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他緩步走過去,與她一同展目眺望朝陽初升,日出如火,紛染絢麗。 “我對不起你,計都?!彼吐曊f了一句,見她雙目澄澈,靜靜看著自己,他便輕輕一笑,在她頭上撫摸兩下,再也不說話了。 ※※※ 璇璣猛然睜開眼,似是剛從悠長的夢境中脫身而出,還帶著一絲茫然。 此時她躺在一座華美的宮殿里,與先前的偏殿布置完全不同,琉璃盞靜靜放在殿前案上,斑斕美麗。四下里安靜無比,風中帶著檀香的味道。她急忙爬起來,卻見四面垂著無數(shù)紗帳,白帝就站在紗帳前,面色蒼白,然而并無懼容,靜靜看著她。 她心中一陣沖動,待要上前將他斬個粉碎,可不知為何,身體卻動不了,或許真正的羅睺計都是不愿殺死他的。她嘴唇微微觸碰,未語淚先流。 天帝在帳后說道:“將軍如今已知前因后果,該如何做,全憑將軍一人意愿,孤絕無異議?!?/br> 璇璣揉了揉額角,極力從那些可怕的過往中掙脫,聽到天帝這樣說,她難免驚異:“怎么……你們又是威逼又是勸誘,把我弄到這里來,就是讓我來做一個決定?” 天帝道:“不錯。天界負將軍良多,白帝做下那等事,亦是孤教導(dǎo)不利,孤難逃其咎。將軍成為將軍那一刻開始,天界便早已不是高高在上貴為尊的眾生了。此為劫數(shù),亦是破舊之兆,將軍有任何決定,孤絕無他言。” 璇璣低聲道:“就算我現(xiàn)在將你們都殺了,就能回到過去嗎?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嗎?我殺了同族的修羅,我rou身練成的神器也殺過天界的神。我還能去哪里?我到底算什么?” 沒有人說話,她這個問題,誰也無法回答。 過了一會,璇璣又道:“你們現(xiàn)在說得好冠冕堂皇,既然要引頸待戮,為何當初不實現(xiàn)諾言,而要將我打入下界?” 第二十九章 琉璃(九) 天帝輕道:“孤亦有私心。興許孤說的話,將軍依然認為是狡辯,那也無妨。但請將軍仔細想想,將軍彼時空有一身怨怒,縱然將天界屠戮殆盡,報此深仇,隨后卻要如何?以將軍這般煞氣沖天的人物,去何處都只會帶來禍害,執(zhí)念糾結(jié)愈深,最終結(jié)局也不過是痛苦了結(jié)自己生命,怨氣無法抒發(fā)。此事說到底,是天界一方愧疚將軍,不可連累六界其他眾生,亂了秩序?!?/br> 璇璣冷道:“還是借口!你憑什么料定我就會到處殺人,帶來禍害?!都是你自己臆測的!” 天帝柔聲道:“將軍不記得了嗎?你前幾世為人,都是怨氣不消,為害一方,孤苦終老。” 那又是誰害的呢?璇璣沒有說話,難道只許他們利用別人,卻不許別人懷有憤懣嗎?還是說,她應(yīng)當對他們的利用感恩戴德,只因他們是天界,是神仙,最尊貴的一群,被他們利用,皮rou煉成了銳利的神器,心魂變作了殺戮的兇徒,這是她無上的光榮? 天帝又道:“孤后來將你許拖給后土大帝,囑咐他悉心教導(dǎo)。將軍這一世聰穎通達,終于不再逞兇為害,也有了生命中更為重要的人,孤亦代你歡喜。將軍難道不覺得,這樣比只懂得屠戮的兇器好多了嗎?將軍先前問孤,你有何處可去,非神非修羅,天下再無容身之處,然而人間不是將軍依戀的故土嗎?體悟了做人的真諦,守護屬于自己的幸福,將軍難道真能抹煞在凡間的一切,寧可令自己沉溺在罪孽怒火中?” 他問得懇切,情誼真摯,璇璣也有些動容,起身拱手道:“不敢,十八年人世生活,令我明白了許多以前未曾想過的問題,所得委實良多。璇璣感謝天帝這般安排?!?/br> 說完,她忽然轉(zhuǎn)身,目光冷冽,看著白帝,又道:“但冤有頭債有主,縱然明白了許多事理,我也不能原諒某人對我的作為,以及天界后來的默許。天帝若說我還是怨氣不消,我也無話可說,但璇璣心中,只認這個理: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擅自擺布他人的生命!羅睺計都也好,褚璇璣也好,或許在天界眼中都不過是個卑微的生命,不值一提,有什么恩怨,也可以用大道理令對方臣服,找不到仇恨的原因。不過,我的命縱然卑微,對我來說也是最寶貴的!應(yīng)當由我自己掌控,不會交給任何人來玩弄!輕視別人,人也好神也好,都是錯誤的!我不能原諒!” 她抽出定坤,或許是因為回到了天界,那定坤放大了數(shù)倍,青光幽然,冷冽逼人。她的雙眸映著可怖的青光,顯得十分陰森。