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平流層，月亮落到云堆里，遮住不見，光芒微弱的星星這才出了頭，隱晦地點綴著一片濃郁的藍。機艙靜謐，昏暗中，唯有一個年輕男人是清醒的，漆黑眼底倒映著黯淡的光。

    事情處理到一半便中途回國，季臨淵離開廣云后，不得不再次登機前往法蘭克福繼續(xù)工作。

    走之前，葉青和他不算心平靜氣地談了談，還丟了一個問題出來：

    “如果當時拉上來的是薇薇，阿淵，你真的就不會后悔了嗎？”

    *

    馮殊匆匆忙忙趕到醫(yī)院，一踏進科室，就感覺不太對。

    屋子里多了幾個陌生人，見到他，一個十□□歲的女孩兒站出來，像指認罪犯一樣伸出手指過來：

    “就是他！就是他！”

    不明所以，馮殊看向吳新明。對方嚴肅著一張臉，問：“去年10月17號那天，離開醫(yī)院以后，你干嘛去了？”

    那一天啊……

    馮殊幾乎沒花什么時間反應(yīng)，等要回答時卻猶豫了幾秒，聲音壓低：“結(jié)婚?！?/br>
    科室其他人：？？？

    吳新明輕咳了一聲，讓辦公室里炸了鍋的人群安靜下來：“我問的是，離開醫(yī)院，去結(jié)……結(jié)婚之前。你都干什么了？”

    他又將一條斜紋領(lǐng)帶遞到馮殊面前：“看看，是你的東西嗎？”

    稍作回想，馮殊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當天下午三點多，他打車去商場買婚戒。進門前，馮殊余光看到有人群在空地上迅速聚攏，哭聲議論聲不間斷傳來，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什么“嘴巴都紫了”“腦殼不曉得摔沒摔到”“救護車怎么還不來”。

    出于醫(yī)者本能，馮殊立即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仰躺在地上，一旁，還有個年輕女孩兒正在抱著人哭。

    見人神志喪失，口唇發(fā)青，壓眶無反應(yīng)，頸動脈亦無搏動，馮殊初步判斷是心臟驟停。

    顧不上其他，他立即對其進行胸外心臟按壓。

    嫌領(lǐng)帶老是掉下來礙事，做完一個循環(huán)馮殊就把它給扯了，扔在現(xiàn)場，卻忘了帶走。

    “不過是路過上去搭了把手而已，”馮殊很淡然，“現(xiàn)場當時不止我一個醫(yī)護，還有兩個人。但我不認識他們，應(yīng)該不是仁和的。”

    搭了把手？

    吳新明憋了半天的笑容終于露了出來：“其他兩個都是南一的麻醉醫(yī)師。不過，人家說的和你可不太一樣。他們說加入的時候，患者已經(jīng)醒了，你一身是汗，人家問你名字也不告訴，只說有急事，讓他們幫忙收收尾，轉(zhuǎn)身就走了。”

    可不是急事么，還得趕著去結(jié)婚呢。

    馮殊默認了，面容平靜。

    剛才那個“指認”他的年輕姑娘這時過了來，朝著馮殊又是鞠躬又是送錦旗的，哭得厲害：“醫(yī)生叔叔，真的謝謝你救了我mama，太謝謝你了?！?/br>
    馮殊皺眉：他應(yīng)該還沒到當人家叔叔的年紀吧？

    八成是沒來得及刮胡子的原因。

    在吳新明的催促下接過錦旗，他略顯僵硬地和對方家屬合了影。

    小姑娘他們一家找了馮殊很久，一直沒消息。直到這次帶母親來仁和心外看病，意外地，她在門診樓大廳的屏幕上，到了有馮殊出鏡的新宣傳片，這才對上了號。

    走之前，小姑娘跑來找馮殊要微信號，青春可愛伶牙俐齒的，臉比蘋果還紅：“醫(yī)生叔叔，你可是我們家的恩人，我媽說了，以后逢年過節(jié)要當親戚走動下的。常聯(lián)系唄？”

