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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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星城猛然停手,雷光漸歇,被她的威壓逼得穿不透氣的眾多小神也偷偷松了口氣。 俞星城低下頭去,看到那因穹頂崩塌而照進(jìn)日光的圣彼得大教堂主殿,華蓋下通往洞室的入口竟然被打開,一個(gè)瘦骨嶙峋的長發(fā)流浪漢,裹緊身上的破布毛毯,赤著腳走出了洞室。 他胸口與下半張臉滿是鮮血,他抬起手腕擦了擦嘴角,血跡浸透了他拖地的裹身毛毯,從洞室向外拖出一道血痕。 月神的胚胎孵化了,卻至今沒有見到胚胎的真身從洞室中現(xiàn)身。 俞星城看著流浪漢,似乎明白了什么。 流浪漢耶穌仰起頭來,他在飛在空中的群神的環(huán)繞下,顯得那么黯淡渺小,他卻抬起手來,向著生長在月神身體上的萬千信徒,輕聲道:“神的國度早已降落地面,你們早已與我同在天堂?!?/br> 作者有話要說: 熾寰:怯昧老賊,休要抱我家星城! 第176章 回應(yīng) 俞星城似乎聽到天穹之下, 傳來了市聲與重疊在一起的人類低語。 有自剖內(nèi)心的悔過話語,有共鳴齊聲的禱告,有唱詩班的孩童們在一起的圣歌。 但更多的是情人之間的瑣碎呢喃, 家庭之中的爭吵與笑語,街道上賣報(bào)者的叫喊;爐灶點(diǎn)火時(shí)微響, 掃帚掃地時(shí)的沙沙聲, 蜜蜂穿過樹蔭的嗡鳴。就像是這羅馬城多年來的聲音, 被耶穌側(cè)耳傾聽,他能走入每一個(gè)爐火旺盛的家庭,鉆入每一處低矮潮濕的小巷, 聽到每一個(gè)人的抱怨、痛苦與歡欣。 如今那些信仰過他的靈魂被月神吞入腹中, 被侵蝕,被痛苦縈繞,他做的不是像一個(gè)高高在上伸出手的神, 而是將這些人生前的這些細(xì)微的聲音,這些活著的痕跡, 再傳達(dá)回去。 月神表面上那些揮舞手臂的人類rou體, 似乎揮舞的更激烈了。 他們的神情或痛苦,或哭泣, 或茫然,或向往, 千人千面,但幾乎所有都開始了劇烈的掙扎, 長在月神體內(nèi)的兩條腿似乎在拼命掙扎, 甚至有些撐起手臂,想要將自己的身體從月神體內(nèi)拔出。 俞星城以為耶穌要超度他們,但她卻沒見過哪個(gè)超度是如此混亂的場面。 怯昧卻有些理解:“最好的超度, 不就是讓他們從月神上一塊麻木的rou,再變回?fù)碛星楦械娜祟悊???/br> 流浪漢竟緩緩跪下去,如在十字架前卑微的信徒,他雙手合十,毛毯微微下滑,露出他肋骨突出的胸口,那上頭竟然平添數(shù)道深可見骨的新傷,鮮血正緩緩流淌過他凹凸不平的身體。他突出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似乎有萬千情緒凝在心中,俞星城竟然看到他眼角處有幾分濕潤。 就在此時(shí),月神那大腦狀的巨大身體劇烈收縮,而它表面那些滲人的孔洞竟然也跟著收縮,掙扎著的眾多人類rou體,就這樣從它體內(nèi)紛紛掙脫而出! 那些與月神的身體相比微不足道的小小人類,在掉下來的瞬間,竟發(fā)出一聲喊叫,而后瞬間化作粉末,消失在空中—— 一瞬間,月神就像是掉落簌簌粉末的花朵,只是那些人類的叫聲,仿佛是臨死前郁結(jié)在心口的一句話,在早已死亡的這一刻,紛紛從胸口中迸發(fā)而出?;蚴峭纯喟Ш浚蚴瞧届o喟嘆,甚至有些是親密的呼喚,仿佛都能見證他們死前最后的心態(tài)。 