支祁答應(yīng)一聲,利落地過去開門,手剛碰到門框,只聽“砰”地一聲,緊跟著咣當(dāng)巨響,卻是那殿門被眾人從外面撞翻了,砸落在地,眾人和地上騰起的煙塵一樣,席卷而入,眨眼就把無支祁圍在當(dāng)中,恨不得用兵器把他刺成馬蜂窩。 “大膽猢猻!你敢對天帝做什么犯上舉動?!”有人厲聲喝問他。 無支祁只是笑,并不說話。眾人又發(fā)現(xiàn)了殿后躺倒一地的神將,眨眼又把璇璣和禹司鳳圍在當(dāng)中,刀劍亮閃閃地,對準(zhǔn)這幾個罪人。一人又叫:“天帝!您沒事吧?” 天帝在帳后道:“撤開,不得傷害他們。將這些神將扶出去。” 那些人半信半疑,猶猶豫豫地將倒在地上熟睡的青龍他們扶到外面,突然想起什么,又問:“屬下們找遍了昆侖山也不見白帝的蹤影,是否與天帝在一處?” 天帝聞言,卻嘆了一聲,聲音甚是沉痛,半晌,方道:“他……已自去輪回,重新成道。白帝一職暫時空缺,明日孤自會昭告天界?!?/br> 眾人大吃一驚,所謂去輪回,就等于是死了。白帝死了——這是什么兆頭?!騰蛇方才一直將驚痛憋在心里,這會聽到天帝說他自去輪回,重新成道,心中不由大痛,忍不住痛哭出聲,昔日里他對屬下的寬厚仁愛一一掠過心頭,他哭得幾欲暈過去。眾人先時還不敢相信,待見到騰蛇哭成這種樣子,又見地上一攤隨風(fēng)散開的灰燼,瑩瑩絮絮,猶如一粒粒極細小的琉璃砂,靈性尚存,終于相信白帝是死了,那便是他的骨灰。一時間眾人都大哭起來,有人想到能用火將白帝燒死的,唯有璇璣一人,再也按捺不住,提戟便朝她刺去,天帝亦來不及阻止。 璇璣猶在發(fā)愣,那方天戟刺到面前也沒反應(yīng),騰蛇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方天戟,沉聲道:“不要亂動!”話音未落,那方天戟早已被他掌心的火焰燒化,斷在地上。眾人知道他的厲害,也知道他現(xiàn)在是璇璣的靈獸,與謀反派是一類,只得在后面破口大罵,但誰也不敢擅自出手了。 璇璣怔怔抬頭,只見騰蛇的側(cè)面,長長的睫毛上濕漉漉,淚水遍布。他并沒看她,也沒說話,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知與他說什么。白帝之死雖然不是璇璣出手,但她此前亦有殺他之心。琉璃盞是羅睺,與她也沒什么區(qū)別,原本都是一人。 她低下頭,輕道:“騰蛇,你怪我吧?!?/br> 騰蛇一愣,奇道:“怪你……為什么?” 璇璣也是一呆,“你……不知道那琉璃盞和我……我們是……” “是什么?”騰蛇更奇怪了。 “不……沒什么……”原來他不知道,璇璣嘆了一口氣,道:“回頭我再和你仔細說。騰蛇,咱們的契約如果要解開,必須得斬了我一條胳膊,我心疼,想必你也不愿。這樣吧,我允許你永久離開我身邊,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不再受契約所累。” 當(dāng)時她給騰蛇規(guī)定的期限是三日,三日內(nèi)不回到主人身邊,靈獸的神力就會漸漸枯竭,所以騰蛇的頭發(fā)也變成了暗紅色,如今她說出允許永久離開,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除非璇璣死,他這個靈獸也得跟著死,其他倒也和解開契約沒什么兩樣。 騰蛇心中煩躁,胡亂點了點頭。若在以前,他必然要開心得大叫起來,可是如今白帝死了,他只覺像是自己一個父輩過世,那種傷心無法言喻。做神仙的,除非發(fā)生修羅襲擊那種戰(zhàn)爭,否則便沒有生老病死之苦,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死亡”,“輪回”是怎么樣的,那些屬于卑微的凡人,聽來就像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可以毫不在意,拿來說笑,甚至害死幾個凡人也不過是去“輪回”,長久的生命是不會截斷的。 如今他終于明白,生與死并不是那么簡單冰冷的東西,一個死亡帶走的不單單是生命,還有親密之人所有的感情與遺憾,以及種種回憶。不可玩弄輕視生命——天帝的話曾被他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任性妄為,現(xiàn)在終于明白其中沉痛的含義。 “騰蛇!你幫著這些謀逆,殺了白帝!”方天戟被燒斷的那人,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 騰蛇不欲與他爭辯,只搖了搖頭,彎腰將地上的骨灰還有燒化的琉璃盞殘骸收拾起來,撕下衣襟包好,小心放在胸口。這個動作一下提醒了無支祁,趕緊舉手叫道:“哎哎,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天帝,不好意思哈!