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顧之徒 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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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霜迎面對上了鐘煜的目光。 交接的一瞬,鐘煜又對沈懷霜道:“你有要對我說的么?” 沈懷霜的確在自責(zé),他自責(zé)自己想要去承擔(dān)的那份責(zé)任,卻又因此牽連到了別人。 “軍中鐵律森然如此。我今日要罰謝寰,和你無關(guān),也并不只是因為你是我先生?!辩婌系溃拔抑?,你不會置身事外,可先生也有沒有想過,今日你若是出了意外,明日、又明日的戰(zhàn)役會怎么樣?軍中少了會破陣的人,軍心大亂,我也希望你能快點養(yǎng)好傷,再上戰(zhàn)場?!?/br> “有些事,你可以放手讓我去做。” 沈懷霜低下頭,發(fā)帶貼著他的后背,隨著風(fēng)一擺一擺。消磨著下那點情緒,他緩緩地點了下頭,嘆道:“我明白?!?/br> 鐘煜又道:“背上挨的那兩下很實在。先生,我……” 那句話似賭氣非賭氣,又像來討個安慰。 沈懷霜不領(lǐng)情:“那你就受著吧?!?/br> 輕笑聲忽然響起。 沈懷霜偏頭望去,夜風(fēng)撩起他的頭發(fā),夜風(fēng)迎面時,他又對上鐘煜淡淡的笑,他面色都在西羌的風(fēng)沙中曬黑了,不過那麥色的膚色也很健康,倒顯得他更有幾分干練和沉穩(wěn)。 “你還真舍得?!辩婌闲χ鹕恚嗔藘上卤?,說著話,他又起身。 影子在夜色里變得很長,半個剪影落在白色營帳上,伸出手,拿走了沈懷霜放在角落里的木拐。 “鐘煜——”沈懷霜道。 “省得你又到處亂跑了。”鐘煜收了那副拐杖,半回過身,道,“你要想下來,門口喚人就行了,最后半月,勝則回城,不勝我們便攻進主城。先把傷養(yǎng)好了,也可以去藥院?!?/br> “什么時候我把拐杖還給你了,什么時候我們就回去。” 其實,沈懷霜要再做一副拐杖也不是不行,但他想到鐘煜剛才的那句約定。 ——他等鐘煜戰(zhàn)勝后把那副木拐還給他。 鐘煜出去之后,大軍的方向也改了,一半人留在這里駐守,另一半人隨著他繼續(xù)行軍。 那半個月中,軍營中意外很安靜。 沈懷霜很愿意和軍營里的人說話,探聽前線的消息,鐘煜把他的拐杖收了,他就坐在輪椅中,在各地兜轉(zhuǎn)。 在等前線戰(zhàn)勝消息的時候,沈懷霜最長時間停留的地方是放置傷患的藥院。 那地方說是藥院,其實那也不過是個大點的營帳。 在那里,沈懷霜陪過很多人離別。 他們在臨終時總是會很茫然,身上包裹著不可能再好的炸傷,口中會時常呼喚著名字。那些名字都很陌生,卻都是他們的家人、朋友或孩子。 在那漫長的等待中,沈懷霜在藥院里停留了一日又一日,他坐過很多人的床頭,耐心念著地方志、異聞錄,看著他們安睡,陪他們上藥,或者陪著那個人陷入長眠。 他也會在午后晴好的天,和很多人一起出去曬太陽。 沈懷霜瞇起眼睛去看太陽的時候,恍然也會覺得,好像人間和他原來的印象并不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草木豐饒,雨水墜落邊塞,淅淅瀝瀝地下起了一場久違的大雨。 