    馮殊并不想給，吳新明在旁邊使眼色，他只得從了。

    等把人送走，科室里的同事才圍了上來：“可以啊，結(jié)婚大半年了，愣是一點兒動靜都沒透出來。對方誰啊，朝鮮軍官女兒還是克格勃的特工？夠神秘的?！?/br>
    “難道是個女明星？”

    “誰啊，不會是我女神吧？”

    “還真有可能。以后，女神就是你嫂子了，高不高興？”

    ……

    馮殊沒說話，吳新明先開口：“什么特工什么女明星，人家自己開店做生意的，能干得很，溫溫柔柔，我看挺不錯?！彼Σ[瞇地撇向愛徒，“定了，就月底吧，大家伙一起吃頓飯，認認人、隨份子，順便熱鬧熱鬧，也有段時間沒聚餐了?！?/br>
    一陣沸騰。

    馮殊那點猶豫不定被淹沒在鬧騰的討論聲中，如水滴入海，眨眼消失不見。

    又交代了幾件事情，吳新明把馮殊叫到走廊上：“最近三甲復(fù)審，又正碰上宣傳期，院領(lǐng)導(dǎo)要把你當?shù)湫屯瞥鋈?。電視臺的明天會來，你收拾收拾、配合下，費不了多少時間?！?/br>
    馮殊沒辦法拒絕。

    一直到后半夜，都沒有急診危重病人送院，馮殊看了會兒書，寫完病歷準備去值班室睡覺。

    同樣值夜班的陳渤晃了進來。

    “今天的夜班之神算是拜到位了，我們沒事，你們這邊也是相當?shù)臍q月靜好哇?！彼ξ谌伺赃叄奥犝f，剛才有個姑娘來給你送錦旗，摟著你哭了半天，要微信要電話要地址，還要以身相許？”

    攏共四句話，就一句是真的。

    馮殊沒搭理。

    陳渤也不介意，自顧自說：“你這還算好，救的是她mama的命，不是她的。急診那個張帥，被一個搶救回來的女病人纏得瘋了。人家有錢有閑的，一星期少說來送四次飯，水果零食全科室不間斷供應(yīng)，還說什么要把這救命之恩化作點點滴滴，融入到彼此的生命中去。你聽聽，這不就是變相求婚嗎？”

    對面仿佛是個木頭，敲一下都不響的那種。

    八卦聊不動，陳渤又換了個話題：“前幾天我跟你說的那事兒，還記得不？”

    不問什么事，馮殊只說不記得。

    陳渤一字一句：“幫忙把孟怡，啊不，孟可柔約出來，組個四人局，懂？爸爸余生的幸福就靠你了?！?/br>
    他摸著下巴：“我剛才靈光一閃，你說，要不我也想個法子，學(xué)著你們，制造機會來個英雄救美？就算救不了美，救一救她爸她媽她姥爺也行啊。我算是發(fā)現(xiàn)了，女人嘛，就吃這一口。恩情來得比愛情快，還穩(wěn)妥，真碰上了，什么體貼溫柔，什么余生半輩子，說交就交……”

    任由他在一邊嘰嘰歪歪的，馮殊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擱桌子上的手機很安靜，從出門到現(xiàn)在，安靜了六七個小時，安靜得他心煩。

    下午，梓陽湖邊，夏勝利跟女婿聊了一個多小時，把夏知薔落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遍，可也僅限于此。

    他說：“外面亂七八糟的話很多，我不知道你聽到多少，又信了多少。實話實說，知知那幾年到底是個什么想法，我也沒完全搞明白，沒辦法給個準話你。我是個失職的父親，直到她苦頭吃盡了才知道插手，后面，也是我逼著她去相親、催著她嫁人?，F(xiàn)在看來，太著急了，給你們的婚姻留下了隱患。這些，全都怪我，我給你賠不是?！?/br>
    馮殊自然說不用，夏勝利正色：“但是，我養(yǎng)大的女兒我了解，她既然下決心結(jié)婚，就不會亂來。這點我可以打包票?！?/br>
    “我知道?！?/br>
    “知道？那你們還……”當時，夏勝利稍加思索便面露喜色，“你看上我們家傻閨女什么了，這么上心？”

    以至于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較上了真。

    馮殊只答：“她……很好。”