她定定看著白帝,低聲道:“我不要你讓,也不要你引頸待戮!這些姿態(tài)對我來說都已經(jīng)沒用了。你身為白帝,自然有一身神力,我們公平對陣一場!生死由命!” 天帝嘆道:“將軍……” “我不叫將軍?!彼谷坏?,“我叫褚璇璣!” 白帝臉色蒼白,緩步上前,對著帳后恭敬揖首,道:“臣下所犯之錯,萬死難以辭其咎。臣下最后懇請帝上,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不要追究璇璣的責任,前因后果,都是臣下一人所為,苦果亦當由臣下一人承擔?!?/br> 天帝長嘆一聲,低聲道:“他日因,今日果。也罷,孤亦有罪……璇璣,你說的不錯,冤有頭債有主,天界愧對與你,孤以天界至尊之位,與白帝二人一并承受你的憤怒,了結(jié)這段孽緣。” 璇璣點了點頭:“很好!” 她轉(zhuǎn)身將放在案上的琉璃盞小心捧起,貼近心口。長久以來,那種孤寂,彷徨在天地間不知如何自處的空隙,似乎被填補了一部分。是的,這琉璃盞里,便是她被人硬生生掏出來的另一個自己。 昔日羅睺計都剛剛動情,便遭遇覆頂,倘若他還活著,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變作了修羅的艷麗女子,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無論她是否與白帝在一起,也一定會比生不如死過得好。那樣,就沒有褚璇璣,也不會遇到今生那些又惱人又甜蜜的事情。 做人的滋味,她窮其一生,也不會明白。 璇璣按住琉璃盞,情不自禁落下淚來,低聲道:“我替你報仇了,羅睺?!?/br> 她未曾體味過的幸福,便由她來繼續(xù)。無論多么卑微的生命,亦有屬于自己的幸福,做人,又有什么不好。 天火隕落,星星點點,猶如西谷小鎮(zhèn)上的鳳凰花雨,風一吹過,漫天紛染絢麗。這絕美華麗的昆侖山神殿,霎時間奔騰在火焰之上,火光沖天,云蒸霞蔚,一時間仿佛整個天空都籠罩在天火之下,燒出了熾烈的紅色。 外面?zhèn)鱽眢@天動地的喧囂聲,留守在昆侖山的諸神為天火墜落的景象嚇壞了,紛紛躲閃著沖向這里,叫嚷著天帝和白帝的名字??墒菬o論他們怎么沖撞,也撞不開神殿的門——這里被天帝下了界,只能出,不許進。 天火絮絮而落,降在房屋花草上,瞬間就燃燒起來,諸神無處可躲,抱頭鼠竄,然而跑了一段,突然發(fā)現(xiàn)那火對自己沒什么效果,直直穿透身體落在地上,并不會傷及自己分毫,一時又都呆住,不曉得是怎么回事。 天帝低聲道:“璇璣心存良善,孤十分感激?!?/br> 璇璣淡道:“這是你和白帝的過錯,和其他人沒關(guān)系,他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不分是非的小丑而已。你現(xiàn)在感激我,回頭一定會恨死我?!?/br> 天帝先時不解,然而他畢竟有大神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她是要把昆侖山燒成禿山,讓這些神仙再也無法來到下界。那火越燒越高,順著天頂?shù)南楣飧Z上去,一直燒到天界??礃幼樱€打算把天界也燒個稀巴爛。 天帝又道:“你不傷性命,已是以德報怨,孤依然深深感激?!?/br> 璇璣笑了笑,道:“我怎會不傷性命,你躲在帳子后面,火燒不到這個神殿,我也看不到你究竟是什么模樣,就算想傷也傷不了你。你是天帝,我動不了你也罷了,但白帝的命,我怎會放棄!” 她放下琉璃盞,執(zhí)劍下臺,一步步朝白帝走去,毫不留情,顯然是要將他斬死在劍下。天帝縱然不忍,卻也只能在帳后輕聲嘆息。修羅心有執(zhí)念,認定的事情便是認定了,縱然她今世為人,這本能卻也改不了,天帝有心勸解,又豈能勸動她。 璇璣一直走到白帝面前,定定看著他,道:“拿兵器吧!” 白帝搖了搖頭,將衣衫一揚,跪坐在地上,低聲道:“寡人引頸待戮,絕不反抗。”他解開外套上的系帶,露出胸膛,又道:“卿是要斬首,抑或者是剜心,寡人絕不皺一下眉頭?!?/br> 璇璣低聲道:“拿兵器!你是小看我,還是小看你曾經(jīng)的兄弟?” 白帝慘然一笑,道:“寡人昔日亦是用卑鄙手段來降伏計都,今日計都何須再談公平。” 在幻境中,聽他叫計都這個名字,還不覺得如何,現(xiàn)在他當面又喚這個名字,璇璣本能地心中生出一股感慨。