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舍總管大太監(jiān)俞星城，走過回廊的時候，還聽到一群小妖竊竊私語：“還不知道嗎，到回頭萬國博覽會的時候，說不定查的太嚴(yán)，咱們都出不去。星姐給咱們弄這么些糧食，就是因為我們沒法在蘇州這種雜府吐納靈力，只能靠吃rou吃谷維持了！這都是用心良苦啊！”

    收了一匣子珍寶的俞星城心道：我就是拿錢辦事的雇傭關(guān)系。

    不過，因為妖們都不愛財，她不怕被偷，那三層匣子也就一直放在“鼻吹嗩吶社”這邊，隨時去辦事就隨時取用了。等到回頭事兒都辦完了，她在跟胖虎說一聲，把剩下的錢放自己腰包。之前俞星城只動過前頭那兩層，還沒動過最下頭一層。

    她看著上兩層肯定夠用，剩下來的錢也夠她置辦點產(chǎn)業(yè)了，就打算把最下頭一層，還給胖虎。

    畢竟上頭那兩層都如此貴重，最下頭是個什么前朝皇家玉璽她都信。

    卻沒想到，打開最下頭一層，里頭竟然是個錦囊，放著個長條的東西，她捏了捏，覺得能放在第三層，估計是什么法器或者靈丹妙藥，就想著還回去。

    沒找到胖虎，只找到了鱷姐。

    鱷姐訝然：“你不收么？這可是好東西啊！”

    俞星城搖頭：“好東西我就更不能了，金銀財寶我已經(jīng)一點不心虛的收下了，這錦囊里的是什么法器么？”

    鱷姐：“這是千年圣虎鞭啊。早些年，胖虎殺了自個兒的仇敵——他表叔輩的一只修為千年的巨虎，他當(dāng)時把虎膽虎皮虎骨分給了當(dāng)年的手下，只有這千年虎鞭，被風(fēng)干后一直留著。這太珍貴了，天底下虎妖里，哪還有個千歲的，你要不還是收下吧，回頭給自己泡酒喝?！?/br>
    俞星城瞪大眼：“……”

    千年表叔的鞭……這算是什么戰(zhàn)利品……

    俞星城瘋狂推拒：“……我再泡酒，也沒法喝到長出鳥兒來，您、您收好吧，這太貴重了?！?/br>
    鱷姐咂嘴，忍不住上手摩挲那個錦囊：“哎，是，太貴重了。這要是一根都給磨成粉，就是做一瓶藥只給加一小撮，那也夠治多少人萎癥了。要是大老爺們，吃這玩意兒切片后燉的老鱉妖，那當(dāng)場都能羽化成仙啊?！?/br>
    俞星城：“……還配老鱉？就嘬一口，也夠人補(bǔ)的耳朵滋血了。”

    鱷姐轉(zhuǎn)頭：“哎，戈湛那孩子最近不是挺虛的么？”

    俞星城大驚：“鱷姐，放過孩子吧！”

    鱷姐懂了：“也是。孩子還年輕，這玩意兒吃一口，硬三年呢！我收下了，回頭我跟胖虎說一聲。你這都不收，也是太大方，太無私了?！?/br>
    得到了好比她五年工資的金銀珠寶的俞星城，面無表情道：“沒有的事?！彼芍愿兄x這個當(dāng)老媽子的外包工作，買房都有望了。

    鱷姐看她這么謙遜，都有些熱淚盈眶：“我和胖虎不會忘記你的，那些妖也不會忘記你的！”

    俞星城：“……那倒也不至于?！?/br>
    俞星城去隔間看了看爐子，拿釬子給通了通炭火，不少臥病在床的大妖小妖，掙扎著起身，歡喜的叫了她一聲：“星姐”。

    俞星城不愛跟他們親近或者客套，她做事兒效率高，每個休沐假日出現(xiàn)，都能把他們的問題給解決了，群妖瞧她冷淡少言，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也反而更愿意粘著她鬧她了。

