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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狼顧之徒在線閱讀 - 狼顧之徒 第121節(jié)

狼顧之徒 第121節(jié)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和我回去……你不要再弄傷自己了。”

    沈懷霜像是費盡力氣般嘆了聲:“隨便你?!?/br>
    他眼中的光像永遠地熄了下去,又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分開了貼緊鐘煜的胸膛,白衣飄飄蕩蕩,背影清減。

    鐘煜低著頭,望了一會兒,又抱緊了上去。

    他像是靠近了虛幻的希望,在光芒微亮時,毫不猶豫地投向了它。

    雨水逐漸收斂,再無傾盆的跡象。

    鐘煜低下頭。——就在他們都心知肚明、意識清醒的時候,他捧住了沈懷霜的臉。熱氣與雨水交纏,在大雨收尾時,他緊緊貼向了對方冰冷的唇。

    雨幕好像被拉長,青山間一場未名的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似春雨。

    似從未宣之于口的情愁。

    第114章 愁斷腸

    情愁生了絲,像把兩個人千絲萬縷地綁住。

    一吻落下,他們好像都被日出后的天光籠罩。

    雨水敲打過樹梢,滾在沈懷霜的面上,細雨沾染上長睫,猶如一道淚痕,徐徐滑落了下去。

    沈懷霜被鐘煜吻過很多次,有一次是昏睡,有兩次他帶著醉意和鐘煜吻在一起。

    那種感覺和這些日子與鐘煜接吻的感覺不一樣,他會覺得熱,會覺得好渴。這個吻又讓沈懷霜覺得不清明,春初太冷了,他像徹底被凍到,縮在鐘煜懷里。

    水流滑過他們的面頰,匯聚在下巴上,又墜落地面。

    “你還疼么?”鐘煜一吻落下,捧著沈懷霜的臉,俯身下去,低聲問道,“我們回去吧?!?/br>
    “……”沈懷霜低下頭,長長抽出一口氣,他凝望著土地上的水痕,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走神得太厲害了,只木然地抬起胳膊,擦了擦面上的余痕。

    他們身上都有傷,渾身濕透,壓根都沒有辦法騎馬。

    一上馬車,沈懷霜身上濕衣被鐘煜換了下來,他沉默著靠在座位上,閉眼揉著額頭,地上影子晃來晃去,巾帕染了血,又七零八落地墜滿角落。

    鐘煜自己身上還有傷,倉促拿巾帕堵住又沒再管了。

    沈懷霜偶爾睜眼,他只望一會兒,眸子里像泛了波瀾的潭池,他渾身上下都很疼,到底還是沒忍住地陷了下去,躺平在馬車上,跟隨著車架一晃一晃。

    沈懷霜才想合眼休息會兒,兩鬢上有多了雙手,拿著巾帕緩慢地擦了擦他的頭發(fā),來人的動作很緩慢,從他發(fā)尾左右搓了搓,又從發(fā)頂擦下去,撩過他脖頸后的濕發(fā),讓他靠在自己腿上。

    “累了你就休息會兒?!辩婌舷駹砍兜搅藗帲_口說得很慢,也盡可能壓低了氣息,“到了我叫你?!?/br>
    沉默間,沈懷霜又生出了一股想要埋首的沖動,他靠在鐘煜腿上,轉了過去。掌心的痛漸漸變成了火燎般的燙意,他像抱著一團火,陷入了guntang的焦灼。

    頭腦內混混沌沌,他闔上眼,就會想到剛才的一幕幕。

    他捅的那一劍,鐘煜看他的眼神,就像流轉的畫面,反反復復在腦海里顯現。

    他其實很想問鐘煜,他疼不疼。

    他捅了他這一劍,他又是怎么想的。

    想到這件事,沈懷霜心莫名抽痛了起來,無情道對他影響再大,他也忍不住去在意和難過,可他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去抵消,并諒解他們這些時日的荒唐。

    他和鐘煜的十年就像一場舊夢,那場夢境對他來說太過美好,所以在碎裂的那一刻,所有的過去變成了無數道碎裂的鏡面。

    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鐘煜一起捧著那面鏡子,把它徹徹底底地摔在了地上。

    他有錯,鐘煜也有錯。

    錯不分大小,只是越來越麻煩地勾纏在一起,像漸漸變成了一團再不能梳理的亂麻。

    他還想到了鐘煜很久以前告訴他的過往。

    鐘煜從來不會說傷口有多疼,也從來不會知道要去躲開至親之人的一劍。

    沈懷霜忽然埋首沉沉地嘆了一聲,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但他又想,鏡子碎了,再拼貼在一起,怎么拼都是四分五裂的。

    碎了,就是碎了。

    在馬車停下的那一刻,沈懷霜額頭上多了雙手,輕輕拂了拂他。

    “先生?!辩婌显谏驊阉澈髥玖寺?。

    沈懷霜睜開眼,他從鐘煜腿上起來,沒有等鐘煜,只是沉默地下了馬車,像是自投羅網般地跑回了籠子,再一次進入了文華殿。

    他的身影飄蕩,白衣如雪,卻似雪光覆蓋了一層陰影,沒入了宮門之后。

    庭院里的風大了,像把鐘煜凍住了一樣,冷意從骨髓,四肢百骸里爬上來。

    那個人再也不會像當年那樣,只要他喚一聲,就會立住腳跟,在前面回首等他。

    事已至此,鐘煜才真切體會到事情脫離掌控的失控感。飲鴆止渴,渴意消弭,毒性后知后覺泛了上來。

    鐘煜跟著沈懷霜回到了文華殿。

    “這藥燙不燙?”