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說中了心魔的人是她,到最后,有心魔的人卻是白帝。倘若此刻站在這里的人是曾經(jīng)的羅睺計都,他一定會先問他一個問題,譬如:君到底有沒有將吾當作過兄弟?再譬如:在君的心里,吾究竟是怎樣的地位?抑或者是:君有沒有后悔過對吾做得這一切? 可是她什么也不會問,她已經(jīng)不是羅睺計都了,她是褚璇璣。 “以前的一切都煙消云散啦?!彼p聲說著,舉起手里的定坤劍,“羅睺計都已經(jīng)不是當日的他,你卻依然是當日的你。你這個可悲的人。” 她手起劍落,便要用定坤飲盡仇人血,忽聽殿后傳來一個叫嚷聲:“哇!這里沒火!萬幸萬幸!” 璇璣不由一愣,急忙回頭,只見殿后飛快繞出兩個人,個個都是滿臉黑灰,狼狽不堪的模樣,當頭那人看到白帝,臉色頓時一變,再看到舉劍站在白帝面前的璇璣,突然瞪圓了眼睛,眼珠子險些滾出眼眶。 “璇璣!” “臭小娘要做什么!” 兩個聲音同時吼起來,居然是無支祁和騰蛇兩人。外面火焰奔騰,他們渾身都發(fā)黑,看上去十分狼狽,但很顯然沒受到半點傷害。璇璣心中一陣狂喜,急道:“是你們!你們沒事嗎?” 話音未落,突然見到騰蛇身后又繞出一個人,對比著無支祁和騰蛇的狼狽,那人顯得神清氣爽,連根頭發(fā)也沒亂。 這回輪到她的眼珠子要掉出來,慘叫一聲:“司鳳——” 聲音沒停,人已經(jīng)沖了過去,撲進他懷里,定坤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她哪里還顧得。 第三十章 琉璃(十) 禹司鳳也對在這里遇到她感到十分驚愕,待得那個人撲進自己懷里,本能地扶住她的肩膀,茫然喚了一聲:“璇璣?”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臉,奇道:“這里不是陰間了?你們……都沒死?” 璇璣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哪里還聽得清楚他說什么,一旁的無支祁笑道:“方才我和這白頭發(fā)小子在這里亂竄,要找天帝,誰知道天上突然開始落火,落人身上倒沒事,但周圍都燒起來,也難免要傷亡。我說咱們只顧自己,走人吧,這小子不肯,非要回去把他以前的同僚神仙們找個安全的地方放起來?;仡^我們見其他屋子都在燒,就這里沒事,這不,你看看,人都帶過來了?!?/br> 他指著后面地上,果然橫七豎八躺著許多神仙,都被一張巨大的網(wǎng)網(wǎng)起來,騰蛇力氣大,拖著他們硬是一路走過來,居然面不改色。只可憐了這些神仙,昏睡中被他這樣粗魯?shù)赝现砩夏樕弦膊恢蛔渤龆嗌儆偾嗉t腫。 璇璣終于冷靜了一些,揉揉眼睛,問道:“你們……沒殺他們?” 無支祁笑了笑,往白帝那里翻了個白眼,道:“這些天帝啊白帝啊黑帝的,就盼著老子多殺幾個人,他們好給老子定罪。我偏不讓他們?nèi)缫?,還真以為老子是只靠蠻力的傻子嗎?” 騰蛇在臉上抹了一把,結(jié)果黑的更黑,白的也黑了,他嘆道:“好在這該死的天火不會傷人,真要是下火雨,應(yīng)龍那家伙出現(xiàn)也沒用了,這火可不是他能滅的。不曉得是哪個家伙沒事放天火玩!都燒到天界去了!” 璇璣淡道:“火是我放的。”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怔怔看著她,盼她解釋一下。璇璣想了想,又道:“一言難盡……你們和司鳳怎么會在一起的?” 無支祁道:“我和白頭發(fā)小子剛闖進這個神殿,那鳥妖小子就出來了,看到我們也不吃驚,劈頭第一句就是你們也死了?真是讓人莫名其妙?!?/br> 禹司鳳只好說道:“我當時被那束光送去了陰間……這個也是說來話長,和紫狐道別之后我以為會回到天界,誰知落地之后又是陰間地牢,那元朗還在喋喋不休地罵人,我便只好推門走出去,剛出來就遇到了你們……原來這里已經(jīng)是天界了?” 他還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陰間又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了。 無支祁聽他說到紫狐和元朗,眉頭連著跳了兩下,張口似是想問,結(jié)果卻沒問出來,只長長嘆了一口氣,朝殿上望去。