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叁)殺人見血預(yù)警
晨風(fēng)身子低伏著,緊跟前頭落地?zé)o聲的左無妗朝西走,稍稍抬頭,落日毫無遮擋地闖入眼簾,柿紅色的火球似是要將她整個吞下。 這棟房屋有著罕見的古怪布局,房屋矮小、屋檐極低、坐東朝西??邕M大門,一股陰森森的鬼氣襲來??菪嗟睦蠘湄W源A⑼ピ海で厣L,四周寂靜到連一聲貓叫都聽不見,更別說上元的熱鬧氣氛……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她與左無妗在長安縣的大小街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大半日,終于摸到了這里。 昨夜晨風(fēng)被襲的賭場人去樓空,他們只揪到幾個回來偷摸東西的小人物,順著這幾個人提供的零星線索摸到賭場老板。左無妗負責(zé)唱白臉,晨風(fēng)唱紅臉,長劍一橫,再靠著晨風(fēng)在長安城內(nèi)積攢下的好人緣一路查到募集兵的聚集地。 既然皇太女找來的是流亡的募集兵,那么他們直接從這幫人入手準沒錯。 “您功夫這么好,哪里還有用得著我這個二等殘廢。”晨風(fēng)忍不住調(diào)侃。 左無妗瞥她一眼,冷聲道:“我不會周旋,只會殺人?!?/br> 兩人推開禁閉的木門,眼眸低垂的彩繪菩薩像顯現(xiàn)在眼前。它高約一丈叁尺,占據(jù)了大半個房屋,發(fā)髻高挽,身著青衣,走近仰頭去看,會發(fā)現(xiàn)它的眼眸里含著的黑珠子正涼涼地緊盯著你。 晨風(fēng)按照線人的朋友所說那般,合門,再吹滅供奉在桌上的油燈。 屋內(nèi)霎時暗下,一抹淡淡的藍光從腳下的夾板內(nèi)泄出,左無妗取下腰間的匕首沿著縫隙撬開,底下嵌的是一塊微微亮的青石,青石旁是一道鐵汁澆灌的細縫。晨風(fēng)摘下懸掛腰間的荷包,將銅錢一枚枚往下仍。約莫扔了五百錢,菩薩像后傳來一聲輕響。 是暗道。 “屏氣。”左無妗囑咐一句,鬼魅般飄入暗巷。她簡直比洞窟里的蝙蝠還熟悉黑暗,比死人還要無聲無息。 向來自負的晨風(fēng)繼昨夜被個小男人捅刀后,又一次遭受了打擊。隴川左家……究竟是哪一號的人物,她想著,咬咬牙,緊接著勸慰自己過了今日就回去當她的瀟灑游俠,沒必要多攪和。 皇家的事,沾手便是血,底下的水不是她這種平頭老百姓能去蹚的。 她們沿青石板作階梯的甬道向下,一直走到盡頭,展露在眼前赫然是一座地下堡壘。未等晨風(fēng)阻攔,左無妗便飛鳥似的撲向守衛(wèi),兩刀割喉,快得連刀刃上都瞧不見血。晨風(fēng)瞧著地上的兩具尸體,擰眉扒下腰牌,沒有作聲。 再往里,一道木門后,絹紙上隱約顯現(xiàn)出兩個人的身影,似是在爭吵。 “接私活便罷了,皇家的事你們也敢伸手,誰給的膽子!”其中一人說。 另一人辯駁?!按笕耍瑯邮歉跺X做事,為太女做事有何不可?這是我們脫離罪籍的好時候!……我們不過是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br> 女人輕蔑的笑聲傳了出來,她親昵地環(huán)住對面人的脖子,冰涼的臉貼過去,忽得沖不知天高地厚的手下的腹部狠狠來上兩拳,再一腳將她踹翻在地。 “不過是殺一個讀書人?”她踩住手下的腹部,道?!澳阒郎袝钍钦l的獵物嗎?” “誰、誰……” “晉王陸重霜?!彼匦χ??!澳莻€殺人只需要用一根金簪子的……陸重霜?!?/br> 女人說完,瞧著年輕手下害怕又懷疑的恍惚神態(tài),伸手拍了拍她的臉?!澳悻F(xiàn)在想那些不過是傳說,對嗎?”她又笑了聲?!拔椰F(xiàn)在告訴你,那些你聽到的有關(guān)她的故事,全部是真的……陸重霜絕非武功頂好的女人,但殺人手段比她干脆利落的,我還沒見過一個?!?/br> 她話音剛落,袖中一柄小刀破空而出,直直朝著門外的偷聽的兩人打去。