而跪在地面上的流浪漢,竟七竅緩緩滲出血來,只有身子如同一塊立在地上的石碑般蔚然不動。 那些人類rou體拼命從月神的眾多孔洞中被擠出,月神的體型愈發(fā)干癟,顏色也是極深的藍(lán)紫色,它似乎想要拼命兜住那些決然離開它體內(nèi)的靈魂,卻像流水一樣穿過它的rou體。 俞星城抬起手來,警惕的望著它,而它竟然似憤怒一般猛然用氣體再度鼓脹自己的身體,將剛剛還干癟的rou體又像是氣泡般漲開,那些孔洞也張開到幾乎撕裂的地步。下一秒,月神用盡全力,將無數(shù)眼球生生擠出體外!那些眼球與俞星城之前看到的胚胎上一模一樣,仿佛來自世間諸多生物,而這些眼球遠(yuǎn)比孔洞要大,甚至已經(jīng)密密麻麻擠滿了月神的表面! 那些眼球紛紛轉(zhuǎn)動,似乎緊盯著空中的群神,也包括立在地面上的耶穌。 梵天猛然起身,他三頭俱是露出怒容,六手高抬,那些化妝用品也管不上了,各自捏做手訣,高聲念誦! 俞星城猛地聞到一股濃烈的花香,不知何處來的花瓣、鳥群與蝴蝶,交織出一片美麗的春天景象,環(huán)繞在月神周圍,似乎用某種幻象隔絕了月神的目光。 梵天抬起一只手,抹了抹左邊那張臉畫歪的眉毛,翻了個(gè)白眼道:“還掙扎什么呢!看它幾眼,我都要反胃半年,哎,眉毛都手抖畫歪了??词裁纯囱剑€不動手等什么呢!” 俞星城被他嬌嗔怒瞪這一眼弄的一激靈,眾神似乎也都冷笑起來,知道這所謂月神大勢已去。 圣主的一番轟炸已然讓月神失去了不少力量,耶穌又解救了諸多信仰者,他們再不動手就真是來玩了。 俞星城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怯昧似乎制止了她:“你已經(jīng)削弱了它不少力量,讓他們動手吧?!?/br> 俞星城可不是那么聽話的性子,她不甘心,在降三世明王、弗雷與阿蒙神等人齊齊出手之后,梵天制造的春天景象中,也花瓣飄舞,蝴蝶亂飛,似乎被眾多神力攪亂。 而俞星城抓住了懸浮在空中的行露鈴,朝向月神的方向猛烈搖晃。 眾神都只見過圣主懶懶不愿出手的模樣,行露鈴都似乎多少年沒用過,她忽然就跟催著孩子吃飯的親媽似的玩命搖鈴,誰能受得了!那行露鈴蕩開聲波,直襲向月神,那聲波甚至如滔天巨浪,撕開了梵天交織的幻象,一瞬之間連通那幻象之后的月神的半邊rou體,也齊齊撕裂! 而另半邊身體的眾多眼球竟然因鈴聲,紛紛充血突出,鼓脹到極點(diǎn)之后,如擠破的膿包般紛紛爆裂—— 月神殘缺的腦狀身體癟陷下去,污穢的液體從空中向下紛紛流淌。 梵天六只手紛紛捂眼,跺腳罵道:“鳳!少來污了我的眼!惡心死我吧!你怎么又跟當(dāng)年似的,突然直來直去起來了!哦,我要吐了……我可是尊神,吐也回家吐,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月神腦狀身體之后連接著的眾多細(xì)長腕足,似乎抽搐著想要將它拽回裂縫…… 俞星城皺眉,眾神卻無一人再追擊。 俞星城問怯昧:“為什么不追?” 怯昧似乎抬手指向那裂縫:“瞧見那所謂月神之后連接的地方嗎。你不覺得那并不是腕足,而像是臍帶。你有沒有想過月神或許只是一個(gè)龐大的群族中的一小部分;甚至它可能是某個(gè)更大更無法預(yù)測的存在的胚胎,而像它這樣的胚胎有成千上百個(gè)?!?/br> 俞星城望著那黑色的幾乎完全無法照進(jìn)任何光芒的裂縫,不寒而栗。 怯昧:“當(dāng)年群神全盛之時(shí),都無人敢去試探去挑戰(zhàn)所謂月神背后的東西,更何況如今?!?/br> 月神慢慢回縮,那道裂縫也在慢慢收緊,它就像是一截壞死的肢體般垂著,徹底灰暗……眾神俱是緊繃著身體,仰頭看著它徹底離開—— 但那道縫隙并不能完全閉合,仍像是天空中一道窄窄的傷口,眾神抬起手來,卻也無法抹平縫合這道裂縫,只是讓它更窄一些。