    夏勝利搖搖頭：“好，也不夠好。就比如在弱點被人利用的時候，太容易犯渾，擰不太清。你別誤會，我不會強求你無條件包容這些，只是想從過來人的角度，給你點建議?！?/br>
    “夫妻一體，凡事要商量著來，逞一時意氣，容易后悔。你給她時間，也是在給你自己時間，別太著急做決定?！?/br>
    夏勝利總把自己只是個廚子、沒什么文化掛嘴上，馮殊卻覺得，他這個岳丈不簡單。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說到什么程度，心里清清白白的，不比自己幾個老師差。

    陳渤還在那兒聒噪著“救命之恩”的議題，馮殊轉(zhuǎn)著筆，心里填滿著的只有一個人。

    她對那個人，到底是個什么感情？也是這樣的嗎？

    夜班之神在臨近日出時發(fā)難，送來了一個心臟開放性穿透傷的病人。

    馮殊忙完已近中午。脫下沾滿血的手術(shù)衣，沖了個澡，他回科室才發(fā)現(xiàn)，電視臺的人已經(jīng)等了半天了。

    在人調(diào)試燈光的間隙，馮殊將滿格電的手機翻出來看了看，又淡著眉眼放回去，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情緒。

    吳新明特地來盯全程，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在鏡頭前談起了結(jié)婚當天發(fā)生的事。

    采訪接近尾聲的時候，馮殊的手機貼著褲腿瘋狂震動。他抽空看了眼，是個沒存過的號碼，便掛了。

    對方不依不饒，打了一次，兩次，三次，馮殊只得接通。

    “喂——”

    “喂個屁！”孟可柔堵回來。

    以為她只是來替閨蜜鳴不平，馮殊貼著聽筒低聲道：“孟小姐，我現(xiàn)在有點事……”

    “管你有什么事，趕緊來隔壁仁泰樓，來晚了，就見不著你老婆最后一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馮：手機壞了，一天都不震。

    知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拉黑過誰……

    別問我一共有多少字，想養(yǎng)肥就養(yǎng)肥去吧，但請不要在評論區(qū)提“養(yǎng)肥”這兩個字吼，看了心塞，我還想過個好年呢。

    已婚少女過年事多，只能說盡力更新o，輕點催哦~~

    今天也是30個小紅包~！

    第33章

    在人家里湊合住了一晚的孟可柔, 起床時遞了個快遞文件袋給夏知薔：

    “應(yīng)該是你的體檢報告。”

    夏知薔看不懂上面標著各種箭頭的數(shù)值, 總之，不是偏高就是偏低, 正常的也就一半。她隨手往后翻了翻，在某一頁的結(jié)論處, 寫著“附件區(qū)有囊腫, 并且在囊內(nèi)可見到星點狀的回聲……建議去正規(guī)醫(yī)院復(fù)查確診”的字樣。

    夏知薔并沒有太當回事兒。

    反正聽起來也不像什么大毛病, 她決定先去知芝, 那邊訂單積壓，應(yīng)付不來的秧秧已經(jīng)求救無數(shù)次了, 似乎她再不去工作室就要倒閉。

    孟可柔把人攔?。骸白蛱炷莻€問題，你想好答案沒有?！?/br>
    “想好了又能怎么樣？”夏知薔不似之前那般失了魂的樣子，莫名又有點自暴自棄, “還不如從來沒想明白?！?/br>
    答案顯然意見, 孟可柔說不清心里是喜是憂：“別去工作室了，停幾天, 先把家事處理好?！?/br>
    早在對方提離婚那天，夏知薔就把這輩子最窩囊的挽留都說了個遍。越是想明白孟可柔的問題，她越覺得委屈和悲觀：“停100天也處理不好, 不如多掙點錢，真離婚了也好……”

    “甩他一臉人民幣, 讓他后悔，然后哭著喊著富婆原諒我吧？”

    夏知薔讓孟可柔別逗自己了。

    “行，那我說點認真的, ”孟可柔抱臂，“真想套牢馮醫(yī)生、讓他回心轉(zhuǎn)意，你得學(xué)會利用自身優(yōu)勢?！?/br>
    “什么優(yōu)勢？”夏知薔停下?lián)Q鞋的動作，等她講完。

    “喲，不是趕著去掙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