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顧之徒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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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煜往后退了幾步,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在脖子上投下一串陰影。 他不置可否,發(fā)問:“前輩見我,是要如何?” 朱掌門就地坐下,憑空化出一個棋枰:“邊下邊說?!?/br> 兩盤棋子各自臥在棋枰上,他執(zhí)白,率先握了些子,抓在手中,手朝鐘煜平舉,一笑。 鐘煜并不動子,抬頭發(fā)問:“我?guī)熥鹪谀膬???/br> 朱掌門低著頭:“他安全。” 為了多留鐘煜一會兒,他又補充道:“我化了三個身形,一個在陪你掌門,一個陪你師尊?!?/br> “你和我早點下完,我早點放他走?!?/br> “棋場老規(guī)矩,猜猜我手里的,是單還是雙?” 第23章 紙鳶與少年(下) 下棋的規(guī)矩,長者先抓棋。 開場先猜單雙,猜中了,年輕者執(zhí)黑先行。 朱掌門行事絕對不安常理出牌,完全不能用正常邏輯去理解。 鐘煜面對著他坐下,雙目瞥去,遲疑后利索道:“單?!?/br> 朱掌門攤開手掌,低頭笑道:“果然是單?!?/br> 他這一笑胡子都翹了起來,眉宇間似可見他年輕時的神態(tài)。 “你先?!彼押谧舆f了過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和鐘煜下起了一局棋。 “啪嗒”黑子在棋盤上落得極重。 鐘煜這棋下得并不客氣,朱掌門卻不覺冒犯,棋局千變?nèi)f化,兩人推移間,不分上下。 棋盤上推了半面棋,朱掌門落了白子,嘖了一聲:“輸啦!” 他語氣聽上去很是高興,獻寶似的,從袖子里又摸出一個東西。 滿袋子黑色的玄鐵臥放在石桌上,各個如拳頭大小,邊角折射日光。 “這塊玄鐵可遇不可求,尋常人即使得了也只有我手中這塊大小?!敝煺崎T神秘一笑,語氣得意,“收進你的儲物囊吧,再過幾月,你便要去永綏這破地方,正好造一把趁手的武器?!?/br> 鐘煜盯著那塊玄鐵,指尖捏了捏棋子:“無功不受祿。我不要?!?/br> 朱掌門收了棋局,又握了些白子,抓在手中:“那再來。贏了我,就給你?!?/br> 鐘煜打量朱掌門兩眼,手撐桌上,面色沉沉:“掌門專門喜歡送東西給別人,放著門內(nèi)人不管,到底想要什么?” 他意指朱掌門在化虛境偽裝乞丐,更指他現(xiàn)在胡鬧。 朱掌門一笑,雙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不是要體悟紅塵百態(tài)。掌門做了這么多年,我都乏了。想收徒弟,你又不肯?!?/br> 朱掌門沒開口問,目光瞥向自己手掌:“來來來,快猜猜?!?/br> 鐘煜啟口:“單。” 朱掌門像是得了什么稀奇的寶物,也不急著下棋,指尖抓了幾個子,攥在手中:“你再猜猜,我手里抓了多少數(shù)?不許用靈力窺探?!?/br> 鐘煜不耐煩地舒了一口氣,皺眉想了一會,閉眸報數(shù)道:“八?!?/br> 朱掌門展開手掌一看,其中八個白子正正好好,目光更見驚喜。 “十賭九贏。果然同我替你算的卦象一般。”他向鐘煜一瞥,看出了對面臉上那點半點都不想遮的煩躁,又討巧道,“陳如陽我替你削了一頓。往后還是常來常往,你多讓我看看你?!?/br> 鐘煜一眼瞥去,眼神復(fù)雜:“黃山你是該管管了?!?/br> 他言語逾矩,姿態(tài)不似一個十八上下的少年。 朱掌門沒有正面回應(yīng),探頭。 他目光緊隨鐘煜,雙目泛出精光,嘴角笑容更盛,言語咄咄:“嚯,那照這個道理,皇城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風(fēng)過樹林,沙沙聲作響。 發(fā)帶擦過少年的脖頸。 鐘煜沒有在朱掌門意料中發(fā)怒。 他直視著老頭,眼底藏著復(fù)雜的情感:“皇城一事尚有商量和轉(zhuǎn)圜的余地,但你已是黃山的掌門,如何能袖手?” 朱掌門點了點頭,一笑:“是,你出身富裕,含著金湯匙降生,多少人終其一生,溫飽都難,你還有閑心求一個自由。” 鐘煜眼底不見笑意,低眉時,他忽然問道:“那這日子給你,你要么?” 朱掌門接話:“我怎么會不想要,有這我還修什么道?!?