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顧之徒 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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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二字聽得鐘煜眉間蹙了下,面上卻有一絲困頓和無措。 他真的要去找沈懷霜么? 沈懷霜……他會和自己說什么? 張永望捏著那對符咒,幾步上了他的床,發(fā)帶纏繞過少年的背后,指尖滑動不斷:“師弟你想不明白,不如先幫我看看這個(gè)?” 鐘煜目光挪了過去。 床上展開一本嶄新而厚重的符咒書,鐘煜挪了些心神在那本符咒書上,指尖點(diǎn)動,拉回了飛到天外的神思,放低呼吸。 書上正是一個(gè)化形符咒。 這符咒不難,刻完之后,能俯身在獸類上,飛禽走獸皆可。 只是符咒的化形時(shí)間不長。 鐘煜拿過了刻符箓的咒石,取下自己腰間的銅黃刀筆,對照著書上,一筆一劃地刻了起來。 鐘煜也是第一次嘗試刻這東西。 他聚心凝神,收筆之后。 張永望眼睛瞪大了些許:“啊啊啊,師弟你太神了!我這折騰了大半個(gè)月?!?/br> 張永望聽鐘煜講授了一遍,教會之后,抱著一堆石頭滾回他床上歡歡喜喜研究去了。 鐘煜站在居所的窗臺外。 明月高掛,落了一地清冷。庭院四方,空空蕩蕩,崐侖其余弟子都去預(yù)備這論道大會,冷風(fēng)灌入,卻沒什么來人。 風(fēng)涼得心驚,灌過衣袖,貼上了肌膚。 風(fēng)越冷卻讓人清醒。 掌心貼著才刻過的符咒,膈到了他的掌心,勾勒出石塊邊緣。 他該去看看沈懷霜么? 崐侖宴席。 長席上,明日黃山就要來崐侖論道,崐侖幾位長老開了一大壇梨花酒。 清酒徐徐斟入青瓷杯中,宴酣之余,橘貓系統(tǒng)趁機(jī)在宴席上揩油。 橘貓系統(tǒng)在宴席上踩來踩去,頭埋在梨花酒中,咕咕咕地大飲了一番。它砸吧砸吧嘴,嘗出了清淡的味道,揉了揉肚子,心滿意足地朝沈懷霜看去。 席上沒什么話,沈懷霜要問的宋劍心當(dāng)下有事,他飲下幾盞酒,向眾人告辭,獨(dú)身上了高山。 目光所及之處,冷月高掛,松木蒼翠。 天青色衣衫染上了墨色,廣袖飄蕩,他一路踏過山階幾重,影子在地上明明滅滅。 窸窣、窸窣。 草叢里,有小獸跳動聲。 沈懷霜側(cè)首看去,半人高的灌木叢里,藏了只灰色的狼崽。 它與沈懷霜帶回的狼崽不同,眸子澄澈,明黃如琥珀,像火焰在眼中燃燒。狼崽踟躕地看著他,收起尾巴,啪嗒啪嗒地在地上敲了兩下。 沈懷霜與它對視了一眼,一眼看到了小狼背后的符咒。 沈懷霜收回目光,背過身,輕不可聞地笑了聲。 長長影子落在山階上,沈懷霜的背影卻不像二十年前。 他站在崐侖山階上,身側(cè)影子旁落了一只小狼的影子。獨(dú)身走在山階上,群山松濤,天夜蒼茫。 沈懷霜腳步走得不快,不疾不徐,小狼跟著他,等在他半步后的位置,一路來到了聽山居的主居。 小狼目送沈懷霜去了凈室,坐在草地上,耐心地聽著耳邊風(fēng)過。 狼瞳里,倒映出屋子亮起的燈火,又看著燈火暗了下去。 一刻鐘后,木質(zhì)屋門打開,沈懷霜帶著一身水汽從屋里出來,月下,如乘云踏月而來。 他披散了頭發(fā),烏發(fā)如綢緞光華,身上松松垮垮穿著一件素白薄衫,露出白玉似的手腕。 他看到了蹲在不遠(yuǎn)處的小狼。 小狼抬頭看著他,追在他腳邊,亦步亦趨。 主居內(nèi),屋里是一處極其干凈的屋子。 整裝的鏡子立在墻角,幾案上劍樁佇立,鋪得整齊的床鋪對著門口,除此之外,其余什么都沒有。 被褥窸窣一聲,沈懷霜躺回了床上,長發(fā)流水似的蜿蜒了滿枕,臂膀垂在床沿下。 狼低頭,匍匐在地上,鼻尖微動,想上前,又徘徊兩圈。他身上還帶著隱身符咒,偏偏像自欺欺人,低頭,挪了上去。 就在小狼要離開時(shí),它的腦袋上落了只手,輕輕撓了兩下。 夜色里,小狼愣在原地,立著耳朵,僵化了似的立在原地。 沈懷霜指尖摸過小狼的腹部,觸手軟柔,就這么高舉這問道:“你怎么這樣來看著我” 狼崽耳朵抖動兩下. 沈懷霜揉了一把小狼的頭頂,高舉著小狼,把他抱在腰腹上,笑了下。 狼崽耷拉下耳朵,眼底透著喪氣又懊惱的神色,低下頭。目光挪動之余,狼瞳里一瞬流露出警惕又脆弱的情緒。澄黃的瞳孔直直看去,眼里狼性和人性混雜。 