    “還有別的位置么?”

    他蹲在地上,握過沈懷霜的手,在藥箱里挑挑揀揀,選了半天的藥,一邊擦,一邊問。

    “先生,你好點了么?”

    哪怕沈懷霜不回應他,他還是那么問著。

    鐘煜抬起頭,望著沈懷霜的面龐,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

    沈懷霜別開眸子,他捂住額頭,費力地搖了搖頭,白衣寬松,白日吹夠了冷風,嗓子難受起來。

    室內焚燒著炭火,暖意涌上來,沈懷霜不管鐘煜是不是要跟上來,從太師椅上起身。起身時,他難免牽連到傷處。各種位置的傷處。

    沈懷霜在原地停頓了會兒。

    這地方,他越走越冷。

    沈懷霜拼命咳嗽起來,捂住口,咳嗽地像把渾身的寒氣都逼出來,涼意藏在骨縫里,所到之處,都是無力的。

    鐘煜立在內殿與外殿的交接處,躊躇開口道:“我先進來了?!?/br>
    沈懷霜換下那身薄衣,瞥了眼衣架上那件寬厚的大氅。

    他更衣時,掌心傷口難免牽動,白衣褪下,皮膚暴露在空氣里,他抖了起來。

    沒過多久,沈懷霜發(fā)現自己真的發(fā)病了。

    他病得很重,涼意和熱意交疊,口渴地極其厲害,勉強支撐身體起來。

    鐘煜掀簾走了進來,一見沈懷霜,又焦急地退出去。

    屋外傳來囑咐聲,又是叮叮當當一陣杯盞相撞聲。他走了進來,手里捧了盞熱茶,坐在沈懷霜床頭,舉著茶盞到他嘴邊。

    鐘煜伸手,探在沈懷霜額上。

    觸及各自的溫度,掌心冰冷,額頭焦燙,沈懷霜生硬地朝后挪了一下。

    鐘煜緩緩放下手,勸道:“燒那么燙,我不看你喝藥不放心,等你喝完藥,我再走?!?/br>
    他低頭,又起身從藥箱里拿來了換洗的傷藥,輕輕放落在沈懷霜手上:“你別再生氣了?!?/br>
    說著說著,他心口苦澀之余,心跳陡然慢了拍。

    低頭時,他越看沈懷霜越覺得不夠。

    他被罵了也好,招沈懷霜不快了也好,只要沈懷霜不是麻木的就好。

    他曾經最痛恨禁錮,好像就這么在不覺間,用同樣的方式囚住了沈懷霜,他最痛恨旁人打一個巴掌,虛情假意地給他照拂。

    可這些事情他同樣對沈懷霜都做了一遍。

    他曾以為的愛是不疑和赤誠,到今日,他卻把自己最不堪、最齷齪的一面露給了沈懷霜看。

    這樣的自己,怎么可能被他喜歡?

    張德林把藥送入鐘煜手中。

    碗盞guntang,鐘煜麻木地捧著,勺子在藥盞中轉了兩圈,低頭嘗了一口,覺得不燙了,才舀起一勺,放在沈懷霜手里。

    “你這些時日是不是覺得很悶?!辩婌系?。

    “我找些東西布置在文華殿,你看著無聊,我拿些東西過來。你要想出去就和我說,我差遣人來陪你。”

    沈懷霜勺子在碗盞中晃動兩聲,叮叮,撞了兩下。

    他捧著藥盞,燙意貼著肌膚,也不知道要松開手換個位置,聽得頭都疼了。好半天,他的手被燙到了,也只是收了收指節(jié),低頭喝了兩口藥。

    藥盞見了底。

    沈懷霜隨手放下藥,躺回床上,合衣而臥。他背對著鐘煜,白衣如雪浪,堆積在床榻上,從后望去,身形修長消瘦,卻像折了一段竹。

    哪怕他們之前有過爭吵,有過不快,從來沈懷霜沒有這樣背對過鐘煜。

    他們躺在一起的時候,只要鐘煜從后面抱住,沈懷霜一準回頭。有時候他會對著鐘煜笑,有時候他會被鐘煜捧住手,摁在他臉上,眼里各自有光。

    被角又被鐘煜重新掖了掖?!袄哿四憔拖刃菹?,養(yǎng)足精神再說?!?/br>
    珠簾晃動,屋里人出去了。

    玉珠碰撞在一起,沈懷霜聽著那個聲音響起,聽它晃著好久好久。他枕在自己臂膀上,回過頭,從天黑望到了天將明。

    次日清晨。

    沈懷霜是被庭院里的動靜吵醒的。送來的東西,幾乎快把整個庭院都塞滿。

    沈懷霜坐起后,又聽身后有人說道:“先生若覺得悶,奴才陪先生出去走走?!?/br>
    松齡走了上來,低頭對沈懷霜一拜。

    當年磨墨的少年洗練出了歲月雕琢過的模樣,他的雙目如當年明亮,也再不如當年怯怯。

    沈懷霜望了他一會兒:“是殿下叫你來的?”

    松齡一低頭:“殿下指派奴才來與先生作陪。先生若想在房中下棋,或是做旁的事,都是可以的?!?/br>
    沈懷霜收了目光,他嘴唇動了動,在庭院里的槐樹下坐了片刻,眉心一緊又松開,立起來時,整個仍都不穩(wěn),還是松齡攙扶了他一把,才叫他重新穩(wěn)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