/br> 鐘煜忽然一笑:“那與之交換,前輩便得不到自由,萬事輪不到自己做主。金枷玉鎖在身,規(guī)矩人倫、君臣父子,滿是勾心斗角。身邊人的話十句里九句都信不得。將來,娶妻生子,無非也是因為門第。 他頓了頓,口中的自嘲呼之欲出,低頭卻觸到了小臂被包扎好的傷口。 那白色的繃帶入手,鐘煜緊繃的面色漸漸松了下來,說出了那句他想說已久的話:“若是可以,我寧可不要那種錦衣玉食的日子?!?/br> 朱掌門挑了挑眉毛:“……” 是他說鐘煜年少清高有骨氣,還是實在不懂人間事。 鐘煜瞟了眼桌上那塊玄鐵,推了回去。 他見朱掌門沒什么反應(yīng),又伸手,探向了自己的衣襟:“你讓我走吧?!?/br> 那本無字書拿了出來,又被拋在桌上。 朱掌門趕緊給他塞了回去,言語婉轉(zhuǎn):“這無字書主人早前就換成了你,這是你的機遇,收好,收好,不要胡鬧。” 朱掌門的手緊緊搭在鐘煜手掌,生怕鐘煜再把東西丟回來,笑嘆了口氣:“我不過是想和你聊聊,別弄那么嚴肅。” 從來沒有被逼成這樣,朱掌門無奈搖頭:“來日我們再約。” 他如剛才來時一般,化成一個球,飄飄然去了別處。 鐘煜站在林中,枝頭林動,化虛境退卻,四下聲音恢復(fù)如常,他抬頭,唯獨見風(fēng)箏在天上飄著。 四周無人,依舊不見剛才那淡衣身影。 他站在樹林中,草木搖曳,深綠色的雜草沒過膝蓋,鐘煜找了處草坪,坐了下來。 微風(fēng)拂過少年額發(fā),長腿踏著碎石,地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沈懷霜那廂忽然被朱掌門叫走,朱掌門一時興起,拉著他,開了棋盤就東拉西扯,嘴里全是家長里短的閑話。 沈懷霜坐在棋盤前,直接執(zhí)了白子,指節(jié)捏著那枚白子。 啪嗒啪嗒。 一粒粒棋子從指尖跳躍,瓊漿玉液化成了水,流淌下似的。 等朱掌門終于停下了嘴,沈懷霜抬頭問:“我學(xué)生呢?” 朱掌門遲疑片刻,挑了挑眉:“他和另一個我在一起,好得很。我嘉獎嘉獎他?!?/br> 沈懷霜靜默地看了一會兒,沒有點穿,盤坐在棋盤前,專心對起了弈。 他玉冠束起了一半,剩下發(fā)絲就垂在身后,發(fā)帶長長地曳了地,里衣白凈勝雪,面容亦如冠玉。他坐于林中,棋盤前,恰如從畫中出來。 下到一半,朱掌門冷不丁問了一聲:“你今年幾歲了?” “啪嗒”,沈懷霜又落一子,抬頭看去。 尋常修道者之間不會問這個問題,問也是問修煉到幾層,或者委婉些,問一聲修道幾年。 從來不會有人直接去問幾歲這個問題。 考慮到說了實際歲數(shù)可能會露底,沈懷霜沒有正面回應(yīng):“掌門怎會問這個問題?” 朱掌門目光在他面上流連,笑道:“你很愛惜這張臉?!?/br> 沈懷霜輕笑一聲:“掌門說笑?!?/br> “莫非你在這年紀就結(jié)嬰了?!”朱掌門眸色一變。 修士五層修為,煉氣、筑基、金丹、元嬰、化神。 門內(nèi)修士,結(jié)丹之后,便可稱一聲金丹修士。 這一聲修士也不過為過,地方上自立門戶的修真小族,家主可能也不過就是金丹修為。 金丹之上,能稱上一聲元嬰修士的并不多。 元嬰之后,便可延長壽命,保持結(jié)嬰時的容貌。 沈懷霜年紀輕輕,竟不是通過外力改變外在。 朱掌門八卦心大起,右手指尖搓動,湊上前去:“你年輕時應(yīng)該很招人喜歡。到底招了多少桃花,有沒有,呃,特別難忘的人?” 沈懷霜低頭時仍帶著笑,搖頭道:“沒有。” “怎么可能沒有呢!”朱掌門眼睛瞪如牛眼,八卦著自己的風(fēng)流往事,嘴上欠欠,“白嵐,阿瑾這些名字你聽說過沒有?當(dāng)年,她們與朱掌門齊名,如今老頭我選擇老,那些個人還是頂著年輕時的臉,唉,不提了……哪里有卿卿仙子好呢?” 他望著沈懷霜,笑了笑,一只手縮在桌子下。指尖輪番在拇指上點著。 手上掐得正歡,忽然他在心底“咦”了一聲。 朱掌門自詡自己神機妙算,想算一算沈懷霜命格,但奇疑的是,他手指掐了掐,卻怎么也算不出來。 十五歲上山?不對。 師出名門,他有個練赤霞功的孿生兄弟。他不是崐侖人么? 朱掌門手指點動,又算了起來。 可他最后怎么修的是無情道?!難不成命格成謎? 朱掌門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指尖多了一道視線,抬頭看去,沈懷霜隔著桌板,正對著他桌下的手,望了一眼。 修道者有修為壓制,一方如若有意不想讓對方知道,那另一方就是打死也算不準(zhǔn)。 朱掌門咳了一聲:“這江湖習(xí)氣,你莫見怪。我想算算你桃花?!?/br> 沈懷霜眼睛不緊不慢眨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