晨風(fēng)眼疾手快,一把將前頭的左無妗摁下,讓刀打了個空。 “誰在那兒!” 要死,我最近怕是命犯太歲,晨風(fēng)打了個哆嗦,抽出腰刀。 酉正,萬物皆芒枝起,長安西市,火光與霞光連為一色。 官吏和百姓都亂哄哄地忙著救火,在一片猩紅色與金色交織的街坊內(nèi),馬背上的陸重霜被一個被煙嗆到的女人堵住去路。 “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女人猛地跪下,看模樣是來行商的突厥人,漢話說得含混,“她被困在屋里,求求你救救她!” 陸重霜往內(nèi)一看,確是有一個六七歲女童被圍困在火海中。她兩邊的房屋已經(jīng)坍圮,頭頂兩根燃燒的木梁構(gòu)成一個勉強能支撐的叁角形結(jié)構(gòu),但隱隱已有陷落的趨勢,火星子蒲公英般的四處飄。從這里到女童處橫著一片火海,是倒下的閣樓壓著支撐花燈的燈架,恰好堵住前去救人的道路。 人鉆不過去,馬卻能躍過。 因此這位年輕的外族母親才慌張地四處拉人,乞求有精通馬術(shù)的官吏能去搭救女兒。 陸重霜微微擰眉。 她看了眼火海中的女童,又瞧了下馬邊殷切的母親,心弦微動。 “長庚,到我身后?!标懼厮f著,手掌拂過戰(zhàn)馬的鬃毛,揮動韁繩。 她是切切實實上過戰(zhàn)場的狠角兒,這樣的距離并不難闖。只見馬蹄高揚,一道漂亮的弧線從空中劃過,看似健碩的駿馬在她的cao縱下如蝴蝶般輕巧,輕輕一躍便撲閃進了熊熊烈火中。 女孩聽見馬的嘶鳴聲,驚恐地捂住臉。 “別怕,你阿娘讓我來救你?!标懼厮硐埋R,沖她伸出手,想將她抱上馬匹。 女童哭得更厲害,她抹著眼淚大喊:“她不是我阿娘!她把我阿娘推倒了!” 話音剛落,陸重霜感到額上幾寸一陣熾熱,兩年的磨礪令她本能地往右一撇頭,箭矢擦著鬢發(fā)射入背后熊熊燃燒的廢墟。 有埋伏! 她抓住女孩兒的胳膊把她拖到身邊,正要起身上馬,七八個手持環(huán)首刀的突厥女人撲過了來。 陸重霜將女孩護到身后,身子一晃,躲過迎面劈來的環(huán)首刀,手指拆開束袖的羅帶。為不打草驚蛇,她今日穿的是參加慶典的羅裙,手腕一抖,那條艷麗的綢帶瞬間化為奪命的利器,蛇般纏住敵人的脖頸。 她手臂使勁,為自己爭奪了敵人一眨眼的恍惚,趁此機會,陸重霜反手扭斷她的脖子,右手揚起拔下橫插在發(fā)髻的金簪,沖背后揮刀砍上的人的晴明xue戳去! 金簪精準又狠辣地扎入眼頭的淚腺,陸重霜下一個瞬間做的便是將金簪斜斜地一勾,血霎時從眼眶涌出,濺上她雪般蒼白的臉,一個圓圓的珠子從敵人的眼眶落入塵埃。緊跟著金簪變幻方位,沖著咽喉猛扎叁下,她的食指與中指掐住簪子上的金絲鳳凰,當作施力點,讓每一次針對氣管的攻擊都干脆利落。 精心準備的華服被血跡浸透,此時天是血色,被火焰蹂躪的地亦是血色,倒映著火焰的黑眸也隱約是紅的。她半身是血地扶住咽喉扎著鳳凰簪的死尸朝其余的突厥人扔去。對手也毫不含糊,胳膊一揮,將隊友的尸首推到身側(cè),揮刀刺來! 砰得一聲響,尸體重重地砸在燃燒的木頭上,濺起無數(shù)火星。 陸重霜調(diào)整呼吸,重新拔下一根簪子。這根是配簪,只有祥云暗紋,滑溜地沒有任何接力點,最多當粗上許多倍的銀針使用。 她躲過敵人的刀鋒,幾縷垂落的黑發(fā)在躲閃時被利刃斬斷,纖細的手把住持刀者的腕骨,逆時針旋轉(zhuǎn),帶血的金簪精準地扎入血管間最柔嫩的肌rou,一招下去,簪子頂住手骨!突厥人吃痛地松開拿刀的右手,左手握拳揮來。重霜急忙退后,腳尖勾住落地的環(huán)首刀,拋入手中。 一刀揮去,斬落首級! 無頭的女尸憑借慣性踉蹌著向前一步,頭顱落入火海。 陸重霜如同面見老友般拿緊手中的刀刃,沾血的面頰緩緩露出笑容。 “我乃大楚晉王陸重霜,”她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們,“你們之中不怕死的……現(xiàn)在可以上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