    誰要是讓她展眉勾唇笑一笑，都能回頭跟眾妖顯擺好幾天。

    這一日忙完，俞星城披上綾羅加絨的披風(fēng)，準(zhǔn)備離開“鼻吹嗩吶社”，卻看著鈴眉從天上急急的降了下來，她還穿著官服曳撒，戴著煙墩帽，凍得鼻子發(fā)紅。

    俞星城仰頭看著她：“你值班結(jié)束了？今天突然降溫，這也太冷了，你怎么沒多穿點？”

    鈴眉：“剛剛結(jié)束我就過來了！你知道裘百湖來蘇州了么！”

    俞星城搖頭，她戴著披風(fēng)上的兜帽，一張素凈柔和的蒼白面容團(tuán)在白絨里更是巴掌大，道：“但他遲早會來吧，之前他也提起過，會負(fù)責(zé)萬國博覽會的戍衛(wèi)安保?！?/br>
    鈴眉：“可你知道他帶了多少人來的。光是北廠仙官，就有四十五個。北緝仙廠的，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殺器，他帶來了一幫！”鈴眉掃了一眼，又拽著她往旁邊走了走，小聲道：“我怕的是，到時候裘百湖也會來巡邏，這里未必能瞞得住他?！?/br>
    俞星城蹙眉：“離萬國博覽會，還有好幾個月呢，他會這么早就開始巡邏？不過，如果加派的人手這么多，大概是因為應(yīng)天府動亂的事情，傳到京城去了吧。皇帝怕是要震怒徹查，保證萬國博覽會不會再出這樣的亂子?！?/br>
    鈴眉：“你說咱們這些瞞得住嗎？”

    俞星城：“有些妖的傷勢已經(jīng)好了不少，瞞不瞞得住，大不了來了人再跑。你去跟胖虎說一下這件事，讓他先安排逃走的路線。然后讓肖潼最好今天就把戈湛帶走，讓戈湛跟我們住去。最起碼要保證干兒子不會被緝仙廠抓到?！?/br>
    鈴眉：“那你要干什么？”

    俞星城整了整白絨衣領(lǐng)：“我去找裘百湖。他說好還要教我刀法?！?/br>
    俞星城惦記這事兒惦記的挺久了。

    說實在的，她眼饞裘百湖用刀的那一身本事，自己雖然也有那套基礎(chǔ)的掌法，也可以釋放電，但如果她的特斯拉槍被奪走，那她就要回到以前自毀式放電的模式上來保護(hù)自己。

    更何況，她也要試探一下裘百湖的口風(fēng)。

    如果裘百湖這次就是跟著妖氣跑來徹查的，那她就不能把戈湛接回家，反而要盡快將他送走。

    他們鼻吹嗩吶社，租了一輛驢車，車夫平時不進(jìn)院，就在外頭人家的一樓遮風(fēng)吃茶，一瞧見俞星城出來了，就立馬小跑過來駕車，今天也凍得夠嗆，直呼太冷了。

    路上已經(jīng)結(jié)起霜來，驢車跑的慢吞吞。馬上就要到冬至的五日假期了，各家各戶不少人都挑著擔(dān)子出來叫賣些炊餅、雞蛋或者布鞋。鈴眉說緝仙廠在萬國七司的都虞司入駐，從她們這邊過去，需要橫跨萬國博覽會的外部園區(qū)。

    這會兒，就已經(jīng)能看得到她核算的那座主館的八角頂鋼結(jié)構(gòu)。

    模樣看起來是中式地壇那般的琉璃瓦與玻璃瓦結(jié)合，但實際內(nèi)部的從三角臂架到弧形看臺，無不是水泥與鋼筋，近三千七百多平米的空間內(nèi)，卻沒有一根遮擋的柱子，全都是利用剪力墻與隱藏在墻內(nèi)的八根大柱支撐。

    現(xiàn)在，正有工匠上上下下，為鋼頂鋪瓦，而靠近穹頂?shù)牟糠?，全部鋪設(shè)西方的鈣鈉玻璃與鏡子，因為外頂和內(nèi)天花板之間還有距離，此舉也是為了讓更多的自然光線匯聚反射進(jìn)大堂之內(nèi)。