雨水傾盆,撲面而來滿是濕氣,水珠連串從篷邊上滴下,又滲進冒了綠草的土里。 這雨下了一整個中午才停下。 等鐘煜回來前,沈懷霜也會很擔(dān)心鐘煜會不會負傷回來,他總是沖在最前面,所向披靡也不是這么個英勇法。還有所有和他共事過的人。 他好像總是會擔(dān)心個不停。 “沈懷霜,我發(fā)現(xiàn)其實你很愛人間。”消失已久的系統(tǒng)忽然在沈懷霜耳畔落了一句話。沈懷霜定了定神,他又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系統(tǒng)說話了。系統(tǒng)最近說話時間開始變得很莫名,時間點也很奇怪。 “怎么?!鄙驊阉磫?。 “無情道見蒼生。可大道無情,你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去修無情道呢?”系統(tǒng)笑嘆了兩聲。 “都是道,我修什么,最后通往同一個歸處?!鄙驊阉穑熬拖耒婌系牡?,和我的道并不一樣,但道之間的分別并不代表什么?!?/br> 系統(tǒng)笑了一聲,那聲區(qū)別于之前的好奇,更像是一個熟悉他已久的老友。 “你是真的很喜歡這里?!毕到y(tǒng)又嘆息了一聲,便消失地?zé)o影無蹤。 沈懷霜坐在營帳中,安靜地聽著耳畔空白一片的聲音,他望向了積攢起雨水的大地,微顰的眉頭緩緩展開。 他人情世故不算通達,但他很能察覺到身邊的惡意,系統(tǒng)最開始到他身邊來,有時候做的事情很奇怪,但每次交涉的時候,系統(tǒng)對他總是有說不出來的好奇和關(guān)注。 所以沈懷霜從不問責(zé)于他。 如果系統(tǒng)一開始對他懷有惡意,告訴他,為證大道必須來這里,他也不會留下。 沈懷霜目光頓在了地平線上,綠野茫茫,滿地都是才生發(fā)的草種,他背靠在輪椅上,忽然想到,如果他生活在這里,教的學(xué)生不是鐘煜。他是不是也不一定會對鐘煜這樣,去對待那個人? 如果他對那個學(xué)生不是對鐘煜這般。 這,又公平么? 想到這里,輪椅吱呀一聲,輕晃了下,微風(fēng)吹動白衣微蕩。地平線上,沈懷霜看到了青年打馬奔馳而來,他渾身淋了雨,那件白袍被雨水浸了個濕透,踏雪馬飛馳而來,鬃毛晃動。 嘚嘚馬蹄聲中,沈懷霜眨了一下注視已久的眼睛,這才緩過神來,他推了下卡動的輪椅,朝著鐘煜的方向而去。 輪椅碾過草皮,帶著他徐徐往前。 一百步,五十步。 他們兩人的距離在無限地拉近,就像是一個人為誰而來,又有另一個人愿為他踏出剩下的所有步數(shù)。 “先生——” 鐘煜勒住了馬,踏雪還在朝前奔馳,他下了馬,朝沈懷霜奔跑而來,伸出手,抱緊了他。青年的笑聲通過胸膛傳來,他抱起了沈懷霜,一遍一遍地在原地轉(zhuǎn)圈,白衣如春時初綻的玉蘭,沈懷霜貼近鐘煜身上甲胄,也忍不住地笑了。 那一圈圈轉(zhuǎn)著,他覺得自己好像墜落在了云端。 他忘記了,他是來自玄清門的誰。 他也忘記了,他又是為何而來。 “勝了?” “勝了?!?/br> 回答短暫,再無其他。 在那長久的停頓中,他們沐浴了一場名為喜悅的雨,任憑雨水溫潤地沖刷過他們。 沈懷霜望著鐘煜,又笑問:“那你是怎么一個人回來的?” “過午時忽然遇到暴雨,我讓大軍先行避雨,我——急著來見你?!辩婌弦豢跉庹f了出來,忽然磕巴了下,又道,“所以,冒雨打馬而來。” 就想著,我能不能,早點見到你。 第87章 未果的告白 次日,沈懷霜從行軍床上起來。 下床時,他伸手觸及了一旁的拐杖,輕得不能再輕地從床上挪起身。 