阿爾忒彌斯轉(zhuǎn)過頭來,白色的駝鹿在空中跳躍,她看向俞星城和怯昧的方向:“還是慣例,你來修補(bǔ)。在世的神中,只有你有這樣的經(jīng)驗(yàn)了。我們還是會將一些力量貢獻(xiàn)給你,來做彌補(bǔ)?!?/br> 怯昧接口:“不要再像上次一樣,還需要上門討債?!?/br> 庫丘林身子一僵,但他也不要臉,立刻裝沒聽見。 阿爾忒彌斯:“我會奔走各地,監(jiān)督她們。畢竟不知道我們再下次會面的時(shí)候,還會有多少在……而你還肯再做這樣的事,我已經(jīng)由衷感謝了。我感覺你似乎變了,但并不是不好的變化,在我們的生命中,能擁有變化不是一件壞事?!?/br> 她說的是怯昧與曾經(jīng)的圣主不一樣了嗎? 怯昧不置可否,似乎沒有回答。 眾神之中有幾個(gè)竟然連招呼都不打,就轉(zhuǎn)身離開。 梵天聽了阿爾忒彌斯這樣的話,一時(shí)也有些感慨,他六手歸位,輕聲道:“不要這么悲觀。至少我們又渡過了一劫?!?/br> 怯昧垂眼不語。 本來有個(gè)共同的目標(biāo),眾神還能貧幾句,或敘舊幾句,這會兒月神一退,立刻索然無味,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彼此。特別是幾個(gè)有仇恨或信眾有戰(zhàn)爭的神,更是退后而去。 異世界而來的阿蒙神望著他們,忽然開口道:“我似乎比你們來自早的多的遠(yuǎn)古,那時(shí)候的人類還沒有像這樣……但如果這是群神的未來,雖然黯淡,卻比我想的要好啊?!?/br> 還沒有走的幾個(gè)神轉(zhuǎn)頭看向他。 在這個(gè)世界依然消失的阿蒙神,那鷹隼的頭部微微轉(zhuǎn)動,似乎露出微笑的神情:“相較之下,我更討厭什么大戰(zhàn)、什么昏天暗地的混亂。黃沙淹沒,信眾遷移,漸漸失傳,這是必然的命運(yùn)。我們只要在最后,陪伴著那僅存的愛著我們的信徒,化作人類,走入他們之中,和他們一起生死,一起苦樂,然后和他們一起消失在人類之中,不就好了嗎?” 那如今高坐在黃金太陽船的阿蒙神,就輕飄飄的扔下這句話,駕駛著船轉(zhuǎn)身離開。 從橄欖山圣父召喚他而來,他就早認(rèn)定了……他根本不想要任何的復(fù)蘇。 俞星城此刻和怯昧靈魂重疊,看著眾神紛紛離去,只有她和他還佇立在這里,在這無人的羅馬城上空。 她垂下頭,那本跪著耶穌的圣彼得大教堂主殿,竟然已經(jīng)空空如也。連一點(diǎn)痕跡都沒留下。 當(dāng)眾神走遠(yuǎn),太陽在地平線那頭露出完整的輪廓,怯昧輕聲道:“歡迎回來?!?/br> 俞星城心頭一頓。 熾寰猛地沖向空中,在廢墟之上怒瞪著怯昧。 他立起蛟身,在他鬃毛之中的小燕王等人差點(diǎn)摔下去,連忙抓住他的鬃毛或紅角。 怯昧并不太在乎熾寰的表現(xiàn),他輕聲道:“我直到你消失之前,都不敢相信你真有這樣的鐵石心腸。把我套在枷鎖之中,讓我來承擔(dān)你想逃避的苦難,你舍不得這樣對他,卻肯這么對我啊。” 他,是指的熾寰? 畢竟熾寰被放出自由,而怯昧卻成為了圣主的接替者。 在怯昧眼中看來,圣主是心疼熾寰,而懲罰了他,將他關(guān)在這神力的牢籠之中。 而另一邊,以前熾寰一直不相信圣主真的會赴死,所以誤會怯昧是殺死了圣主,奪取了她的力量。 這樣一件事,在他們二人看來,角度如此截然不同。 俞星城緩緩開口:“我早已不是她,你應(yīng)該比任何人清楚,她絕不可能回來了。