見四周紗帳垂下,白帝形容凄涼,跪坐在那里,平日的風采半點也沒有了,他也十分好奇,拉過璇璣低聲問道:“喂,我們來之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連白帝也給你打哭了?” 璇璣沒有說話,在見到眾人都平安無事之后,她的殺氣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帝說得也沒錯,她這一生已經(jīng)有了更重要的人,懂得了珍惜與忍讓,司鳳也說過,前世與今生是不同的,糾結(jié)在過去的歲月里,只會讓人失去最珍貴的現(xiàn)在。 或許從另一個令人傷感的角度來說,她也要感謝白帝的殘忍,否則羅睺計都永遠也不知道做人是怎樣的,也更不會有褚璇璣的存在。 一個真正幸福滿足的人,是不會去抱怨哀嘆,斤斤計較的。以前她還不明白,如今卻懂了。她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從修羅到戰(zhàn)神,從戰(zhàn)神到凡人,每一步都孤零零,充滿了血腥與背叛。所以她對自己眼下?lián)碛械囊磺袝o比珍惜,想到以后的生活,亦是感到一種滿足。 這種滿足與溫馨,很容易就磨滅人的斗志,那一瞬間,她真的想說,讓一切都過去吧。她可以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放在心里只是一個負擔。對的,錯的,何須那樣分明——想必羅睺計都也不希望自己曾經(jīng)深愛過的人慘死。 璇璣張口,正要說話,忽聽案上琉璃盞一陣微鳴,其中的斑斕火焰竟然穿透了琉璃盞,一躍丈余。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璇璣更是第一次見到琉璃盞發(fā)生異象,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是:羅睺大部分的魂魄與心都被鎖在琉璃盞里,莫非也已經(jīng)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容不得她多想,那琉璃盞驟然飛起,像抽出劍鞘的寶劍,貫日的長虹,穿楊的利箭,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白帝只聽頭頂一陣風動,抬頭看時,卻見那琉璃盞直直撞了上來,額角“砰”地一聲,被它狠狠砸中,登時眼前發(fā)黑,頭暈?zāi)垦!?/br> 白帝本能地抬手撈住那琉璃盞,顧不得頭破血流,將它捧在手里,低頭觀看。額上的鮮血一滴滴滴在琉璃盞上,那滿滿的快要溢出的斑斕火焰終于漸漸平靜下去,在琉璃中來回游蕩,像是怨氣漸漸得到了平息。 白帝顫聲道:“計都,你原來在這里嗎?” 琉璃盞自然是不可能說話回答他的,只是里面光芒變化萬端,竟真的生出一股靈性來,應(yīng)和著他的話語。 白帝禁不住熱淚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錯事!” 騰蛇見一向豐神俊朗的白帝居然變得這種狼狽模樣,臉上又是血又是淚,衣服也亂糟糟的,心里十分難受。白帝一直寵他,犯了什么錯也不會與他計較,像對待一個頑皮的晚輩,他心中實在是將他當作了一個可親的長輩,而不是階級森嚴的帝王。如今見他這般模樣,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攙扶,一面低聲道:“白帝,您先起來吧。” 無支祁最靈敏,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別過去!” 那琉璃盞的色澤漸漸變得妖異,就連見識多廣的無支祁也從未見過變幻這么頻繁劇烈的顏色,簡直就像一團迷離的怪夢,不可捉摸,無法靠近。白帝的鮮血與眼淚滴在上面,聚集在盞上一個花紋的凹槽里。那色澤變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眾人都以為馬上就要幻化出什么奇跡,或許羅睺計都要復(fù)蘇,抑或者是開口說話。 璇璣心中也是迷茫萬分。