    俞星城心里有些感慨，計算方面的工作已經(jīng)進(jìn)行的差不多，冬至也總算可以休息一下。她一張臉被冬日的風(fēng)吹得微微泛紅，就跟泛著粉邊的白木槿似的，引得路人頻頻看來。

    俞星城正要收回目光時，卻聽到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一聲悶響。

    就像是巨云摩擦的悶雷，俞星城聽到了遠(yuǎn)處人群的驚呼，忍不住探頭出去——

    下一秒，她就看到小洋樓后頭的塔尖歪了歪，而后塌陷了下去！

    塌了？！

    塌了？？?。?！

    俞星城差點在驢車?yán)镎酒饋?，她一把推開車門，對車夫喊道：“調(diào)頭！去營造司！”

    作者有話要說：　　胖虎握著錦囊流淚：星姐真的是太大公無私了！連我表叔的千年神鞭都不收！

    第35章 公公

    俞星城的驢車進(jìn)不了萬國博覽會的會館施工地, 她出示了腰牌之后，就往里頭跑。

    跑到一半，聽到后頭有人喊道：“不至于這么著急, 跑的都快摔了。”

    她轉(zhuǎn)頭，就看到裘百湖穿著黑色官服與披風(fēng), 帶著十幾個人, 低低御劍飛過來。

    他喊到：“六娃, 上來。”

    說著一把拎起了俞星城，放在他腳下的那柄寬大巨劍上。

    俞星城差點沒站穩(wěn)，他不耐道：“兩個月沒見, 你怎么比以前更廢了。”

    俞星城扶了他胳膊一下, 站穩(wěn)了身子之后抽回手，恨不得走到巨劍的尖上去，跟他隔開些距離。

    裘百湖笑一聲, 他叭叭抽了兩口煙，恨不得往她帽子里吐煙。

    本來就是順風(fēng)飛, 俞星城感覺到有煙霧從自己腦袋上淌下來, 她就像頭頂生魚切盤似的，轉(zhuǎn)頭怒道：“你要是不愿意載我, 就把我放下去得了?！?/br>
    裘百湖：“哎，怪你長得矮。你現(xiàn)在在哪個部門？”

    俞星城有點氣：“……營造司?！?/br>
    裘百湖咋舌：“怪不得你這么著急, 原來你負(fù)責(zé)營造這會館啊。一身本事，卻非愿意跑工地。到了到了?！?/br>
    他們到達(dá)了施工現(xiàn)場附近, 今天明明是設(shè)計院的休假, 沒想到已經(jīng)七七八八來了不少設(shè)計院的官員，還有施工地上無數(shù)的勞工和監(jiān)官，沉默的對著那塌陷的八角穹頂站立著。

    徐監(jiān)拄著拐杖氣沖沖的蹣跚走來, 怒吼道：“到底是誰出的問題！方青葙！數(shù)值核算不是你做的么？！”

    方主事回頭道：“核算科絕無問題，所有的數(shù)值都是最起碼分三人，每人審查三遍?！?/br>
    徐監(jiān)吼道：“施工科！是不是違規(guī)cao作趕工了！”

    施工科也道：“我們已經(jīng)比預(yù)計的工期提前了三天，根本就沒有趕工的必要，那么多仙官上上下下查看施工細(xì)節(jié)，再說了，您又不是沒上去過！您能看不出我們有沒有違規(guī)cao作么？”

    徐監(jiān)急的一腦門子汗，敲著拐杖：“有人被壓埋么？先救人，再勘察，你們都給我仔細(xì)看看現(xiàn)場，兩個時辰之后我們開會！”