你如今有再多怨怒、或難以平息的感情,你對我表達(dá),都無法讓你所了解的那個(gè)圣主知曉半分了。她徹徹底底的消亡了?!?/br> 怯昧身子微微一僵。 怯昧其實(shí)對圣主一直有怨恨,他一直也并不想要被選中做國師,更不想做圣主的接替者。 他覺得自己的命運(yùn)一直不受擺布,而他竟然去愛上了一個(gè)冷血的擺布他人生的人。這份怨恨不只是恨對他從無回應(yīng)的圣主,怕是更恨自己。 從今日圍剿月神也能看出,哪怕?lián)碛兄@份怨恨,他仍然兢兢業(yè)業(yè)的去完成她應(yīng)該做的事情,仍然承擔(dān)起了那份責(zé)任。 俞星城卻有了別的想法,她垂下眼睛:“或許是我的個(gè)人理解,或許只是我的想法。但我覺得你或許想錯了很多事?!?/br> 怯昧望著她雙眼。 她道:“你是愛著圣主的吧。那個(gè)已經(jīng)懶散的、可悲的、走向自我滅亡卻也不并不是完全沒有人味的圣主??赡苁菒矍榛蛘邉e的感情,可能是心疼,可能是你看透了她本來的面貌?!?/br> 怯昧嘴唇緊抿。 “我想她或許根本無法愛別人,更不可能回應(yīng)你。但至少,她的回憶里有許許多多關(guān)于你的碎片。至少,你是真正改變了她的人。是否也是你存在的這段時(shí)間,讓她更看清了自我,更主動地選擇去滅亡自我?” “而這份神力,既不是枷鎖,也不是懲罰,而是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本來對自己的力量徹底厭惡的她,或許想起了你那些天真的期許,想到了你的那些愿望。于是本該帶著這份力量一同消亡的她,卻將這份力量交給了你?!?/br> 俞星城抬起眼來,眼底露出幾分笑意:“我想她一定在想:如果她做不到,那就讓你試試呢。哪怕她心里不認(rèn)為你能與其他神有什么區(qū)別,卻忍不住想——如果是他呢?如果是那個(gè)經(jīng)歷過人間諸多苦難,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背叛、流離失所、病痛折磨,卻還是向她許愿的怯昧,會不會能與她不一樣?” 怯昧顫抖起來。 她笑:“或許圣主的改變,便是對你的愛的回應(yīng)?!?/br> 作者有話要說: 怯昧與圣主是真正的be的cp。 怯昧越是走入圣主的內(nèi)心,就越讓圣主看清自我,越想要走入滅亡。 其實(shí)本來想在前期渲染怯昧的怨恨,然后多寫一寫圣主的夢境。但大家都把他當(dāng)成了渣男,我就不敢寫太多他相關(guān)的劇情了。 * 小蛇其實(shí)并不像怯昧那樣走入過圣主的內(nèi)心,他應(yīng)該算是了解、仰慕圣主,也是圣主的頭號忠心下屬,圣主那時(shí)候才真是把他當(dāng)玩伴和小寵物。 第177章 白鴿 怯昧半晌都沒有說話, 只是他猛地后退一步,俞星城周身柔光消失了,她仿佛一下子撞回了自己的rou體之中, 而怯昧也化作了人類的模樣。 他只穿了一件略顯松垮的滿是皺褶的深衣,微微露出一點(diǎn)的胸口與小臂處, 依舊是疤痕交錯。 怯昧看著她:“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我便知你不是她了?;蛟S你猜對了, ……我或許也改變了她一丁點(diǎn),但她絕不會告訴我的。所以我到底該怎么想呢,你說的一切又如何去證實(shí)呢?!?/br> 俞星城從來沒有陷入感情過, 她卻一瞬間體會到怯昧的無望。 再怎么說, 他又如何向一個(gè)消亡的神去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