當日白帝將羅睺計都拆開,琉璃盞做羅睺,她成了計都,事隔上千年,羅睺與計都才終于相見,而想象中的合而為一并沒有出現(xiàn),興許是計都本能地排斥羅睺,也可能是羅睺察覺了今世的計都已非當年修羅,不予以相認。璇璣心中要殺了白帝,了結(jié)這段恩怨,而琉璃盞做出這么大的反應(yīng),難道當真是不愿她殺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動。修羅熾烈的感情,延綿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白帝的一切作為,也不忍心怪罪于他?她不過是將他的腦袋砸出一個洞,其實心里大約已是愛多過恨了。 白帝雙手顫抖,捧著琉璃盞,低聲道:“昔日與計都兄長醉涼亭,笑談風月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盞當然還是不會說話的,只是色澤急速變化,如夢似幻,漸漸竟顯得十分雜亂,看久了只覺那光澤會勾人心魂。 突然,那諸般天魔變幻霎時靜止,琉璃盞化作一片純粹的白色,緊跟著“咔嚓”一聲脆響,那琉璃盞輕輕裂了開來。白帝眼睫微揚,像是想去按住裂縫,然而那裂縫中細細冒出一綹五彩的火焰,輕輕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個人都被吞噬在驟然熾烈的五彩火焰中。 騰蛇大驚失色,摔脫了無支祁的桎梏,撲上前想要搶救。無支祁硬是攔住他,最后干脆一腳將他踹翻,踩在腳底,不讓他動彈。 “你這傻瓜!上去送死嗎?那是修羅的報復(fù)!”無支祁厲聲說著。 五彩的火焰妖異地將白帝整個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渾身一顫,面露苦楚之色,緊跟著,卻漸漸化為安詳,雙手合于心口處,低聲道:“很好,我等這一日,也等了很久?!彼菩囊粨P,寒光微閃,手里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當日他用來斬斷羅睺計都腦袋的兇器。 看起來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結(jié)自己,然而沒等他動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燼。白帝長嘆一聲,雙目漸漸合上,身上的衣物盡數(shù)化成灰燼,只有額上一點金印,閃閃發(fā)亮。 無支祁忽覺肋下突突亂跳,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急著跑出來,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只見策海鉤驟然一亮,竟不知何時鉆了出來,在空中打了個卷,流星一般刺過去,從白帝頭頂灌入,將他釘在地上。 眾人紛紛低呼,也不知是該上去救助,還是掩面不看這等殘忍的場景。鮮血在地上亂鋪,像無數(shù)條鮮紅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輕道:“我這便去了,六道輪回,重新走過一遍,體悟大道?!?/br> 言畢,他額頭上的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澤,整個身體也在一瞬間化作了黑灰,隨著火焰上下翻騰,糾纏不休,就像他與羅睺計都的相識相遇相離,個中恩怨情仇,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眾人靜靜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誰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漸漸熄滅,琉璃盞也早已被燒成了灰,被白帝拆出來的羅睺,竟然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來報復(fù),委實出乎璇璣的預(yù)料。他們都以為羅睺計都選擇了寬恕,誰知千年下來,她心中依然藏著最深沉的怒火,終于還是讓仇人死于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