    那頭已經(jīng)在救人了，但預(yù)估最起碼有十幾人被壓埋。

    有幾個只是受傷的被從廢墟中拉出來，但根據(jù)救人的勞工所稱，有四五人直接被馬車大的水泥拍扁，救都不用救了。

    徐監(jiān)臉色難看起來。

    俞星城瞥了一眼裘百湖，默默的離他遠(yuǎn)一些，站到了方主事旁邊。

    裘百湖一貫是隔岸觀火的態(tài)度，但誰都知道萬國博覽會是舉國大事，被熾寰毀過一次，又出了這樣的工程問題，后邊的內(nèi)部裝修，展會布置，全都要延期——說不定到各國前來，里頭都沒法進(jìn)人呢！

    他這會兒也沒法幸災(zāi)樂禍了，冷著臉走過去。

    徐監(jiān)心頭一跳。

    北廠的人。

    為首的是京城出了名的狠角裘百湖。

    聽聞他是皇帝身邊的耳目，是皇帝不當(dāng)面捧著的真正紅人，這會兒讓他撞見了，事情就不等他們轉(zhuǎn)圜，就要上達(dá)天聽了?。?/br>
    徐監(jiān)要抬手對裘百湖開口，裘百湖：“您別說了，還是讓人趕緊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工期要延誤多久罷！”

    這會兒沒人問勞工苦役的死，他們都仿佛默認(rèn)，死個把人賠錢就是，但要是工程延期，在場的高官都要完蛋。

    救人救的差不多，各處官員也有些想要走進(jìn)現(xiàn)場，查勘事故原因。不過現(xiàn)在還有水泥碎塊在往下掉，很多人都惜命，不肯進(jìn)入。

    方主事作為核算科的人，本來不必勘探現(xiàn)場，但他心里認(rèn)定了問題不會出在圖紙上，所以想要進(jìn)入塌方的位置，探求事故原因。

    他沒想到自己走入塌方處后，俞星城竟然提裙默默跟在他身后。

    方主事一驚：“這里還很危險，你也不好走，別進(jìn)來了?！?/br>
    俞星城搖頭：“八角穹頂是我做的核算，我確信自己的數(shù)據(jù)沒有錯。如果不是施工的問題，那就是會館營造數(shù)典上的基礎(chǔ)數(shù)額有誤?！?/br>
    方主事皺眉：“我不太相信數(shù)典會有錯誤?！?/br>
    俞星城卻不回答，她一雙小腳，卻沒讓人扶，提著裙擺，踏過碎裂的水泥板與鋼架，往深處走去。她注意到，其中一根鋼頂梁，竟然是斷成兩截，砸在廢墟中。

    這可是鋼，就算是無法承重，應(yīng)該也是剪力墻倒塌，而不是鋼梁啊。

    俞星城顧不上手上沾的灰土，從水泥板斜坡滑下來，站在那鋼梁處，摸了摸斷口。

    不是什么鬼神亂力給弄斷的，這斷面有凹凸，顯然是因為鋼鐵太脆，再加上突然降溫，所以才斷裂的。

    俞星城轉(zhuǎn)頭問方主事：“之前，妖魔毀壞會館后，我們重做圖紙，鋼梁也是那時候重新訂貨的吧?！?/br>
    方主事也跳下來，撫摸著鋼梁：“這一組是新貨。因為當(dāng)時還有一批舊型鋼梁放在倉庫中，所以新圖紙是輕型新鋼梁，和舊型鋼混用的?！?/br>
    俞星城手比劃了一下：“不對，我們當(dāng)時圖紙上顯示的新鋼梁的腹板厚度是一寸三分，這根本不到，也就一寸一。而且這鋼材，絕對不達(dá)標(biāo)……太脆了，怕是滲碳體結(jié)構(gòu)不合格，去碳不夠，磷、硫嚴(yán)重超標(biāo)?！?/br>
    方主事沒聽懂：“什么？”

    俞星城還是懂一些材料學(xué)的常識。做鋼有很多工藝，從降溫速度，到拉拔盤條，還有去磷去硫降碳等等。不論是對于大明，還是許多國家而言，大型鋼鐵還不是個能夠特別普及的東西，因此由鐵便鋼的工藝就仍然很昂貴。