它抬起爪子,鼻息里嘆了口氣,隨后在沈懷霜手腕上,一筆一劃,緩緩地寫了幾個(gè)字。 ——對不起。 爪子落在腕上,微癢,又帶著暖意,rou墊收著爪子上的利爪,停留著,不動,又寫。 ——先生,對不起。 沈懷霜仰躺在床上,青絲流淌在雪白床鋪上,眼神微帶疲色,眼眸半闔,看上去有幾分慵懶,這模樣自然、放松,輕而易舉地瓦解了鐘煜用一個(gè)月層層筑起的防線。 沈懷霜:“不用?!?/br> 狼瞳驟縮,不可思議地眨動著,正要點(diǎn)頭,又聽沈懷霜道:“為什么要道歉?” 狼崽低著頭,絨毛觸及在沈懷霜虎口上,爪子在沈懷霜心口處縮了一下,癢又輕柔。 沈懷霜沒忍住,抬手刮了刮。 他抱著狼崽,仰臥在床上,被覆蓋的位置很暖,像火石一樣,沉沉地壓在心口。 “世上沒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沈懷霜道,“再說,你硬要覺得犯了錯,很多事都可以修正?!?/br> “子淵,你平時(shí)寫字偶爾寫錯一兩筆,也很正常?!鄙驊阉?,“寫錯了,改正再來,再寫一遍就好?!?/br> 也許是夜色的氣氛太好,又也許是深夜里沈懷霜低低沉沉的聲音響在耳畔。鐘煜覺得自己像淋了一場江南的春雨,淅淅瀝瀝地,酥麻到了骨子里。 他頭腦里那根緊繃的弦,漸漸緩了下來。 鐘煜和沈懷霜靠在一起,之前他沒日沒夜地學(xué),睡覺都似乎成為了一件不必要的事,當(dāng)下,困意襲來,他的眼皮子卻要耷拉下來。 草蟲叫了兩下,鐘煜放空了會兒,再睜眼,發(fā)現(xiàn)沈懷霜闔上眼,懷里還是抱著它。沈懷霜好像睡著了,入夢的模樣安靜、祥和,發(fā)絲垂在領(lǐng)口邊上,烏發(fā)光潔,蜿蜒在了純白的枕頭邊。 他不是他遇過的任何一類人。 也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一類人。 他又是那么地不設(shè)防備,也從來沒有計(jì)較過誰的得失。 ……可他鐘煜又為沈懷霜做過什么? 這符咒時(shí)間要到了,狼身與實(shí)體交接,鐘煜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撐在了沈懷霜身上,靠著床頭,就與他面對面。 那樣近的距離,呼吸就在咫尺之間。 第21章 白羽摘雕弓 崐侖居所,香爐里的線香驟然燃盡,直直墜落在香灰堆。 鐘煜從符咒中抽身出來,思路陡然被打斷,他抬頭揉了揉皺緊的眉心,耳畔不可遏制地紅了,那點(diǎn)紅蔓延到了脖頸上。 剛才那個(gè)距離——太近了……實(shí)在太近了。 張永望盤腿坐在鐘煜對面,完完全全將他整個(gè)符咒上身的效果欣賞了一遍,還沒回味過來。 張永望左顧右盼道:“師弟,這符咒上身,是不是真的像書里說的一樣,人和靈獸會共同進(jìn)退?符咒消失前,你會有什么別的反應(yīng)么?咬人?撲人?” 鐘煜像溺水的人,面上漲得緋紅,壓下心事,道:“我只看到了狼眼里看到的東西。” 張永望探頭:“那共感呢?” 鐘煜頓了下:“不會有共感?!?/br> “哈?”張永望扯嘴角,“師弟,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改不好了?!?/br> -- 武道大會當(dāng)日,黃山皆乘劍而來。 天邊碧波萬頃,浩浩蕩蕩落下一片身著姜黃色長衫的人,前前后后竟有百人之多,恍如天人從天而降。 從來武道大會都是在勝者的場次舉行。 沈懷霜與掌門一行人抬頭作揖,行了一禮。 黃山派眾人臉色大都不太好看,回禮都是淡淡,上了座都不喝茶,摸著桌子只看手上有無灰塵。 沈懷霜一眼不發(fā)地看著。 與崐侖送掌門并列的座上,黃山朱掌門的位置是空的,陳堂主代為掌門,卻已有事為由。 宋仁心盯著那張空凳子,極靠前的座位則坐著一個(gè)大弟子。 宋仁心摸著胡子故意朝那名弟子問:“朱掌門前去云游,怎還不回來?” 眾弟子之首,陳如陽面色鐵青,重重放下茶盞道:“掌門已云游多年,前輩何必次次都問?” “我記性不好,這不就需要你年年輸了來這里提醒我?!彼稳市暮俸僖恍?,面色卻正經(jīng),“有長輩在,禮數(shù)總周全些?!?/br> 陳如陽氣堵,鐵著臉接話:“莫非看來外界說長老的傳聞不假……垂垂老矣,忘性甚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