那張行軍床太狹窄了,無法能容納兩個成年男子去躺。他和鐘煜幾乎只能挨在一起,要是動兩下就能把兩個人都驚動。不過沈懷霜的動靜很小,他拄拐從營帳里走出來,踏足在草地上,看到了邊塞的日出。 邊塞此地多風(fēng)沙。偶爾有草木生長、綠水環(huán)繞之處。飲馬的流川上,水流波光粼粼,倒映了升向天際的初日。 天氣開始變得暖和起來。 攻城之后,軍內(nèi)肅殺之氣消融,休兵時,軍內(nèi)又響起了清脆的竹笛聲,沈懷霜順著竹笛的聲音,朝四周望了過去,又在坐過的枯木枝上找了很久。 那棵枯木上,有士兵還在吹笛子,只是曲調(diào)變了,人也不同了。 那里坐著零零散散的人,他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 一、二。 二。 數(shù)到了僅剩的人,沈懷霜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初日還在湖面上晃動著,他忽然覺得風(fēng)沙有點大,費力眨兩下眼,干痛得很。 原來吹笛子的人叫胡易,性子活躍,愛唱愛跳。如今,他該是做成了他想做的英雄。 站太久了,沈懷霜腿開始抽痛起來,他低下頭,鼻尖也莫名有點泛酸,腿上的肌理都緊繃著,他找了塊石頭坐下,貼著白衣,揉了兩下,越揉就越痛。 手有時還會觸到傷口,等痛意好些了,他遲緩地站了起來,邁開半步長的步子,又走了兩步。 等沈懷霜挪回營中,撞見了迎面出來的鐘煜,他又低下頭,淡淡地蓋過了剛才的情緒,對鐘煜笑了下:“我都活動過一圈了,外頭日頭正好,動兩下倒也舒坦?!?/br> “我也出去了?!辩婌线f出手中的信箋,“先生,西羌派人請降,明日班師回朝。這次出征的人我一個不差地記下了,我許諾的事情都會給他們做到?!?/br> 簾帳晃動,沈懷霜意識到了鐘煜對他說的到底是什么,嘴角忽而勾了起來,他站在那里,心底泛起了久違又平和的喜悅。 “那真是太好了?!?/br> 沈懷霜平靜地笑了,如同放下一件長久的心事。 這件事很難做到,但鐘煜做到了。 那瞬間,他竟有些感慨,鐘煜的成長與變化超過了他所有的想像,遠比他所想的更要赤誠,也遠比想象中更有責(zé)任,他還是那個少年,卻成為了一個健全的人。 戰(zhàn)爭并不會帶來絲毫的益處。 趙人痛惜大趙士兵喪生,西羌人也會痛惜自己的族人喪命,戰(zhàn)事牽扯太多,勞民傷財,唯獨莫名打響這戰(zhàn)的人十惡不赦,不知藏身何處。 “今日休整,明日出發(fā)回京都?!辩婌蠈ι驊阉α?,“今天你務(wù)必好好休息,返程也疲憊,免得讓人不省心?!?/br> “……我哪里不讓你省心了?!?/br> 沈懷霜背過身去,他曬過了太陽,像變成了崐侖那只懶洋洋的貓,他其實也不算是個有貓兒性子的人,可真的泛起懶來,好像也很貪休息這件事。 沈懷霜:“這幾天連日緊繃著,這會兒松懈下來了,我想再睡會兒了。” 鐘煜:“那我過會兒來看你?!?/br> 西羌一戰(zhàn)贏下,營帳正好駐扎在一處于中原交接之地。 那里的人穿著暴露,卻也有講中原話的,集市上多的是小巧的月牙玉環(huán),紅綾薄紗,銀刀匕首,討女兒歡喜的有,討小郎君歡喜的更有。 離大軍出行,還有一日。 得勝后,將士們目光遠遠望向那處地方,眼露期許。 鐘煜看到了,喚了副將,以整隊出行,讓想去集市的士兵統(tǒng)一站排,來去清點人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