能不能讓我先回一趟人間?我有點事要處理,保證馬上就回來!” 天帝總是拿他這種憊懶的性子無法,只得問道:“何事?” 無支祁拍了拍胸口,紫狐的骨灰還放在那里,說道:“我有個朋友……就是被神巫殺死的那只小狐貍,我想把她的骨灰埋了。” 天帝居然沒生氣,反而贊道:“理應(yīng)如此,凡人有情,你與她雖然身為妖類,多情之處,居然不讓人。孤許你下界安葬骨灰,一時辰之內(nèi)便回。” 無支祁對著帳子咧嘴一笑,道:“我便知道,天帝果然是個大好人。我去啦!在這里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眨眼就消失在殿外,有人想阻,手剛伸出,他便如一陣風(fēng)一樣,散了開去。眾人急道:“天帝!此妖向來跳脫不羈,如今好容易捉住,怎么可以放他離開!何況白帝亦是死于這些人之手……”他們惡狠狠地瞪著璇璣三人,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們。 天帝道:“此事與他們無干,乃白帝自己心魔所致,孤心中傷痛,更甚于爾等,然不可以傷痛強加于人?!?/br> 眾人又急道:“就算白帝之死與他們無礙,但昆侖山被焚燒,天界亦被燒得七零八落,此等大罪,豈可輕易饒??!倘若傳出去,只說堂堂天界如此無用,竟被下界幾個狂人放火燒得一塌糊涂,天界臉面何存!” 天帝突然放沉了語氣,似有責(zé)備之意:“昔日爾等便是太過注重所謂的天界臉面,才不將下界眾生放在眼里,故而做下這許多錯事!莫非天界便高人一等,可以恣意妄為,卻受不得半點責(zé)罰?此次天火隕落,亦是一個警示!爾等速速放下尊貴為神的架子,嚴以待己,以免將來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眾人被他說得鴉雀無聲,只得灰溜溜地扶著昏迷的眾神將退出殿外,只留幾人看守殿內(nèi)璇璣三人。璇璣猶豫道:“天帝……我、我們……”他們氣勢洶洶跑來昆侖山,誰也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結(jié)局,縱然大仇得報,心中卻毫無快意。想來此件事中,最有快意的,竟然是化成琉璃盞的羅睺,他與白帝這一對冤家,共焚于修羅之火中,痛快淋漓,走黃泉路的時候,只怕也要大笑。 做人縱然有千般好,可她還是不由自主羨慕并懷念這種灑脫,快意恩仇,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這才叫真正的自由與恣意。 禹司鳳一直在觀察,他來得遲了,并不清楚璇璣與天界的諸般糾葛,然而他向來聰明,從天帝的言行與璇璣的表情里,到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此事甚是尷尬,只怕多說無益,便上前一步,朗聲道:“天帝寬宏,此間事已了,再無牽掛。我等擅闖昆侖山,擾亂天界秩序,自知罪孽深重,還請?zhí)斓劢抵级ㄗ?,絕不敢有異言?!?/br> 他以退為進,看出天界對璇璣有愧疚,卻先放低了姿態(tài),擺明是讓天帝放過他們。 天帝卻微微笑道:“多年不見,星君依然伶俐聰穎。只是凡間繁華,如今便忘了天界之清冷?” 這話一問,眾人都呆住。禹司鳳更是一頭霧水,茫然之極。 天帝感慨道:“星君曾是天河畔黎明最早升起的一顆星,每日勤勉,從無懈怠。昔日天河畔曾有化石織女每日織布,星君惑于其美色,便化成少年與她相識——此段過往,星君業(yè)已忘記?” 禹司鳳極為尷尬,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這么一段過往,忍不住拿眼去偷偷看璇璣,只怕她不快活。誰知她面上突然一紅,先是欣喜,跟著卻是隱隱有些憤恨,最后又變成了淡然。 這諸般情緒變化更讓他摸不著頭腦,只得拱手道:“我……我早已忘卻前世之事?!?/br> 天帝笑道:“星君與織女的私情為人揭發(fā),便罰了星君下界歷劫百世,今世卻是投胎做了金翅鳥,孤亦沒有想到,今日還能見到星君。” 禹司鳳惶然道:“敢問天帝,在我身上下印,令我徘徊陰間是何用意?莫非與我前世有關(guān)?” 第三十三章 忘卻三生(三) 天帝笑嘆:“星君下界歷劫百世,所經(jīng)歷的自然比尋常人多數(shù)倍。當(dāng)日將璇璣罰下界的時候,白帝突然提起星君你,星君對化石織女情深似海,每一世做人定要尋得面容與織女相似的女子才肯婚娶,因此世世孤獨。白帝言道,這一世你二人如有機緣巧合,遇上了不知是怎樣的情狀,誰想一句戲言成真,你二人遭遇纏綿悱惻,分分合合,這一世終于了卻星君之愿了?!?/br> 禹司鳳好不尷尬,化石織女也好,星君也好,他是半點印象也沒有,不過當(dāng)日初見璇璣,便覺面善,日后朝夕相處,更是情思不可抑制,想來果真是因緣前定。那什么星君,說他癡情,他卻獨獨愛織女的皮相美色,只要面容相似就好;若說他不癡情,何苦世世為人世世孤獨,這一樁情事,真是亂七八糟,莫可名狀。 天帝又道:“星君此生為妖,擅闖昆侖山之罪比凡人還要嚴重,是必死的罪名。孤特將你轉(zhuǎn)移出去,一為愛護,二來,孤也想看看星君今世是怎樣的脾性。孤令星君窺得多年之前的往事,也意在提點,星君莫非忘記當(dāng)日璇璣進入地府,星君上一世的生魂得以窺見,登時難以忘卻。星君歷劫日期將滿,本要回歸天庭,只因當(dāng)日地府驚鴻一瞥,連天界也不愿回歸,更在后土大帝面前起誓。誓言朗朗,未絕于耳,星君如今心愿得償,卻忘記了先前之事?” 禹司鳳又是尷尬又是茫然,只得垂手道:“委實不記得了,卻不知當(dāng)日我許了什么誓言?” 原來他在地府里見到璇璣上輩子的生魂,不是讓他了解其中的真相,而是讓他記起當(dāng)年自己一見之下如何心馳神搖,從而不知拿什么東西起誓,逼著人家再讓他跟著下界做人。這回事當(dāng)眾說出來,實在丟人,縱然禹司鳳一向穩(wěn)重內(nèi)斂,這會也是臊得臉皮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不知如何自處。 天帝笑道:“當(dāng)日星君在后土大帝與孤面前起誓,再做十世人,世世都要娶得璇璣為妻。后土大帝于是戲問星君,無憑無據(jù),何必要替你造因緣,又將璇璣前世種種事跡說與你聽,星君當(dāng)時便起誓,娶不到璇璣為妻,寧可陪她墜身無間地獄,永不回歸天界。孤與后土大帝為星君癡心所感,故而令你二人托生在人間,同為修仙者。然而娶妻之事,全看緣法,不可人力強行為之,星君今日與璇璣締成姻緣,豈不是百世心愿得償?” 禹司鳳轉(zhuǎn)頭去看璇璣,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此種情態(tài),令人心醉。見他盯著自己,璇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回去,悄悄用手指在臉上刮了兩下,無聲地對他做口型,那意思,大概是說他原來是積年的老色鬼,貪戀美色,連前途都不要了。 禹司鳳又好氣又好笑,想到自己前世這般趣事,其實和璇璣的身世毫無干系,但陰差陽錯之下,居然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袄仙怼边@三個字,想必要被他背上一輩子不得翻身了。 天帝又與禹司鳳說一些他前世的事情,本來犯了男女之罪并不至于罰下界歷劫百世,但星君這個人怪就怪在這一點,他死活不肯認錯,覺得年少戀慕美色,雙雙對對乃是人之常情,卻不曾想過他和織女不是人,是神,人之常情這一句,豈能用在他們身上。他面對眾多責(zé)難坦然處之,毫不變色,此人的固執(zhí),和璇璣有一拼。 既然不肯認罪,那自然就要加重懲罰,因此他被罰歷劫百世,從畜生道開始做起。天河畔的化石織女并不解情事,昔日星君化成少年來與她嬉戲,她也只當(dāng)是解悶,后來發(fā)生了星君被罰之事,大約是將她嚇到了,從此更加沉默寡言,最后郁郁而終,化身成了天河畔的一塊青石。 星君歷劫數(shù)世,死后生魂被拉去地府,得知化石織女神魂俱滅的消息,眾人都以為他會大鬧一場,抑或者痛哭流涕,不可開交,誰知他只長嘆一聲,道:“死了也好,做神仙的,誰又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滋味。她始終比我幸運一些。” 直到今天,地府與天界眾人也摸不透星君對織女究竟是怎么樣的感情,此為諸神茶余飯后必定閑聊的話題之一,眾說紛紜,莫可一是。 璇璣見禹司鳳和天帝聊得投機,自己也插不上嘴,只得站在那里發(fā)呆,不防胳膊突然被人輕輕一碰,騰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不是說有事情要和我說嗎?這會得空,說罷?!?/br> 璇璣見他神情平淡,和往常大不相同,心里便有點猶豫。騰蛇對白帝的感情,她略微知道一些,畢竟他們一個是靈獸一個是主人,相處了那么久,不可能面對面不說話,騰蛇若是開口,不是說美食,必定就是談天界了。 談到天界,白帝便是最多被提起的那個名字,在騰蛇的嘴里,白帝就是完美光明,睿智冷靜,什么都會,什么都難不倒他。他是個淘氣的下屬,總是偷偷溜出來玩,故意違抗白帝的命令,那其中,多少帶著撒嬌的味道,像個頑皮的兒子,希望引起父親的注意。白帝也沒有讓他失望過,他縱然責(zé)罰他,斥罵他,但從來沒有真正惱過他,所有人都說白帝寵他,倒也不是毫無根據(jù)。 這樣一個從來不會犯錯,高高在上的人,其實卻犯了最大的錯誤,藏著天下最可怕的秘密。這件事告訴騰蛇,他會不會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